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鈴入晴空

放鴿子

曹禺名著《北京人》是以北京生活為背景寫的，幾十年來，不但在國內(nèi)演，而且多少次在國外演過。也可說是國際藝壇的名作了。這個戲中有一句臺詞道：“鴿子飛起來了沒有？”配合著道具中的一只鴿子，后臺效果中的鴿鈴聲，布景窗外天幕上的藍天、白云，真使觀眾似乎到了北京的古老的四合院中了。當(dāng)然，如果要使北京味更足一些，這句詞還可以改為這樣說：“鴿子‘起盤兒’了嗎？”老北京玩鴿子的術(shù)語，起飛不叫“起飛”或“飛起來”，而叫作“起盤兒”。因為養(yǎng)的鴿子起飛之后，總是先繞著一個大圓圈盤旋著飛，所以叫作“起盤”。當(dāng)然在戲中也不能完全用北京的土語或養(yǎng)鴿子的術(shù)語，因為這些歷史上的方言或術(shù)語，不但外地人、外國人聽不懂，即使今天的北京人，也不見得完全能懂了。

北京人玩鴿子講究上“譜”，即叫得出名堂?！侗本┤恕窇蛑心虌屗蛠眸澴?，大少爺說：“還是個‘短嘴’呢！”因是上譜的名種，自然十分看重了。鴿子的名稱是很多的，據(jù)前人記載，尋常的品種有點子、玉翅、鳳頭白、兩頭烏、小灰、皂兒、紫醬、雪花、銀尾子、四塊玉、喜鵲花、跟頭花、脖子、道士帽、倒插兒等，其珍貴者有短嘴、白鷺鷥、白烏牛、鐵牛、青毛、鶴秀、蟾眼灰、七星、鳧背、銅背、麻背、銀楞、麒麟、云盤、藍盤、鸚嘴、白鸚嘴點子、紫烏、紫點子、紫玉翅、烏頭、鐵翅、玉環(huán)等。大少爺說“短嘴”，正是上譜的名種。這些名目繁多的鴿子哪里來呢？一句話：都是配種配的。這中間包含著優(yōu)生學(xué)、遺傳學(xué)、胚胎學(xué)、育種學(xué)等，不要輕看玩鴿子，這里面大有學(xué)問呢。

鴿子是和平的象征，世界上玩鴿子的國家很多的，但多養(yǎng)信鴿，照北京人的辦法玩鴿子的是不多的。北京人玩鴿子，簡單說有三點：即看毛色，玩品種；看起盤兒，賞飛翔；講“哨子”，品聲音。起盤兒如何玩呢？近人李聲振《百戲竹枝詞》“放鴿”前言云：

以花色、能飛、筋斗三種，品其高下，而鐵牛之名尤貴，必雙畜之，春暖放于半天，尾上系小鈴，飛則響振云表。

養(yǎng)鴿的人，就是每天一早，打開窠門，趕它起飛，鴿子飛在空中，是很戀群的，一窠鴿子，不會飛散；總是圍繞著自己窠的所在地，一圈又一圈地、忽高忽低地盤旋。鴿子的主人，這時站在古老的四合院中，背抄著手，高仰著臉，望著自己心愛的鴿子在碧藍高爽的天空中，在朵朵的白云下面，盤旋飛翔，怡然自得。

單純飛翔，還不夠意思，還把管狀竹哨子、銀哨子系在尾部，飛翔之際，借著風(fēng)吹，嗚嗚作響，名叫“壺盧”，又叫哨子，規(guī)格還不同，有三聯(lián)、五聯(lián)、十三星、十一眼、雙筒、截口、眾星捧月等種類，聲音都有差別，精于此道的，即是坐在房中，也能根據(jù)聲音，辨別是哪個鴿子飛過來了。而且一邊看飛翔，一邊聆音響，也更有韻味。

舊時各大糧店，都養(yǎng)鴿子，每天拂曉“跑外的”到西直門外糧市開行市，總用手絹包一個鴿子帶去，開盤之后，“跑外的”便把當(dāng)天市上各種開盤價錢，寫在小紙上，卷成小卷，塞在鴿子哨子中，放其先飛回，柜上看到鴿子回來，取出紙卷，便可按當(dāng)天牌價營業(yè)，這樣家鴿也就起了信鴿的作用了。

我少年時養(yǎng)不起鴿子，但同學(xué)中養(yǎng)鴿子的卻有不少。少年人好嬉戲，總也跟著同學(xué)們一起玩玩。古人云“玩物喪志”，為此也浪費了不少寶貴的光陰，但也得到一些養(yǎng)鴿的知識，權(quán)之得失，究竟哪一樣好呢？這倒也真有些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