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州洞山悟本禪師語錄》

[唐]良介[1]

1.云巖諱日師營(yíng)齋。僧問：“和尚于云巖[2]處得何指示？”師曰：“雖在彼中，不蒙指示?！痹疲骸凹炔幻芍甘?，又用設(shè)齋作甚么？”師曰：“爭(zhēng)敢違背他?！痹疲骸昂蜕邪l(fā)跡南泉，為甚么卻與云巖設(shè)齋？”師曰：“我不重先師道德佛法，秖重他不為我說破?！鄙疲骸昂蜕袨橄葞熢O(shè)齋，還肯先師也無？”師曰：“半肯半不肯?！盵3]云：“為甚么不全肯？”師曰：“若全肯，即孤負(fù)先師也?！?/p>

【注釋】

[1]良介(807～869)：越州會(huì)稽(浙江會(huì)稽)人，唐代著名禪僧，曹洞宗的創(chuàng)始人。據(jù)記載他幼年時(shí)跟老師誦《般若心經(jīng)》，老師稱贊他天賦異稟，就令他到五泄山出家，二十一歲受具足戒。他遍參禪師，最后到洞山普利院弘揚(yáng)佛法，與其弟子曹山本寂一起創(chuàng)立了曹洞宗。曹洞宗為中國(guó)禪宗的五家七宗之一，其教義基本承襲禪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宗旨，發(fā)展出有特色的“五位旨訣”。洞山良價(jià)在所撰《玄中銘》中說：“森羅萬象，古佛家風(fēng)?！庇终f：“坐臥經(jīng)行，莫非玄路?！彼麨閺V接上、中、下三根，因勢(shì)利導(dǎo)，從事理各別交涉的關(guān)系上建立種種五位的說法來接引、勘驗(yàn)學(xué)者。曹洞宗所說五位，有正偏、功勛、君臣、王子等四種，其中正偏五位、功勛五位都是良價(jià)的創(chuàng)說，君臣五位、王子五位，則是曹山本寂所立。依本寂的解釋，正是體、是空、是理；偏是用、是色、是事。正中偏是背理就事，從體起用；偏中正是舍事入理，攝用歸體；兼是正偏兼帶，理事混融，內(nèi)外和合，非染非凈，非正非偏。禪宗五家中，溈仰、云門、法眼三家，宋以后皆失傳，只有臨濟(jì)、曹洞二家并存。然而曹洞的法脈遠(yuǎn)不及臨濟(jì)之盛，有“臨天下，曹一角”之說。

[2]云巖：云巖曇晟，洞山良介曾學(xué)法于云巖曇晟禪師。

[3]所謂“半肯半不肯”，即對(duì)老師既有所繼承，又有所批評(píng)，如果“全肯”即全面地肯定老師，反而是“辜負(fù)先師”，這充分顯示出禪宗反對(duì)教條，毫不迷信的特點(diǎn)。

2.師在泐潭見初首座有語。曰：“也大奇，也大奇，佛界道界不思議[1]?！睅熕靻栐唬骸胺鸾绲澜缂床粏?，只如說佛界道界底是什么人？”初良久無對(duì)。師曰：“何不速道?！背踉唬骸盃?zhēng)即不得?！睅熢唬骸暗酪参丛溃f什么爭(zhēng)即不得。”初無對(duì)。師曰：“佛之與道俱是名言，何不引教？”初曰：“教道什么？”師曰：“得意忘言[2]?！背踉唬骸蔼q將教意向心頭作病在?！睅熢唬骸罢f佛界道界底病大小?！背跤譄o對(duì)，次日忽遷化[3]，時(shí)稱師為問殺首座價(jià)。

【注釋】

[1]不思議：不可思議，不能用心思考，不能用言語議論。

[2]得意忘言：出自《莊子·外物》：“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敝钢灰盐樟艘馑?，就不必再計(jì)較言語。

[3]遷化：遷移化滅，指僧侶示寂?；蛑赣械轮嗽诖送两袒娚木壱驯M，而遷移于他方世界度化眾生。與涅槃、圓寂、滅度、順世、歸真等同義。在家人也可用遷化。

3.師與密師伯經(jīng)由次，見溪流菜葉。師曰：“深山無人，因何有菜？隨流莫有道人居否？”乃共議撥草，溪行五七里間，忽見羸[1]形異貌人，乃龍山和尚是也。放下行李問訊，山曰：“此山無路，阇黎[2]從何處來？”師曰：“無路且置，和尚從何而入？”山曰：“我不從云水來?！睅熢唬骸昂蜕凶〈松蕉嗌贂r(shí)耶？”山曰：“春秋不涉?！睅熢唬骸昂蜕邢茸?？此山先??？”山曰：“不知?！睅熢唬骸盀槭裁床恢?？”山曰：“我不從人天來?！睅熢唬骸昂蜕械煤蔚览肀阕〈松?？”山曰：“我見兩個(gè)泥牛斗入海，直至于今絕消息。”師始具威儀禮拜便問：“如何是主中賓[3]？”山曰：“青山覆白云?！睅熢唬骸叭绾问侵髦兄?？”山曰：“長(zhǎng)年不出戶?！睅熢唬骸爸髻e相去幾何？”山曰：“長(zhǎng)江水上波?！睅熢唬骸百e主相見有何言說？”山曰：“清風(fēng)拂白月?！睅熮o退。

【注釋】

[1]羸(léi)：瘦弱。

[2]阇(shé)黎：阿阇梨的簡(jiǎn)稱，僧徒的軌范師，也泛指僧人。

[3]主中賓：曹洞四賓主是體用的異名。“主”是正、體、理的意思，而“賓”是偏、用、事之意。體用指諸法的體性與作用。體，即體性，不變的真理實(shí)相，無有分別。用，即作用，差別現(xiàn)象的具體表現(xiàn)。主中賓，體中之用。賓中主，用中之體。賓中賓，用中之用。主中主，體中之體，物我雙亡，人法俱泯。

4.夫沙門釋子，高上為宗，既絕攀緣，宜從淡薄。割父母之恩愛，舍君臣之禮儀，剃發(fā)染衣，持巾捧缽，履出塵之徑路，登入圣之階梯。潔白如霜，清凈若雪，龍神[1]欽敬，鬼魅[2]歸降，專心用意，報(bào)佛深恩。父母生身方沾利益，豈許結(jié)托門徒，追隨朋友，事持筆硯，馳騁文章。區(qū)區(qū)名利，役役[3]趨塵，不思戒律，破卻威儀，取一生之容易，為萬劫之艱辛。若學(xué)如斯，徒稱釋子。

【注釋】

[1]龍神：八部眾之一，又作龍眾。因其具有神力，所以叫做龍神。

[2]魅(mèi)：鬼怪。

[3]役役：勞苦不息的樣子。《莊子·齊物論》：“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