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傳燈錄》[1]

[北宋]道原編

1.嵩岳破灶墮和尚[2]

僧問：“如何是修善行人？”師曰：“捻[3]槍帶甲?！痹疲骸叭绾问亲鲪盒腥耍俊睅熢唬骸靶薅U入定?！鄙疲骸澳臣譡4]淺機(jī)。請(qǐng)師直指?！睅熢唬骸叭陠栁覑?。惡不從善；汝問我善。善不從惡。”良久又曰：“會(huì)么？”僧云：“不會(huì)。”師曰：“惡人無善念。善人無惡心。所以道：善惡如浮云。俱無起滅處。”其僧從言下大悟。

【注釋】

[1]《景德傳燈錄》，三十卷。宋代道原撰。簡(jiǎn)稱為《傳燈錄》。是我國禪宗史書之一。原題名為《佛祖同參集》，收于大正藏第五十一冊(cè)。本書集錄了自過去七佛，及歷代禪宗諸祖五家五十二世，共一百七十零人的傳燈法系，內(nèi)容包括行狀、機(jī)緣等。其中附有語錄的有九百五十一人。因?yàn)樗握孀诰暗略?1004)具表上進(jìn)，并奉敕入藏，所以以“景德”命名；又因?yàn)闊裟苷瞻?，法系相承，就好像燈火輾轉(zhuǎn)相傳，喻師資正法永不斷絕，所以叫做“傳燈”。釋道原，北宋法眼宗禪僧，得法于天臺(tái)德韶國師，是南岳第十世。道原住蘇州(江蘇)承天永安院，宋真宗年間編成《景德傳燈錄》三十卷。

[2]嵩岳破灶墮：嵩岳破灶墮和尚，唐代僧人?！毒暗聜鳠翡洝酚涊d：“嵩岳破灶墮和尚不稱名氏，言行叵測(cè)，隱居嵩岳。山塢有廟甚靈，殿中唯安一灶，遠(yuǎn)近祭祠不輟，烹殺物命甚多。師一日領(lǐng)侍僧入廟，以杖敲灶三下云：‘咄！此灶只是泥瓦合成，圣從何來？靈從何起？恁么烹宰物命！’又打三下，灶乃傾破墮落。須臾有一人青衣峨冠，忽然設(shè)拜師前。師曰：‘是什么人？’云：‘我本此廟灶神，久受業(yè)報(bào)，今日蒙師說無生法，得脫此處生在天中，特來致謝?！瘞熢唬骸侨瓯居兄?，非吾彊言?！裨俣Y而沒?！?/p>

[3]捻(niǎn)：拿，提。

[4]某甲：自稱的代詞。

2.司空山本凈禪師[1]

問曰：“此身從何而來？百年之后復(fù)歸何處？”師曰：“如人夢(mèng)時(shí)從何而來，睡覺時(shí)從何而去?！痹唬骸皦?mèng)時(shí)不可言無，既覺不可言有，雖有有無來往無所?！睅熢唬骸柏毜来松硪嗳缙鋲?mèng)?！庇钟匈试唬骸耙暽缭趬?mèng)，夢(mèng)里實(shí)是鬧。忽覺萬事休，還同睡時(shí)悟。智者會(huì)悟夢(mèng)，迷人信夢(mèng)鬧。會(huì)夢(mèng)如兩般，一悟無別悟。富貴與貧賤，更亦無別路?！?/p>

【注釋】

[1]本凈(667~761)：絳州(山西)人，唐代禪僧，俗姓張。幼受六祖慧能之印可，住司空山(安徽)無相寺。

3.嵩岳元珪禪師[1]

以有心奉持[2]，而無心拘執(zhí)[3]；以有心為物，而無心想身。能如是，則先天地生不為精，后天地死不為老，終日變化而不為動(dòng)，畢盡寂默而不為休，悟此則雖娶非妻也，雖饗[4]非取也，雖柄[5]非權(quán)也，雖作非故也，雖醉非昏也。若能無心于萬物，則羅欲不為淫，福淫禍善不為盜，濫誤疑混不為殺，先后違天不為妄，昏荒顛倒不為醉，是謂無心也。無心則無戒，無戒則無心，無佛無眾生，無汝及無我，無汝孰為戒哉！

【注釋】

[1]元珪：伊闕人，幼年出家，后悟少林寺禪宗，大通心要。

[2]奉持：以尊敬的心來受持。

[3]拘執(zhí)：拘泥，固執(zhí)。

[4]饗(xiǎng)：享有；享受。

[5]柄：執(zhí)掌。

4.京兆興善寺惟寬禪師[1]

