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荊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個夢,夢見上帝給他一個玉印,吩咐轉(zhuǎn)給一個孩子。第二天荊州府點名的時候,第一個恰恰是張白圭,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細一看,正是夢中所見,因此,替他改名居正,還囑咐許多自愛的話。
宋恭帝德祐二年,臨安陷落,皇帝成為俘虜。宋代遺臣,立益王昰為帝,改元景炎,繼續(xù)斗爭;景炎三年帝昰死了,他們再立衛(wèi)王昺為帝,改元祥興。整個的斗爭,開始向南轉(zhuǎn)移,南宋王朝的根據(jù)地剩得海南島的一角。是年,文天祥的孤軍失敗,天祥也成為俘虜。祥興二年,崖山的斗爭又失敗了,陸秀夫抱帝昺投海。張世杰還想再立皇帝,重新燃起斗爭的火焰,但是驚天動地的風(fēng)浪沉滅了這一個民族英雄。南宋王朝的抗元斗爭就這樣慘痛地結(jié)束了,這一年是元世祖至元十六年。
宋王朝倒下去了,元王朝興起來了。但被壓在底層的廣大貧苦人民,地位并沒有改善,他們過的仍然是被奴役的生活。在中國境內(nèi),仍然是只見到荒淫、暴虐、屠殺和滅亡。部分統(tǒng)治階級沒落了;曾經(jīng)統(tǒng)治中國三百二十年的宋室,再不能產(chǎn)生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文天祥、陸秀夫、張世杰的死亡,在士大夫的中間,也喊不出一個百折不回的志士,剩余的只是月泉吟社這一流的詩人,借著“春日田園雜興”的詩題,流露一點兒改朝換代的嘆息。
整個中國便隨著上層階級的沒落而沒落,四千年的歷史,從此便成為統(tǒng)治者腳下的灰塵嗎?不會的。和西方傳說中的長命鳥一樣,中國人民正從毀滅里得到再生。人民的力量是不能摧毀的。統(tǒng)治者的昏庸腐朽,替他們自己挖掘墳?zāi)梗侨嗣翊蟊姴粫S著垂死的統(tǒng)治者走向滅亡,他們要用自己的力量掙斷身上的枷鎖,爭取生存的權(quán)利。他們正準備力量給騎在頭上的統(tǒng)治者以狠狠的打擊,而他們中間,也正在產(chǎn)生領(lǐng)導(dǎo)人物,領(lǐng)導(dǎo)全人民作斗爭,這便是元順帝以后中國的情態(tài)。順帝至正十一年販布的徐壽輝起兵,十二年卜士的兒子郭子興起兵,十三年販鹽的張士誠起兵,十五年白蓮會的韓林兒稱帝。在這一大群人中,最特出的,一個是皇覺寺的和尚朱元璋,一個是沔陽的漁夫陳友諒。朱元璋把握著最后的勝利,成為明朝的太祖高皇帝。
“宋亡三杰”
張世杰、陸秀夫和文天祥(左起)先后在反抗蒙古入侵的斗爭中犧牲,他們并稱為“宋亡三杰”。
明太祖起兵,定遠人李善長到了軍門,只是說,“從此有天有日了”。濠人陸仲亨才十七歲,父母兄弟都死了,他懷著最后的一升麥,躲在草中,唯恐被亂兵搜到,把他送上死亡的境地,恰恰被太祖看見了,太祖喊一聲“來呀”,仲亨從此投軍。這里看到當時的慘狀,和一般人對于這一番動亂的期待。以后善長直做到左丞相,仲亨也成為開國功臣,封吉安侯。在有名的功臣里,徐達、湯和是濠人,李文忠是盱眙人,李善長、馮國用、馮勝是定遠人,鄧愈、胡大海是虹縣人,常遇春是懷遠人,廖永安是巢縣人,他們以外還有許多出身濠州附近的功臣。在明太祖的領(lǐng)導(dǎo)下,淮水流域出了許多英雄。到了明室中衰的時期,也幸虧淮水流域一個無名英雄的后裔,再從人民中間出來,重新領(lǐng)導(dǎo)國家的事業(yè),為明王朝的統(tǒng)治延長了七十二年的存在。這是明代的大學(xué)士張居正。
