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清華簡《尹至》等看《商書·湯誓》的年代

今本《尚書·商書》中的《湯誓》，今、古文皆錄，都是《尚書》第五篇、《商書》第一篇。據(jù)文前之“序”，可知此篇是湯伐桀出征前的誓師之辭。仔細(xì)研讀《湯誓》，其文字風(fēng)格與《商書》中的《盤庚》相比要平易許多，倒是在內(nèi)容和詞匯方面更接近春秋時代的《叔夷鐘銘》等文獻(xiàn)。據(jù)此來看，這篇誓辭寫定的時代不會早于春秋以前。又考篇中“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等數(shù)句，又見于《孟子·梁惠王上》所引，引證時題為《湯誓》。則可推斷此篇寫定時間亦不晚于《孟子》一書。劉起僾認(rèn)為《湯誓》是商代流傳下來的“商王朝建國史上最重要的一篇寶典”，到了東周時代“從歷世口耳相傳中恢復(fù)重寫了這一份。由于時間已在周代，所以會運用周代通用的文句去寫它，等于也是當(dāng)時的一篇‘今譯’。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官府文獻(xiàn)散布到士大夫手中，在傳抄中顯然更會有當(dāng)時文字的影響。因此像一些非商人語言而是周人語言中的字和詞，如‘爾’、‘庶’、‘天’、‘臺’等等都在文本中出現(xiàn)。還有虛字，如‘而’、‘則’等連詞，是區(qū)別春秋以后流麗可誦的文章與西周以上佶屈聱牙的文章的關(guān)鍵性字眼，本文里也出現(xiàn)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及‘予則孥戮汝’的句子，就說明《湯誓》流傳本文字的最后寫定時間是頗晚的，顯然已經(jīng)到了東周”。劉先生根據(jù)詞匯（虛詞、人稱代詞）出現(xiàn)的時代特點，如第二人稱代詞“爾”到東周金文中才出現(xiàn)、“庶”字不見于甲骨文而多見于東周文獻(xiàn)等，對《湯誓》流傳情況，及其文本的最終寫定時間的推斷都是令人信服的，為我們進一步解讀這篇文獻(xiàn)的性質(zhì)奠定了基礎(chǔ)。

《湯誓》是不是商湯伐桀前誓師的實錄呢？戰(zhàn)國秦漢學(xué)者均以為是，這種說法是否可信？還值得探討。

新出的清華簡所見文獻(xiàn)中有《尹至》一篇，內(nèi)容與《商書·湯誓》有關(guān)，詳說伊尹助商湯滅夏的事跡，對我們解決上述問題提供了很好的參照。為論述之便，茲引述清華簡《尹至》釋文如下：

惟尹自夏徂亳，逯至在湯。湯曰：“格，汝其有吉志。”尹曰：“后，我來，越今旬日。余閔其有夏眾□吉好，其有后厥志其爽，寵二玉，弗虞其有眾。民噂曰：‘余及女皆亡?！?zāi)虐極暴癉，亡典。夏有祥，在西在東，見章于天，其有民率曰：‘惟我速禍?！淘唬骸駯|祥不章？今其如臺？’”湯曰：“汝告我夏隱率若時？”尹曰：“若時?！睖耸牟?，茲乃柔大禜。湯往征弗服，摯度，摯德不僭。自西捷西邑，今其有夏。夏播民入于水曰戰(zhàn)，帝曰：“一勿遺。”

簡文的整理者認(rèn)為：“簡文記述伊尹自夏至商，向湯陳說夏君虐政，民眾疾苦的狀況，以及天現(xiàn)異象時民眾的意愿趨向，湯和伊尹盟誓，征伐不服，終于滅夏，可與多種傳世文獻(xiàn)，如《書·湯誓》、古本《竹書紀(jì)年》、《史記·殷本紀(jì)》等參看。尤可注意者，《尹至》引“余及汝皆亡”，與今本《湯誓》具有文本上的“互文性”。小有不同的是《湯誓》中的“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尹至》無前一句。另外，《湯誓》中的“予”在《尹至》作“余”，根據(jù)學(xué)者們的研究，這種用法在時代上要更早一些。另外，《尹至》中所呈現(xiàn)的商湯與伊尹關(guān)系、商出兵伐夏的一些頗為殘酷的細(xì)節(jié)，如“一勿遺”等，也不見于《湯誓》。這似乎表明《湯誓》定本產(chǎn)生的時代要晚于《尹至》，并且其編者對影響商湯“仁德之君”形象的事跡曾做過適當(dāng)?shù)膭h改。

