又是新的一周。

學習實在是太無聊了。

好在，如今的景楠竟然漸漸對學校領導的動向產(chǎn)生了興趣。慢慢的，他開始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海校長變魔術的秘密，景楠很想知道，這魔術是如何把一所處于破敗邊緣的中學變成響當當?shù)拿！榇?，他?jīng)常抽空上網(wǎng)瀏覽網(wǎng)頁，關注峽江一中的眾多新聞；盡量抽空與長輩們八卦；花更多的時間觀察老師，與同學交流，甚至常常玩“跟蹤”。漸漸的，憑借著景楠那還沒有完全被扼殺的想象力，終于拼圖般梳理出了一條思路。

那還是在許多年前的時候，峽江一中在本省只能算作是三流?，F(xiàn)實就是，在峽江省，有利的位置和條件都被重點名校占據(jù)著；而那時的峽江一中分到的羹并不太多，只占據(jù)著位于市中心的校本部的狹小空間，辦學規(guī)模有限，操場和教室破爛不堪，教師待遇也很低，學校的維持已經(jīng)是很勉強的事情了。

一句話，發(fā)展教育不能沒有錢。

就在這時候，海校長上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只要繳納三萬元的贊助費，即使分數(shù)不夠，也有機會來峽江一中就讀。結果，高一學生的數(shù)量由三百人擴大到兩千多人并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隨之擴大的是班額，從原本的四五十人擴大到六七十人，有的班甚至達到了八十人。后來景楠還知道，海校長很善于經(jīng)營，他把周圍處于市中心地段的學?？盏赜酶邇r賣給了房地產(chǎn)商和其它單位，使得本來就顯得緊張的教學樓以及寢室空間變得更加捉襟見肘。

在海校長的號召下， “素質教育”雖然仍然是學校的大小會議里的口頭禪，但是，“一切為了高考”的理念峽江一中早已是深入人心。神奇的是，學校的效益因此逐年提升，競賽成績和高考成績都漸漸在全市占了上風，甚至慢慢超過了市內(nèi)許多著名的學校。名校的力量還使得許多外校的老師們匯聚到了峽江一中的旗下，學校的人氣得到了全面的提升，全市優(yōu)質的教育資源都向著峽江一中聚集了。最終，峽江一中本部的規(guī)模已經(jīng)不能夠容納那樣多的學生了，海校長就力排眾議，在峽江市內(nèi)一處偏僻的房地產(chǎn)開發(fā)區(qū)內(nèi)建立了分校，專門容納高三畢業(yè)班，使得畢業(yè)班能夠在這樣遠離鬧市的環(huán)境中更好地為高考做準備。果然，從二零零二年開始，分校已經(jīng)連續(xù)產(chǎn)生了三位文科高考狀元，兩位理科狀元，其中二零零五年是文理科雙狀元。

伴隨著峽江一中的成功而來的，既是教師工作壓力的逐步增大和學生學習負擔的逐步加重，又是地區(qū)中學的生存危機和日益白熱化的省內(nèi)教育競爭形勢。面對質疑，海校長經(jīng)常在媒體面前表達自己的無奈，而有評論說，只有這樣，他和他的學校才能夠在日益激烈的教育資源競爭中永遠不會輸?shù)簟?/p>

最近一段時間，海校長得意之作便是尋求與房地產(chǎn)商的合作，以促成將教育產(chǎn)業(yè)與房地產(chǎn)結合起來。據(jù)報道，峽江一中的第一分校就建立在峽江市著名的房地產(chǎn)集團——海天集團旗下的小區(qū)中，現(xiàn)在，不僅僅是學校得到了真正的好處，就連海天集團在周圍的房地產(chǎn)事業(yè)也得到了發(fā)展，許多學生家長為了孩子能夠就近讀書，將住宅安置在了海天集團的小區(qū)內(nèi)，使得海天集團的銷售市場大為擴展?，F(xiàn)在，他打算與海天集團再次合作，將新規(guī)劃的第二分校建立在海天集團下屬的城江小區(qū)內(nèi)，所以，峽江一中第二分校又叫做城江學校。這是一個被雙方都很看好的項目，海天集團的董事長程海天曾經(jīng)在合作簽字儀式過后發(fā)表講話說：“我們之所以愿意用這么低的價格把土地出讓給峽江一中，就是因為我們相信峽江市未來教育發(fā)展的前景，也相信峽江一中未來教育發(fā)展的前景?！?/p>