僧問：“如何是道？”師云：“大好山?！鄙疲骸皩W(xué)人問道，師何言好山？”師云：“汝只識(shí)好山，何曾達(dá)道？”問：“狗子還有佛性否？”師云：“有?！鄙疲骸昂蜕羞€有否？”師云：“我無。”僧云：“一切眾生皆有佛性，和尚因何獨(dú)無？”師云：“我非一切眾生?！鄙疲骸凹确潜娚欠鸱瘢俊睅熢疲骸安皇欠?。”僧云：“究竟是何物？”師云：“亦不是物?！鄙疲骸翱梢娍伤挤?？”師云：“思之不及，議之不得，故云不可思議?！?/p>

【注釋】

[1]惟寬：衢州信安人,十三歲出家，得法于道一禪師。

5.石頭希遷大師[1]

吾之法門先佛傳授，不論禪定精進(jìn)，達(dá)佛之知見，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汝等當(dāng)知，自己心靈體，離斷常性非垢凈，湛然圓滿，凡圣齊同。應(yīng)用無方，離心意識(shí)，三界六道，唯自心現(xiàn)，水月鏡像，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時(shí)門人道悟問：“曹溪意旨誰人得？”師曰：“會(huì)佛法人得?！痹唬骸皫熯€得否？”師曰：“我不會(huì)佛法?！鄙畣枺骸叭绾问墙饷?？”師曰：“誰縛汝？”又問：“如何是凈土[2]？”師曰：“誰垢汝？”問：“如何是涅槃？”師曰：“誰將生死與汝？”

【注釋】

[1]希遷(700~709)：端州高要(廣東高要)人，唐代僧人，俗姓陳。曾參學(xué)于六祖慧能、青原行思，得到了青原行思的印可。天寶初年在衡山南寺東石臺(tái)上結(jié)庵說法，大揚(yáng)宗風(fēng)，世稱石頭和尚。石頭希遷自稱其法門不論禪定精進(jìn)，僅須了達(dá)佛之知見即是“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

[2]凈土：圣人所住的國土，沒有五濁的污染。眾生居住的地方有煩惱污穢，所以叫做穢土、穢國。凈土，指以菩提修成的清凈處所，是佛所居的所。全稱清凈土、清凈國土、清凈佛剎。凈土概念是專門在大乘經(jīng)中宣傳的，以灰身滅智無余涅槃為理想之小乘教并無這種說法。

6.湖州道場(chǎng)山如訥禪師[1]

僧問：“如何是教意？”師曰：“汝自看?！鄙Y拜。師曰：“明月鋪霄漢。山川勢(shì)自分?！眴枺骸叭绾蔚寐勑圆浑S緣去？”師曰：“汝聽看?！鄙Y拜。師曰：“聾人也唱胡笳[2]調(diào)，好惡高低自不聞。”僧曰：“恁么即聞性宛然[3]也？”師曰：“石從空里立，火向水中焚?！眴枺骸疤摽者€有邊際否？”師曰：“汝也太多知?！鄙Y拜。師曰：“三尺杖頭挑日月，一塵飛起任遮天。”問：“如何是道人？”師曰：“行運(yùn)無蹤跡，起坐絕人知。”

【注釋】

[1]如訥：湖州道場(chǎng)山萬壽寺開山祖師，名如訥，后人稱其所住巖穴為“伏虎巖”，世稱“伏虎禪師”。

[2]胡笳(jiā)：我國古代北方民族的管樂器。

[3]宛然：真切，清楚?！蛾P(guān)尹子·五鑒》：“譬猶昔游再到，記憶宛然，此不可忘，不可遣?！?/p>

7.撫州黃山月輪禪師[1]

師上堂謂眾曰：“祖師西來特唱此事，自是諸人不薦向外馳求，投赤水以尋珠[2]，就荊山而覓玉[3]，所以道：‘從門入者不是家珍，認(rèn)影為頭豈非大錯(cuò)?！睍r(shí)有僧問：“如何是祖師意？”師曰：“梁殿不施功，魏邦絕心跡?！眴枺骸叭绾问堑?？”師曰：“石牛頻吐三春霧，木馬嘶聲滿道途?！眴枺骸叭绾蔚靡姳緛砻婺浚俊睅熢唬骸安粍趹沂R，天曉自雞鳴。”問：“宗乘一句，請(qǐng)師商量?！睅熢唬骸包S峰獨(dú)脫物外秀，年來月往冷颼颼[4]?！眴枺骸安槐嬷醒?，如何指撥？”師曰：“劍去遠(yuǎn)矣，爾方刻舟?！眴枺骸叭绾问邱囊孪率?？”師曰：“石牛水上臥，東西得自由?！眴枺骸叭绾问悄壳耙?？”師曰：“秋風(fēng)有韻，片月無方?！眴枺骸叭绾问菍W(xué)人用心處？”師曰：“覺戶不掩，對(duì)月莫迷?！眴枺骸叭绾问乔嘞雎穂5]？”師曰：“鶴棲云外樹，不倦苦風(fēng)霜?！眴枺骸斑^去事如何？”師曰：“龍叫清潭，波瀾自肅?！?/p>