此外，簡文《尹至》的敘事內(nèi)容及一些語句特別近似《呂氏春秋》的《慎大》篇，可證《慎大》作者曾見到這篇《尹至》或類似文獻(xiàn)。為比較之便茲引《慎大》篇中關(guān)于伊尹的部分如下：

桀為無道，暴戾頑貪，天下顫恐而患之，言者不同，紛紛分分，其情難得。干辛任威，凌轢諸侯，以及兆民，賢良郁怨。殺彼龍逢，以服群兇。眾庶泯泯，皆有遠(yuǎn)志，莫敢直言，其生若驚。大臣同患，弗周而畔。桀愈自賢，矜過善非，主道重塞，國人大崩。湯乃惕懼，憂天下之不寧，欲令伊尹往視曠夏，恐其不信，湯由親自射伊尹。伊尹奔夏三年，反報于亳，曰：“桀迷惑于末嬉，好彼琬、琰，不恤其眾，眾志不堪，上下相疾，民心積怨，皆曰：‘上天弗恤，夏命其卒?！睖^伊尹曰：“若告我曠夏盡如詩?！睖c伊尹盟，以示必滅夏。伊尹又復(fù)往視曠夏，聽于末嬉。末嬉言曰：“今昔天子夢西方有日，東方有日，兩日相與斗，西方日勝，東方日不勝。”伊尹以告湯。商涸旱，湯猶發(fā)師，以信伊尹之盟，故令師從東方出于國，西以進。未接刃而桀走，逐之至大沙，身體離散，為天下戮。不可正諫，雖后悔之，將可奈何？湯立為天子，夏民大說，如得慈親，朝不易位，農(nóng)不去疇，商不變肆，親啦如夏。此之謂至公，此之謂至安，此之謂至信。盡行伊尹之盟，不避旱殃，祖伊尹世世享商。

由上引述可見，《呂氏春秋》所記伊尹故事，其情節(jié)、語氣與清華簡《尹至》極其相似。相比而言，還多出了湯射伊尹的“苦肉計”、末嬉轉(zhuǎn)述夏桀之夢兩個情節(jié)，在表現(xiàn)上更為生動。仔細(xì)對比兩個文本，其內(nèi)容大體相同，只是細(xì)節(jié)不同，兩者很有可能有共同的材料來源。

李零認(rèn)為《漢志》所謂“‘小說’，是一種篇幅短小的口頭傳說。有些故事很夸張，很荒誕，形式類似《韓非子》的《說林》和內(nèi)外《儲說》。諸子游說，喜歡玩弄掌故，拿歷史故事打動人主。辨?zhèn)螌W(xué)家貶諸子，常詆其為小說家言，帶有偏見，但小說和諸子確實有不解之緣”。李先生所言極有見地，非但《韓非子》之《說林》、內(nèi)外《儲說》多小說，上引《呂氏春秋·慎大》中有關(guān)伊尹的故事，也極具傳說色彩，且有口頭講述的痕跡，從文體上來說應(yīng)當(dāng)也是帶有夸張和荒誕意味的“小說”。

《漢書·藝文志》子部“小說家”有《伊尹說》二十七篇，久已失傳，班固言其“其語淺薄，似依托也”?！皽\薄”，大概是說其語言通俗，近乎口語；“似依托”，則當(dāng)是因為其文本敘事以伊尹、商湯的對話展開。書名《伊尹說》，以“說”為體，也說明是圍繞伊尹事跡以口頭講述為主要形式。日本學(xué)者高橋稔認(rèn)為《漢志》“諸子略”中的“小說”，相當(dāng)于“說話”。所謂“說話”，是指“從長篇傳記史料中摘出來、能夠傳承的獨立完整的故事”，這種故事有兩個特點：第一，故事要具有一定的內(nèi)容，短小而有完整的情節(jié)。第二，即使不清楚故事傳承的方式，也可以看到傳承同一故事的事例。高橋氏提出的“小說”的第二個特點很重要，也就是說確定一個見于典籍的故事是否為有意創(chuàng)作的小說，要看有無類似的多個文本出現(xiàn)于不同敘事語境之中。如果有多個類似的文本，說明這個故事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在各種場合被不斷重復(fù)地講述?！俄n非子》的《說林》及《儲說》中，常在一個故事文本之后標(biāo)有“或曰”“一曰”等語，并簡要說明另一個傳本的不同之處。其目的本是為游說之備，然而卻保留了這類口頭流傳的故事在“傳承”方面的多樣化形態(tài)。

