甓射珠光

我小時學(xué)刻圖章，第一塊刻的是長方形的陽文：“珠湖人”。

沈括《夢溪筆談》：

嘉祐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于天長縣陂澤中，后轉(zhuǎn)入甓射湖，又后乃在新開湖中，凡十余年，居民行人，常常見之。予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初微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橫一金線；俄頃忽張殼，其大如半席，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爛然不可正視，十余里間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yuǎn)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倏然遠(yuǎn)去，其行如飛，浮于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殊不類月，熒熒有芒焰，殆類日光。崔伯易嘗為《明珠賦》。伯易，高郵人，蓋常見之。近歲不復(fù)出，不知所往。樊良鎮(zhèn)正當(dāng)珠往來處，行人至此，往往維船數(shù)宵以待現(xiàn)，名其亭為“玩珠”。

這就是所謂“甓射珠光”。甓射湖即高郵湖?！瓣渡渲楣狻笔恰扒剜]八景”之一，甚至是八景之首。因為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顆珠子，高郵湖又稱“珠湖”。這個地名平常不大有人用，只有畫家題畫時偶爾一用。

關(guān)于這顆珠子最早的記載大概是沈括的《夢溪筆談》（崔伯易的《明珠賦》今不傳）。這則筆談不但詳細(xì)，而且寫得非常生動，使人有如目睹?！笆嗬镩g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yuǎn)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倏然遠(yuǎn)去，其行如飛，浮于波中，杳杳如日?！边@是何等神奇的景象呵！我們小時候都聽大人談過這顆神珠，與《筆談》所記相差不多，其所根據(jù)，大概也就是《筆談》。高郵人都應(yīng)該感謝沈括，多虧他記載了這顆珠子，使我們的家鄉(xiāng)多了一筆美麗的虹彩。否則，即使口耳相傳，一代又一代，因為不曾見諸文字，聽的人也是不會相信的，因為這顆珠子實在太“神”了。

沈括的記載大概是可靠的。沈括是個很嚴(yán)肅的人，《筆談》雖亦記“神奇”“異事”，但他不是專門搜神志怪的人，即使是神奇、異事，也多有根據(jù)，不是道聽途說，捕風(fēng)捉影。這則《筆談》所以可信，一是有準(zhǔn)確的時間，“嘉祐中”（距今約九百三十年）；二是他是親自聽“友人”說的。這位友人不會造謠。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曾經(jīng)有人寫過一篇文章，認(rèn)為這是從外星發(fā)來的異物，地球上是不可能有發(fā)出那樣的強(qiáng)光，其行如飛的東西的。這只是猜測。我寧可相信，這就是一顆很大的珠子。這顆大珠子早已不知所往，不會再岀現(xiàn)了（多么神奇的珠貝也活不到九百多年）。但是它會永遠(yuǎn)存在于人們的想象之中。在修縣志時也不妨仍然把“甓射珠光”這個事實上不存在的一景列入“八景”之中。珠子沒有了，湖卻是在的。

我刻的那塊“珠湖人”的圖章早已不知去向。我還記得圖章的樣子，長一寸，闊三分，是一塊肉紅色的壽山石。

一九八八年十月八日

注釋

原載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七日《中國物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