學生們在教室里奮戰(zhàn)，而教師辦公室里面則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辦公里彌漫著一股香煙的味道，在煙霧中的人們同樣是一片忙碌，那成堆的作業(yè)本和練習冊就堆放在辦公桌上面，再加上教材和教輔，看上去擁擠不堪。峽江一中是全市首先配備多媒體教學設施的學校，這也是當年海校長的得意之作，在峽江一中，老師們幾乎每人都配有筆記本電腦，以便于進行多媒體教學。

但年級領導小組的辦公室里面的情況就大不一樣了。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干凈整潔的桌子上，擺放著嶄新的臺式計算機，肖主任就坐在圈椅上面，旁邊坐著三位老師，分別是本年級的兩個理科實驗班和一個文科實驗班的班主任，當然，陳福興就在其中。像這樣的會議，一般都只是召集實驗班的老師參加，而這樣的會議，又是年級里的領導最重視的。在座位上面，肖主任用那一貫沉穩(wěn)的聲音說道：

“現(xiàn)在的峽江省，教育行業(yè)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了，在這樣的形勢下，我們肩上的擔子也是越來越重，所以一定要把學生的工作抓緊。我反復強調(diào)，關系到一個學校生死存亡的唯一大事，就是考上一流大學的學生的數(shù)量，……二零零五年，也就是去年，我校考上北京大學的學生數(shù)量占據(jù)了全省的大半壁江山。各位都知道，這樣的成績是如何取得的，那就是依靠科學的管理和嚴格的訓練。事實證明，加強對學生的管理永遠都是我們制勝的法寶。當然，話又說回來，要取得那樣的成績，平行班的學生是做不到的，必須要依靠實驗班，所以，在座的各位老師身上可是肩負著整個峽江一中的二零零八級的未來呀！”

“嗯，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會把這方面的工作落實好。”陳老師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有的時候也是很外向的。

“很好，我正要說你們文科班的事情呢……”

上課鈴突然響了，那聲音好刺耳，肖主任的談話聲也被掩蓋住了。

謝天謝地。

景楠終于熬完了兩節(jié)連堂的英語課，他連忙收起筆記本，伸了一個懶腰，回頭卻看見許多同學已經(jīng)把英語作業(yè)拿出來，趴在桌子上開始完奮戰(zhàn)了，這時候，李天宇叫景楠站起身，好讓開他出去的路，他只好照辦。一晃眼，景楠發(fā)現(xiàn)懷玉并不像往常一樣呆在座位上寫作業(yè)，而是離開了教室。于是他好奇地跟了出去，看見空蕩蕩的走廊上面，懷玉正和譚熹在一起悄悄地說著什么。

懷玉的人緣就是好呀，譚熹一定是把她當成大姐姐了，景楠心里這樣想著。

下一節(jié)課是班主任老師的數(shù)學課，景楠早早地回到座位上面坐了下來，眼前卻還浮現(xiàn)著剛才懷玉和譚熹在一起時的畫面，景楠真的很想知道她們在一起說了些什么，但是上課鈴已經(jīng)響了起來，景楠只好盡量使自己安靜下來，進入上課的狀態(tài)。

“同學們，在上課之前，我先要向大家宣布一個消息，我本來打算以后的班會課都拿來作為數(shù)學課，后來仔細斟酌了一下，還是把今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班會課保留下來，交給未來的班委去安排?，F(xiàn)在班委還沒產(chǎn)生，班會就由我來安排吧。”

“那不會又拿來上課吧？”景楠心里嘀咕著。

堂課就是筆記，沒有思考，沒有回味，除了筆記還是筆記，景楠埋著頭，仔仔細細地抄寫著黑板上的內(nèi)容。

轉眼就到了下午那節(jié)班會課的時間，一整天單調(diào)的生活過后，這是難得的自我調(diào)整時間。上課鈴響以后，陳老師就像往常一樣慢慢走上講臺，只不過少了平日里都要使用的寫滿了例題與解法的教案。

但當她看到李天宇不在的時候，臉仿佛一下子拉長了。

“李天宇哪去了？”陳福興看著景楠身邊的空位，問道。

“我，我，不知道啊。”景楠吞吞吐吐。

“陳晴，李天宇去哪里了？”陳福興又問。

景楠驚訝極了，陳晴竟然沒去練球，難道好強的他就不怕輸給李天宇嗎。

“陳老師，我剛才看到他帶著一些人在操場上打籃球呢，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p>

陳晴理直氣壯地匯報著。

“他和誰在打籃球。”