以此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上文所論清華簡《尹至》與《呂氏春秋·慎大》中有關(guān)伊尹的故事，可以推斷二者應(yīng)當(dāng)也屬于“或曰”“一曰”這樣的情況，其文體應(yīng)當(dāng)為“小說”；再次，由這兩篇故事均是圍繞伊尹為中心展開來看，它們與《漢志》所著錄的《伊尹說》十分相似，頗疑它們就是失傳的《伊尹說》二十七篇中的一部分。

清華簡中還有一篇《赤鵠之集湯之屋》，也是一篇有關(guān)伊尹的敘事文，其內(nèi)容頗涉巫祝之事，情節(jié)離奇，語言通俗，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文體形式上更接近后世的小說。為方便論述，茲引原文如下：

曰古有赤鵠，集于湯之屋，湯射之獲之，乃命小臣曰：“旨羹之，我其享之?！睖?。小臣既羹之，湯后妻纴巟謂小臣曰：“嘗我于爾羹?！毙〕几ジ覈L，曰：“后其〔殺〕我?！?/p>

纴巟謂小臣曰：“爾不我嘗，吾不亦殺爾？”小臣自堂下授纴巟羹。纴巟受小臣而嘗之，乃昭然，四荒之外，無不見也；小臣受其余而嘗之，亦昭然，四海之外，無不見也。湯返廷，小臣饋。湯怒曰：“孰調(diào)吾羹？”小臣懼，乃逃于夏。湯乃□之，小臣乃眛而寢于路，視而不能言。眾烏將食之。巫烏曰：“是小臣也，不可食也。夏后有疾，將撫楚，于食其祭。”眾烏乃訊巫烏曰：“夏后之疾如何？”巫烏乃言曰：“帝命二黃蛇與二白兔凥后之寢室之棟，其下舍后疾，是使后疾疾而不知人。帝命后土為二陵屯，共凥后之床下，其上刺后之體，是使后之身疴參，不可及于席?！北姙跄送?。巫烏乃歝小臣之喉胃，小臣乃起而行，至于夏后。夏后曰：“爾惟誰？”小臣曰：“我天巫?！毕暮竽擞嵭〕荚唬骸叭鐮柼煳?，而知朕疾？”小臣曰：“我知之?！毕暮笤唬骸半藜踩绾?？”小臣曰：“帝命二黃蛇與二白兔，凥后之寢室之棟，其下舍后疾，是使后棼棼眩眩而不知人。帝命后土為二陵屯，共凥后之床下，其上刺后之身，是使后昏亂甘心。后如撤屋，殺黃蛇與白兔，發(fā)地斬陵，后之疾其瘳?！毕暮竽藦男〕贾?，撤屋，殺二黃蛇與一白兔；乃發(fā)地，有二陵，乃斬之。其一白兔不得，是始為陴丁諸屋，以御白兔。

據(jù)整理者言，這篇敘事文原有篇題為“赤鵠之集湯之屋”，“簡文記載了湯射獲一只赤鵠，令伊尹將之烹煮作羹，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種種事情。其內(nèi)容可能與《楚辭·天問》所載‘緣鵠飾玉，后帝是饗’有關(guān)。伊尹曾為湯小臣，湯舉之于庖廚之中，是古時流行的傳說。自先秦至漢代，有許多涉及伊尹的故事流行，不少見于子書?！稘h書·藝文志》的《諸子略》還著錄有《伊尹說》二十七篇，可惜已經(jīng)失傳”。整理者對《赤鵠之集湯之屋》的特點和文體也作了初步的推論，認(rèn)為“簡文最引人注目的特點，是有濃厚的巫術(shù)色彩。如說湯詛咒伊尹，使他‘視而不能言’，隨后伊尹被稱作‘巫鳥’的鳥拯救，并由之知道‘夏后’（桀）身患重病，原因是天帝命‘二黃蛇與二白兔居后之寢室之棟’等情況，從而解救了‘夏后’的危難。這些可能與楚人好信巫鬼的習(xí)俗有關(guān)，應(yīng)是在楚地流傳的伊尹傳說”。從內(nèi)容上來看，《赤鵠之集湯之屋》雖以歷史人物伊尹為中心，但情節(jié)跌宕起伏、曲折離奇，具有“傳說”的性質(zhì)，完全符合上文所說的中國上古“小說”的特點。