居正出生的時候,明室已經(jīng)中衰了:太祖、成祖的武功沒有了,仁宗、宣宗的文治也沒有了,之后便是正統(tǒng)十四年英宗出征,不幸恰被韃靼人包圍,大軍數(shù)十萬遇到殲滅的命運,連皇帝也成了俘虜。在這個困難的階段,幸虧于謙出來,擁立景帝,支持了當日的天下。以后是英宗復(fù)辟,于謙被殺,再下便是憲宗即位,全國的政治,更看不到清明的時代。憲宗的兒子孝宗總算是一個賢君,但是孝宗下面,便是荒唐的武宗:北京古老了,宣府是他的“家里”;皇宮住膩了,他住在“豹房”;皇帝做厭了,他自稱“總督軍務(wù)威武大將軍鎮(zhèn)國公朱壽”;太子沒有,東宮也不要了,他有無數(shù)的義子,把積慶坊、鳴玉坊毀去,改建他的義子府。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造反,十四年寧王宸濠造反,總算沒有成為大亂,但是明室的元氣已經(jīng)衰耗了。武宗歿后,他的從弟世宗即位。世宗是一個有名的干才,但是聰明當中帶著癡呆的氣息,盡管一面制禮作樂,處處表現(xiàn)太平盛世的現(xiàn)象,可是建齋興醮,也處處流露荒誕無稽的思想。整個政治的提示是偏執(zhí)和專制,大臣常有的際遇是廷杖和殺戮,因此到處都是諂諛逢迎的風(fēng)氣。政治的措施只能加速全社會的腐化和動搖。這是張居正出生的時代。
于謙
于謙(1398—1457),字廷益,浙江錢塘人。明代著名軍事家、政治家,曾率軍民保衛(wèi)北京城,挽救了明朝江山。
居正的先代一直推到元末的張關(guān)保,鳳陽定遠人。關(guān)保是太祖初起時的一個兵士,以后渡江,破采石磯,從大將軍徐達平定江南,立功浙江、福建、廣東,最后授歸州長寧所世襲千戶,入了湖廣的軍籍。軍籍是明代的一種制度,天下初定,各府設(shè)所,諸府要害之地設(shè)衛(wèi),大致五千六百人為衛(wèi),一千一百二十人為千戶所,一百一十二人為百戶所,兵士和官長都有世籍,所謂軍籍。居正的祖先,是太祖的功臣,以后又世隸軍籍,這便造成了他一生以身許國的夙愿。
關(guān)保在史冊上沒有留下怎樣的功績,死后葬在宜都。居正答宜都知縣許印峰說“遠祖孤塋,辱垂青掃拂”,大致即指此。關(guān)保的子孫,在居正《先考觀瀾公行略》里,僅僅傳下兩個名字,但是到了關(guān)保的曾孫,便有事跡可考。他名誠,字懷葛,是居正的曾祖。
張誠只是次子,世襲千戶的尊榮,當然與他無關(guān),因此從歸州遷到江陵,入江陵籍。張誠到了江陵以后,不得不靠自己謀生,有余的時候,他便施舍窮人,齋供和尚,因此自己永遠處在困頓的中間。張誠有點口吃,江陵人給他起一個外號“張謇子”。謇子盡管謇子,但是他的話特別多,江陵人常常引“張謇子”的話教訓(xùn)子弟。居正自己也引過這樣幾句:
昔念先曾祖,平生急難振乏,嘗愿以其身為蓐薦,而使人寢處其上。使其有知,絕不忍困吾鄉(xiāng)中父老,以自炫其閭里。
二十年前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之,垢穢之,吾無間焉。此亦吳子所知。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歡喜施與,況詆毀而已乎?