“別的班的吧，我也不清楚呢?！标惽缰赖倪€挺多。

“你去，操場上，把他叫回來！”老師命令景楠。

景楠只好起身，沖出教室，來到操場上。

果然，李天宇組織的籃球隊的五個球員正在在揮汗如雨。

“你的突破能力非常強，但他的外線遠投很準，這些長處都要發(fā)揚。” 李天宇儼然是球隊的核心，“在比賽的時候，我會盡量把對方吸引到外線，你要看準內(nèi)線的空擋，突進去。而他，則主要負責在外面，不要進來和我瞎摻和?！?/p>

“是，是。”隊員都服服帖帖。

“李天宇，求求你了，回去上課吧！”

“你別吵，沒看見我在訓練嗎？”李天宇很不耐煩。

“陳老師生氣了。”景楠警告他說，“再不回去，后果很嚴重?！?/p>

“與我無關！”李天宇滿不在乎地走到場地中心，拿起球對他們說，“看我再上籃示范一次，然后就按照戰(zhàn)術安排逐步展開，誰出錯，我就和誰急，聽到了嗎？”

幾個隊員排好陣型，再次演練起來，李天宇拿起籃球，開始了新一輪突破。他的再次上籃很順利，沒有人把他攔住，但落地的時候，意外卻突然發(fā)生了，李天宇痛苦地坐到了地上，顯然是扭到了腳踝。很快，大家都圍上去，焦慮地看著他的傷勢。

景楠也走進人群里，看著他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媽呀，今天不行了，算了，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是進教室再說?！崩钐煊罱K于答應和景楠走，“但是可便宜了姓陳的啦！”

景楠攙扶著他，慢慢走向教室。

“哈哈，這就是峽江一中的恥辱！”快到教室門口了，李天宇竟然咆哮起來。

“噓，小聲點！”景楠連冷汗都嚇出來了。

陳福興站在講臺上，看見景楠攙扶著李天宇走到門口，冷冷地說道：“你回去。李天宇，自己站在門口，別進來！”

景楠心里一緊，剛想說他腳上有傷，卻被李天宇制止住了。

“你先回去吧，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你無關。”他大義凜然，小聲對他說。

景楠回到座位上，看見他一個人痛苦地挨著墻壁，一只腳懸在了空中。

“李天宇，站好，不要靠墻！”陳老師很嚴厲，“站一節(jié)課！”

“陳老師，我哪里錯了，您就直說，您這樣兇巴巴的，還罰我站，說得不好聽一點，這是‘不教而誅’，恐怕不符合你老師的身份吧？”

景楠沒有想到，李天宇敢這么和老師說話。

“李天宇，你……”

“陳老師，是我不好，您別生氣了，籃球比賽，最開始是我發(fā)起的。”坐在下面的陳晴打圓場了。

“你不要說了，讓他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子吧?！标惛Ｅd想了一下，接著說，“不是老師說你們，你們看看，班會課都開始多久了，整整二十分鐘啊，同學們。高中三年，你們就打算以這種狀態(tài)度過嗎？還在這里打籃球呢，你們已經(jīng)浪費了二十分鐘，你們知道，二十分鐘對于一個高中學生意味著什么么？”

“同學們，還記得老師開學的第一節(jié)課給你們講的么，要珍惜高中生涯的每一分，每一秒，這絕不是一句空話，而是體現(xiàn)在每一天對時間的利用上。你們是高中生，你們在全省最優(yōu)秀的文科實驗班，你們?nèi)曛缶鸵鎸Ω呖?，時間這個東西是最公平的，你欺騙了它，那么它必然就會懲罰你。不要怪老師狠心，剝奪你們玩耍的權力，實在是在這個階段里，你們不能玩，也玩不起，同學們，希望你們理解老師的一片苦心。”

李天宇說道：“陳老師，我今天頂撞您也只是就事論事，并沒有不尊重您的意思，照您的說法，您是不是可以建議學校全部取消高中的體育課，您是不是認為高中階段的學生就不需要鍛煉，身體就一點都不重要？”

景楠發(fā)現(xiàn)，李天宇在說話的時候，譚熹的神情更加豐富了，她肯定是佩服李天宇的勇氣。

“閉嘴，今天下課，馬上請家長到學校，曠課，你還有理了你，??？”