【注釋】

[1]月輪：福州福唐人，俗姓許。

[2]赤水：是古代傳說中的水名?！渡胶＝?jīng)·海外南經(jīng)》中記載：“三株樹在厭火北，生赤水上，其為樹如柏，葉皆為珠?！?/p>

[3]荊山：山名，傳說此山盛產(chǎn)寶玉，著名的和氏璧就出自荊山。

[4]颼颼(sōu)：大風(fēng)吹的聲音。

[5]青霄路：通往青天的道路。

8.安州白兆山竺乾院志圓[1]

僧問：“諸佛心印什么人傳得？”師曰：“達(dá)磨大師?！痹唬骸斑_(dá)磨爭(zhēng)能傳得？”師曰：“汝道什么人傳得？”問：“如何是直截[2]一路？”師曰：“截。”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苦。”問：“如何是道？”師曰：“普?！眴枺骸叭绾问菍W(xué)人自己？”師曰：“失。”問：“如何得無山河大地去？”師曰：“不起見?！毙t問：“如何是佛？”師曰：“丙丁童子[3]來求火。”

【注釋】

[1]志圓：宋代僧人，生卒年不詳，是感潭資國禪師法嗣。住安州(湖北安陸)白兆山竺干院，所以又被稱為白兆志圓。志圓禪師門下弟子眾多，示寂后謚號(hào)“顯教大師”。

[2]直截：直接，不拐彎抹角。

[3]丙丁童子：禪林用語。指司燈火的童子。天干中之“丙、丁”，與五行相配則屬“火”，所以用丙丁比喻火。禪林中經(jīng)常以“丙丁童子來求火”一語來比喻眾生本具佛性，復(fù)向外求佛。因?yàn)樽陨砑词腔穑蛲馇蠡?，屬于忘失本性、多此一舉的愚昧行為。

9.福州報(bào)慈院文欽禪師[1]

問：“如何是諸佛境？”師曰：“雨來云霧暗，晴乾日月明。”問：“如何是妙覺明心？”師曰：“今冬好晚稻，出自秋雨成。”問：“如何是妙覺[2]聞心？”師曰：“云生碧岫[3]，雨降青天?！眴枺骸叭绾问瞧匠Ｐ暮系?？”師曰：“吃茶吃飯隨時(shí)過，看水看山實(shí)暢情?！?/p>

【注釋】

[1]文欽：漳州保福院從展禪師法嗣。

[2]妙覺：大乘菩薩修行五十二階位之一，四十二位之一。指自覺覺他，覺行圓滿，智德不可思議。妙覺是佛果的無上正覺，證得此覺的人，被稱為佛。

[3]岫(xiù)：指峰巒。

10.郢州臨溪竟脫和尚

僧問：“如何是透法身句？”師曰：“明眼人笑汝?！眴枺骸叭绾问欠ㄉ恚俊睅熢唬骸八暮Ｎ搴e。”問：“如何是本來人？”師曰：“風(fēng)吹滿面塵?！眴枺骸芭ｎ^未見四祖時(shí)如何？”師曰：“富有多賓客?！痹唬骸耙姾笕绾危俊睅熢唬骸柏毟F絕往還?！眴枺骸叭绾问欠穑俊睅熢唬骸笆致奉^?！痹唬骸叭绾问欠?？”師曰：“三家村里。”曰：“佛之與法，是一是二？”師曰：“露柱渡三江，猶懷感恨長(zhǎng)。”

11.金陵報(bào)恩匡逸禪師[1]

依而行之即無累矣。還信么？如太陽赫奕[2]皎然地，更莫思量，思量不及，設(shè)爾思量得及，喚作分限智慧。不見先德云：“人無心合道，道無心合人?！比说兰群希敲麩o事人。且自何而凡？自何而圣？此若未會(huì)，也只為迷情所覆，便去不得。迷時(shí)即有窒礙，為對(duì)為待，種種不同。忽然惺去，亦無所得。譬如演若達(dá)多[3]認(rèn)影為頭，豈不是擔(dān)頭覓頭？然正迷之時(shí)，頭且不失，及乎悟去，亦不為得。何以故？人迷謂之失，人悟謂之得。得失在于人，何關(guān)于動(dòng)靜。