答吳堯山書作于萬歷元年,上溯二十年為嘉靖三十二年,是年居正二十九歲,正是居正為翰林院編修,大學(xué)士徐階深相期許之后,也正在他以相業(yè)自期的時代。宰相的抱負直溯到一個“謇子”的教訓(xùn),似是不易理解而其實是最易理解的事。居正把曾祖的宏愿作為自己的宏愿,這不是蹈襲而是心理的契合。
“謇子”有三個兒子:鉞、鎮(zhèn)、釴。鎮(zhèn)字東湖,是居正的祖父。鉞長于治產(chǎn),家道日漸殷實;讀書,補縣學(xué)生;偏偏張鎮(zhèn)既不讀書又不治產(chǎn),只是一味地放浪,最后在江陵遼王府充當護衛(wèi)。從張關(guān)保從軍到張鎮(zhèn)當護衛(wèi),總算是一線相傳,克紹箕裘。但是中間已隔四代,一切觀念都改變了,這里沒有慷慨從軍的氣概,沒有英雄事業(yè)的聲譽,所剩的只是豪爽的氣魄和放浪的生活。偏偏“謇子”喜歡他,這不是因為張鎮(zhèn)的可喜,而是因為父母對于不成才的子女常有特別愛護的意趣。居正稱“謇祖顧獨愛之,逾于伯季遠甚”,其因在此。張鎮(zhèn)的豪爽放浪在居正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些痕跡。專權(quán)、自恣,正是豪爽放浪的人走上政治生活以后的形態(tài)。
盡管“謇子”對張鎮(zhèn)特別愛護,但是始終感到一點兒失望。第二個兒子既然不如他的哥哥和弟弟,只有希望他生一個好孩子。所以張鎮(zhèn)生子文明的時候,“謇子”說:“我這一生,幫別人的忙多了,應(yīng)當出一個好子孫,也許就是這個孩子吧!”文明字治卿,別號觀瀾,二十歲上,補上府學(xué)生,在科舉的時代總算是一種發(fā)展,但是考過七次鄉(xiāng)試,始終沒有被錄取。一直到居正點了翰林,三年秩滿以后,文明才擲下考籃,嘆道:“我從小讀書,到今四十年,自己看看,沒有什么不如人,但是一直困頓到現(xiàn)在,這是命呀!”其實這不是命,只是文明的“學(xué)問”不夠。居正說:
“先君幼警敏,為文下筆立就,不復(fù)改竄,口占為詩,往往有奇句,然不能俯首就繩墨,循矩矱,以是見詘于有司。”
讀書四十年,畢竟不能使文明認識自己的不就繩墨,這正是他的倔強。居正又說他“性任真坦率,與人處,無貴賤賢不肖,咸平心無競,不宿仇怨,人亦無怨恨之者?!诧嬀?,善談謔,里中燕會,得先君即終席歡飲。自薦紳大夫以至齊民,莫不愛敬,有佳酒,必延致之,或載至就飲”。這里寫的當然是文明父以子貴以后的形態(tài),但是也看出他那種放浪不羈的意境。他畢竟是張鎮(zhèn)的兒子,也正是張居正的父親。
“謇子”對于文明的期望顯然還是一個泡影,但是最后他看見居正的出生。居正的成就是“謇子”存心濟世的“報應(yīng)”嗎?未見得,但是他有那種發(fā)心濟世的宏愿,當然他的子孫會有一天實現(xiàn)他的志愿。居正出生在嘉靖四年五月初三,他的曾祖父張誠、祖父張鎮(zhèn)、父張文明都在。文明是年二十二歲,母趙氏,比文明小兩歲。
張居正故居
張居正1525年生于荊州江陵,故里在今太岳路北之張家臺。
大人物的懷孕和出生照例有許多傳說。據(jù)說居正的母親夜中看到房間里突然發(fā)亮,一陣火光,一直連到天上,接后一個青衣童子,五六歲的樣子,從天上慢慢地下來,在房間里繞床盡轉(zhuǎn),于是趙氏懷妊了。這個大約是居正大貴以后他的母親編出來的,以后透過自我催眠的作用,本人竟信以為真了,這正是知識不健全的鄉(xiāng)間婦女常有的事。敬修《文忠公行實》還指出趙氏懷孕十有二月才生居正,好像也被認為是貴征,這大致不會假的。在妊十月雖然是人道之常,但是一個強壯的少婦第一次懷妊期常會加長,這是每個醫(yī)生知道的事實。