春秋時代，諸子百家爭鳴，各家學(xué)者闡述自己的學(xué)說，為了能更吸引人，往往多取資于往古的歷史，在言說方式上多是借事說理。這種風(fēng)氣與講史之風(fēng)合流，便產(chǎn)生一種新的敘事文體?！靶≌f家”的產(chǎn)生大概就是如此。因此漢代人才評價說：“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也?？鬃釉唬骸m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yuǎn)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偫镄≈咧?，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sup>在流傳至今的先秦文獻(xiàn)和近年出土的先秦文獻(xiàn)中，這類篇幅相對于上文所列史傳而言較為短小，且圍繞著特定歷史人物展開敘事的、帶有口頭講說特征的“小說”為數(shù)不少。

通過以上的比較，我們可以做出一個初步的推論，今文《尚書·湯誓》并不是商湯伐夏桀出征前誓師的實錄，而是儒家學(xué)者根據(jù)《尹至》《赤鵠之集湯之屋》等一類流傳于春秋時期的商湯與伊尹的傳說改編而成?？装矅渡袝颉费裕骸坝懻搲灥?，斷自唐虞以下，訖于周。芟夷煩亂，剪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xùn)誥誓命之文凡百篇。”孔穎達(dá)“疏”以為“誓即《甘誓》《湯誓》”，并引《書緯》曰：“孔子求書，得黃帝玄孫帝魁之書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斷遠(yuǎn)取近，定可以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為《尚書》，十八篇為《中候》?！?sup>這個說法絕非無稽之談?？贾浼秶Z·周語上》載周內(nèi)史過引《湯誓》，但引文不見于今文《湯誓》，而是古文《尚書·湯誥》之文，《墨子》《荀子》等書所引與《周語上》并同。清代以來學(xué)者已考定此為湯因旱禱告于天之辭，而非伐夏桀誓師之辭?！睹献印匪稖摹穭t與《今文尚書·湯誓》同，當(dāng)以孟子所引是。孟子其人，私淑孔子，其所征引，必有所據(jù)。綜考以上所述，今文《湯誓》其文本寫定的時代肯定早于《孟子》，可能在春秋末期。

1. 據(jù)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影印版），《叔夷鐘》是春秋時齊靈公之臣“叔夷”之器，從銘文看，他本是宋國人，其父乃宋穆公孫，己則仕于齊。魯襄公六年前后，齊伐萊，叔夷有功，齊靈公賞賜甚多，叔夷鑄器作銘而紀(jì)其功?！妒逡溺娿憽烽_篇先追述出征時情形曰：“惟王五月，辰在戊寅，師于□□，公曰：‘女夷余經(jīng)乃先祖，余既尃乃心，女小心畏忌，女不墜夙夜宦執(zhí)爾政事，余弘□乃心，余命女政于朕三軍，肅成朕師旟之政德，諫罰朕庶民左右毋諱。’夷不敢弗儆戒，虔卹厥尸事……”這一段極似轉(zhuǎn)錄出征誓辭，措辭及語氣與《湯誓》頗為相似。
2. 顧頡剛、劉起僾著《尚書校釋譯論》，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888—889頁。
3. 釋文據(jù)李學(xué)勤主編《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128頁。異體字、假借字均據(jù)整理者釋文錄入。
4. 據(jù)皮錫瑞《今文尚書考證》（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200頁），此句鄭注《尚書》以為是夏桀自言，《孟子》引《湯誓》此句，趙岐注則以為是“民”之所言?！兑痢反司淝啊懊駠g曰”，與趙岐注同。
5. 李學(xué)勤主編《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壹），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127頁。
6.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353—356頁。
7. 李零《蘭臺萬卷：讀〈漢書·藝文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119頁。
8. 〔日〕高橋稔《中國說話文學(xué)之誕生》，申荷麗譯，商務(wù)印書館2013年版，第39—45頁。
9. 需要說明的是，《韓非子》的《說林》《儲說》有的以特定歷史人物為中心展開敘述，有的則不然。前者與《漢志》所列“小說”比較接近，而后者則不然。
10. 釋文據(jù)李學(xué)勤主編《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叁），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167頁。
11. 同上第166頁。
12. 顧實《〈漢書·藝文志〉講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72頁。
13. 孔穎達(dá)《尚書正義》，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標(biāo)點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10—11頁。
14. 宋翔鳳《尚書譜》曰：“案此知《周語》《墨子》之《湯誓》，乃因旱禱天之誓，非伐桀之誓。韋昭說非?！薄肚褰?jīng)解續(xù)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14年影印版，第九冊第5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