【注釋】

[1]匡逸：明州人，江南國主請(qǐng)居上院，署凝密禪師。

[2]赫奕：光輝美盛的樣子。

[3]演若達(dá)多：據(jù)《大佛頂首楞嚴(yán)經(jīng)》卷四記載，室羅城中有一人叫演若達(dá)多，一天早晨照鏡子，見到鏡子中的自己頭上的眉目感到十分欣喜，但是當(dāng)他想反觀自己頭上的眉目卻看不到，所以非常生氣，以為是鬼魅所作，所以發(fā)狂。這個(gè)故事中自己的頭比喻真性，鏡子中的頭比喻妄相?？匆婄R子中虛幻的眉目就欣喜，比喻妄取幻境作為真性而堅(jiān)執(zhí)不舍；見不到自己頭上的眉目就生氣，則比喻迷背真性。

12.洛京菏澤神會(huì)大師[1]

師于大藏經(jīng)內(nèi)有六處有疑，問于六祖，第一問戒定慧曰：“戒定慧如何所用？戒何物？定從何處修？慧因何處起？所見不通流。”六祖答曰：“定則定其心，將戒戒其行，性中?；壅?，自見自知深?！钡诙枺骸氨緹o今有有何物？本有今無無何物？誦經(jīng)不見有無義，真似騎驢更覓驢。”答曰：“前念惡業(yè)[2]本無，后念善生今有。念念常行善行，后代人天不久。汝今正聽吾言，吾即本無今有?！钡谌龁枺骸皩⑸鷾鐓s滅，將滅滅卻生；不了生滅義，所見似聾盲?！贝鹪唬骸皩⑸鷾鐓s滅，令人不執(zhí)性；將滅滅卻生，令人心離境。未若離二邊[3]，自除生滅病。”第四問：“先頓而后漸？先漸而后頓？不悟頓漸人，心里常迷悶。”答曰：“聽法頓中漸，悟法漸中頓，修行頓中漸，證果漸中頓。頓漸是常因，悟中不迷悶?！钡谖鍐枺骸跋榷ê蠡郏肯然酆蠖?？定慧后初，何生為正？”答曰：“常生清凈心，定中而有慧；于境上無心，慧中而有定。定慧等無先，雙修自心正?！钡诹鶈枺骸跋确鸲蠓?？先法而后佛？佛法本根源，起從何處出？”答曰：“說即先佛而后法，聽即先法而后佛。若論佛法本根源，一切眾生心里出?！?/p>

【注釋】

[1]神會(huì)(668～760)：襄陽(湖北襄陽)人，唐代著名高僧，菏澤宗的創(chuàng)始人。十三歲時(shí)參學(xué)于六祖慧能，慧能示寂后，參訪四方，曾住南陽龍興寺，后到洛陽弘揚(yáng)六祖宗風(fēng)，主張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提倡“無念為宗”，是慧能之后推行南禪宗助其大盛的關(guān)鍵性人物之一。

[2]惡業(yè)：與“善業(yè)”相對(duì)，指不合理的行為。

[3]二邊：指偏離中道的兩個(gè)極端。

13.鎮(zhèn)州臨濟(jì)義玄和尚

今時(shí)學(xué)人且要明取自己真正見解。若得自己見解，即不被生死染去住自由，不要求他殊勝，殊勝自備。如今道流，且要不滯于惑，要用便用，如今不得，病在何處？病在不自信處，自信不及，即便忙忙徇[1]一切境，脫大德若能歇得念念馳求心，便與祖師不別。汝欲識(shí)祖師么？即汝目前聽法底是。學(xué)人信不及，便向外馳求，得者只是文字學(xué)，與他祖師大遠(yuǎn)在，莫錯(cuò)大德，此時(shí)不遇萬劫千生，輪回三界，徇好惡境，向驢牛肚里去也。如今諸人與古圣何別？汝且欠少什么？六道神光未曾間歇，若能如此見，是一生無事人。一念凈光，是汝屋里法身佛；一念無分別光，是汝報(bào)身佛；一念無差別光，是汝化身佛[2]。此三身，即是今日目前聽法底人。為不向外求，有此三種功用，據(jù)教三種名為極則。

【注釋】

[1]徇(xùn)：順從。

[2]法身佛、報(bào)身佛、化身佛是佛的三身。身，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