敬修還指出兩個夢。就在居正出生的前夕,張鎮(zhèn)夢到遍地大水,一直流滿屋子。張鎮(zhèn)驚惶得了不得,問奴輩道:“哪兒來這許多水?”奴輩說:“水是從張少保的地里流出的呀?!蓖箯堈\也夢到月亮落在水甕里,照得滿甕發(fā)亮,隨后一只白龜跟著水光浮上來。
居正字叔大,別號太岳,但是小的時候名為白圭,這是“謇子”因為他的幻夢給他起名的結(jié)果,“白圭”是“白龜”的諧音。嘉靖十五年,居正考生員的時候,荊州府知府李士翱看見居正,認為“白圭”兩字不妥,替他改名居正。
居正的家庭只是一個寒傖的家庭。嘉靖三十三年居正請假自京回籍,上徐階書說起“竊念正起自寒士,非閥閱衣冠之族,乏金張左右之容”;萬歷中與王世貞書也說:“仆先世單寒,非閥閱衣冠之舊”;都顯出他對于這個家庭環(huán)境的認識。但是他存心要掙脫這個環(huán)境的約束,本來明太祖是從下層階級出身的人物,這便給他一種啟示。居正在《西陵何氏族譜序》中說:“至我國家立賢無方,唯才是用,采靈菌于糞壤,拔姬姜于憔悴;王謝子弟,或雜在庸流,而韋布閭巷之士,化為望族。”這篇文章大約做于嘉靖三十七年,其時居正是翰林院編修,正在準備國家的重用。
不過即在居正小時,張家經(jīng)濟狀況方面已經(jīng)改進了,有奴,有乳媼,總是綽有余裕的形態(tài)。居正兩歲的時候,大家都看出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某天他的同堂叔父龍湫正在讀《孟子》,居正在旁,龍湫和他開玩笑道:“孩子,不要夸聰明了,要認識‘王曰’二字才算本領(lǐng)。”又過了幾天,龍湫讀書的時候,乳母和居正又來了。龍湫把居正抱在膝上,要他認“王曰”二字,居正居然認識,因此得到“神童”的稱號。居正五歲入學(xué)讀書,十歲通六經(jīng)大義,在荊州府很有一些聲名。
嘉靖十五年,居正十二歲,在荊州府投考。據(jù)說荊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個夢,夢見上帝給他一個玉印,吩咐轉(zhuǎn)給一個孩子。第二天荊州府點名的時候,第一個恰恰是張白圭,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細一看,正是夢中所見,因此,替他改名居正,還囑咐許多自愛的話。荊州府考過以后,湖廣學(xué)政田頊來了。李士翱見到田頊,告訴他荊州府有這樣一個聰明的孩子。田學(xué)政把張居正招來面試,試題是“南郡奇童賦”,居正很快地交了卷,學(xué)政和荊州府都驚異得了不得。這年居正補府學(xué)生。
大致就在次年發(fā)生居正和遼嗣王憲之間的一段故事。太祖洪武十一年封第十五子植為衛(wèi)王,二十六年改封遼王。起初遼王府在廣寧,即今遼寧省北鎮(zhèn)縣。建文年間,遼王渡海南歸,改封荊州,這是遼王府在荊州的由來。張鎮(zhèn)為遼府護衛(wèi),張家和遼府從此發(fā)生關(guān)系。居正出生的前一年,即嘉靖三年,第六代遼王襲封,這是莊王致格。次年莊王妾生子憲,正和居正同年。致格是一個多病的人,府中大小一切都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張,有辦法,在當時很有聲望。嘉靖十六年,莊王死了,憲因為還在喪服中間,當然不能襲封,而且年齡很小,所以大權(quán)還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憲只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少年,但是居正已經(jīng)是名震荊州的小秀才了。一天毛妃招居正入府賜食,吩咐憲坐在下面。毛妃對憲說:“你這樣不上進,終有一天給居正牽著鼻子走呀!”憲充滿了慚憤,但是沒有發(fā)作。他和居正從此相識,但是在友誼的后面深深地滋長了仇恨。