就在陳老師發(fā)飆的時候，景楠看見譚熹悄悄傳遞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通過幾個人的手，終于傳到了他的座位上，景楠偷著打開了那只條，上面寫著：你是好樣的，我支持你。

景楠知道，譚熹肯定是站在李天宇一邊了。

“好了，閑話少說，班會開始?！标惱蠋熐辶饲迳ぷ?，“同學們，今天是我們峽江一中高一文科實驗班的第一次班會，自從這個具有優(yōu)良傳統(tǒng)的文科實驗班組建以來，就受到了年級領導的高度重視，今天，主管我們年級的肖主任特地從百忙中來到我們班，現(xiàn)在就請主任講話！”

肖主任？ 景楠心里一驚，回頭看見他就默默地坐在教室的最后面，面無表情。

難道，李天宇剛才的“劣跡”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

教室里一片掌聲，但景楠卻看見李天宇已經(jīng)靠在墻上開始睡覺了。

“嗯，我今天非常高興能夠來到這里，見到你們這些學校里最優(yōu)秀的學生?！毙ぶ魅握绽齺砹艘粋€開場白，“首先，我要祝賀大家能夠通過中考和上學期期末分班考試，并且最終有機會坐在這里，接受整個峽江一中，乃至整個峽江省最優(yōu)質的教育。在這個文科實驗班里，只有兩個字——頂尖，頂尖的班級，頂尖的老師，頂尖的學生，鑄就頂尖學府的通行證?！?/p>

這時候，景楠的心里一陣激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仿佛有無窮的力量在涌動，而自己身上的擔子又重了起來。

也許，這樣的重擔要一直背下去了，因為前面還有一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路。

“但是，同學們，你們知道嗎，頂尖意味著什么？頂尖，意味著犧牲休息與娛樂，頂尖，意味著苦練坐功、少說多做，頂尖，意味著自覺性、效率性都超過他人，頂尖，意味著競爭更加殘酷。同學們，你們的未來會比別的同學輝煌，但是你們身上肩負的擔子會比一般的同學重。大家知道，就在這個班上，已經(jīng)連續(xù)產(chǎn)生了三位文科狀元，創(chuàng)造了峽江教育的奇跡。去年，我很有幸在2005級高三擔任領導工作，當時的省文科狀元王會就在我們的年級，我記得她高一的時候成績平平，但是為什么最后在高考中脫穎而出了呢，原因就在于勤奮。在高三的時候，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上午的寶貴時間，大家一般都會用來休息，但是她總是嚴格按照平時的作息時間表來到教室學習，而且堅持了整整一個學期，這讓她的同學和老師都十分贊嘆。同學們，狀元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這真的不容易啊。

肖主任停頓了一下。

“所以，在未來的學習中，我覺得對于你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抓緊時間?！?/p>

抓緊時間！景楠覺得這話他專門就是說給李天宇聽的。

肖主任的講話結束之后，陳老師又開始發(fā)言了。

“我想，主任對我們班的關懷，大家應該都應經(jīng)感覺到了。兩年以后，你們將要面臨什么樣的考試壓力呢？大家知道，峽江省二零零八年的考生人數(shù)還將增加，但是高校尤其是重點高校的擴招人數(shù)將會減少甚至為零。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啊，如果我們自己不前進，就會被別人超過，這就是殘酷的現(xiàn)實。”陳老師的表情異常嚴肅，“下面我直接進入另一個環(huán)節(jié)，宣布本學期的紀律。下周開始進行班干部選舉，產(chǎn)生了新的班委之后，一切進入正軌，班干部全面負責，從考勤到紀律再到清潔衛(wèi)生，一樣都不能拉下。早上七點半，下午兩點半，一定要嚴格執(zhí)行，任何人不能違反，每周大掃除與寢室評比也要力爭滿分，如有扣分就由班干部找出責任人作檢討。另外，我宣布一個新的紀律，從下個星期開始，晚自習的時間由學校規(guī)定的六點半提前到五點半?！?/p>

停了幾秒鐘，陳老師語重心長地說，“同學們，不是老師心狠，我們這種班級，就是應該很特殊的啊?！?/p>

“呸，你以為你是誰呀！”李天宇的一聲怪叫，著實嚇了景楠一大跳，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李天宇其實并沒有睡覺，而是豎著耳朵聽了整節(jié)的班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