居正十三歲這一年從荊州到武昌應(yīng)鄉(xiāng)試,這次要是試中,便是舉人了。詩集留下兩首最早的作品,錄一首于此:
題竹
綠遍瀟湘外,疏林玉露寒,鳳毛叢勁節(jié),只上盡頭竿。
這首詩很幼稚,也不像應(yīng)試的格式。大概這時居正的聲名在湖廣已經(jīng)很大,所以主考官給他臨時的口試和平常的形式不同。單憑居正的年齡和聲名,原有中舉的希望。但是因為湖廣巡撫顧璘的主張,這次卻沒有成功。
顧璘,應(yīng)天府上元縣人,是當時有名的才子,和同縣陳沂、王韋并稱為“金陵三俊”,其后又加入寶應(yīng)朱應(yīng)登,稱為四大家。他認為十三歲的孩子就中舉人,以后會自滿,反而把上進的志愿打消,這是對居正的不利,因此主張趁此給他一些挫折,使他更能奮發(fā)。他和監(jiān)試的馮御史說:“張居正是一個大才,早些發(fā)達,原沒有什么不可,不過最好還讓他遲幾年,等到才具老練了,將來的發(fā)展更沒有限量。這是御史的事,一切請你斟酌吧?!边@次居正的考卷很得湖廣按察僉事陳束的欣賞。陳束極力主張錄取他,但是監(jiān)試御史想起顧璘的吩咐,竭力拒絕,居正竟沒有被錄取。這件事對居正產(chǎn)生一個很深刻的印象。居正對顧璘始終感激,委實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要是居正就在這年中舉,不過早了三年,以后也許在湖廣添一個唐寅那樣的人物,而其一生的事業(yè)便會在詩酒風(fēng)流中消逝。他自己也曾說:
仆昔年十三,大司寇東橋顧公,時為敝省巡撫,一見即許以國士,呼為小友。每與藩、臬諸君言:“此子將相才也。昔張燕公識李鄴侯于童稚,吾庶幾云云。”又解束帶以相贈曰:“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呂虔意耳?!币蝗樟羝凸诧?,出其少子,今名峻者,指示之曰:“此荊州張秀才也。他年當樞要,汝可往見之,必念其為故人子也?!逼妥砸酝?,豈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報,中心藏之,未嘗敢忘。
嘉靖十九年,居正十六歲,再應(yīng)鄉(xiāng)試,這次居然中式。十六歲的舉人畢竟很年輕了。恰巧這時顧璘正在安陸督工,居正到安陸進見,顧璘很高興,把自己的犀帶贈給他,說道:“古人都說大器晚成,這是為中才說法罷了。當然你不是一個中才,上次我對于馮御史的囑咐,竟耽誤了你三年,這是我的錯誤了。但是我希望你要有遠大的抱負,要做伊尹,做顏淵,不要只做一個年少成名的秀才。”其實顧璘認為居正十六歲中舉的事畢竟還太早。
科舉考試的進階
科舉考試是平民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但實際上只有極少一部分能夠成為幸運兒,但需要經(jīng)過層層淘汰。
就在這年,遼嗣王憲三年喪服已滿,照例襲封,成為第七代遼王。居正的發(fā)達當然會加重母妃的督責(zé),也增添憲的慚憤。他將一切怨恨都發(fā)泄到遼府護衛(wèi)張鎮(zhèn)的身上。據(jù)說憲把張鎮(zhèn)召進遼府,賜他喝酒。張鎮(zhèn)看到孫兒中舉,遼王又賜酒,正得開懷暢飲??墒且槐忠槐?,也委實喝不下了,憲還要他喝。最后,張鎮(zhèn)竟是醉死的,因此在居正、憲中間又添了一個大仇,然而表面上一切還是非常地親近。居正的曾祖“謇子”大概已經(jīng)死了,沒有看到居正的發(fā)達。
居正鄉(xiāng)試中試的第二年,即嘉靖二十年辛丑,是會試的一年,這次居正曾否入京會試,不可考。依照明代的制度,鄉(xiāng)試的次年便是會試,新科的舉人都要入京,也許居正因為年齡太小,沒有去。到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居正入京會試,這次卻失敗了。他曾說到失敗的原因:
夫欲求古匠之芳躅,又合當世之軌轍,唯有絕世之才者能之,明興以來,亦不多見。吾昔童稚登科,冒竊盛名,妄謂屈宋班馬,了不異人,區(qū)區(qū)一第,唾手可得,乃棄其本業(yè),而馳騖古典。比及三年,新功未完,舊業(yè)已蕪,令追憶當時所為,適足以發(fā)笑而自點耳。甲辰下第,然后揣己量力,復(fù)尋前轍,晝作夜思,殫精畢力,幸而藝成,然亦僅得一第止耳,猶未能掉鞅文場,奪標藝苑也。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居正再行入京會試,會試以后,再與殿試。這次成功了,中二甲進士,選庶吉士?!睹魇贰みx舉志》言:“成祖初年,內(nèi)閣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諸色參用。自天順二年,李賢奏定纂修專選進士,由是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nèi)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進之時,已群目為儲相。通計明一代宰輔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九,蓋科舉視前代為盛,翰林之盛則前代所絕無也?!本诱@時已經(jīng)身居儲相之列了。
居正會試時,座主是孫承恩、張治,因為他考《禮記》,所以他的房師是閱《禮記》試卷的陳以勤、吳維岳。進士一甲第一人是李春芳,其后與居正同時為大學(xué)士,同科還有殷士儋、王世貞、汪道昆、王宗茂、吳百朋、劉應(yīng)節(jié)、王遴、殷正茂、凌云翼、陸光祖、楊巍、宋儀望、徐栻、楊繼盛。這一科有第一流的首相、第一流的文人、立功邊疆的大帥、彈劾權(quán)倖的忠臣,可算得人甚盛。
- 自穆宗隆慶六年張居正為首輔起,至思宗崇禎十七年為止。
- 文集十《失考觀瀾公行略》,其子敬修作《文忠公行實》,則稱始祖福,廬州合肥人。
- 書牘十。
- 方言,吃也,謇子二字出此。
- 書牘三《答楚按院陳燕野辭表閭》。
- 書牘三《答吳堯山言宏愿濟世》
- 王世貞《首輔傳》。周圣楷的《楚寶·張居正傳》《觀瀾公行略》《文忠公行實》皆諱其事。
- 《觀瀾公行略》。
- 文集十《先考觀瀾公行略》。
- 書牘十五《謝病別徐存齋相公》。
- 書牘十五《答廉憲王鳳洲八》。
- 文集八。
- 張鎮(zhèn)一子文明,即觀瀾公。《行實》稱龍湫公,似非文明兄弟。
- 《明史·張居正傳》稱十五為諸生,與《首輔傳》同,當系嘉靖十五年之誤。
- 《十三歲應(yīng)試作于楚王孫園亭》。
- 《明史》卷二八六《文苑傳二》。
- 書牘十五《與南掌院趙麟陽》。
- 書牘十五《示季子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