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

硯田筆耕記:田本相回憶錄 作者:田本相 著


三、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

在四野南下工作團

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了。

只記得14日夜晚槍炮聲較往日更為激烈,但睡得還算實在。15日清晨,天津就解放了。我們都到校門外看光景,只見解放軍整齊地睡在大街上。兩個女戰(zhàn)士走來,要求見學校的領導,希望給騰出一間房子,救護傷員。她們十分和氣,很有禮貌,不是命令,而是商量。我對解放軍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與我們平時見到的國民黨兵形成強烈的對比。國民黨的傷兵,在天津是出了名的,拄著拐杖,砸商店,炸電影院,無惡不作。像這樣秋毫無犯的人民軍隊,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更沒遇見過的。

解放的浪潮,在省立師范也洶涌而來,突然間社團如雨后春筍般成立起來。我也參加了孔祥楨組織的致群社,學校給了一個房間,大家在一起組織學習,學習《新民主主義論》、《論聯(lián)合政府》等。但給我直接影響的是看解放區(qū)來的新歌劇《赤葉河》、《白毛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動人心魄的曲調(diào),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新的題材和新的思想,的確給了我一個新境界、新世界的感覺,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新鮮了。

而給我最大影響的一本書是鄒韜奮根據(jù)高爾基的《我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三部曲編寫的《高爾基》。高爾基童年的苦難,特別是他在底層的生活經(jīng)歷,使他成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他的經(jīng)歷,深深地感動了我,讓我下定決心,斬斷了大學夢,希望到一個更艱苦的生活中去磨煉自己,我也夢想做一個文學家,高爾基就是我新的夢想的一個榜樣。正是在高爾基的鼓舞下,我沒有去上革命大學,也沒有參加天津市青年團舉辦的“暑期學園”,而報名參加了第四野戰(zhàn)軍南下工作團,那時解放軍還沒有打過長江。南下,南下!青年人的浪漫的激情和幻想,鼓動我走向那個充滿夢想的遠方!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確實是一個具有激情和夢想的青年。我似乎缺乏理智,缺乏冷靜,一旦下定決心,就義無反顧地去做。我曾勸大姐參加南下工作團,她也考慮過,最終還是參加了“暑期學園”的學習。但是,她十分熱情地支持我南下。大哥是一個極為冷靜的人,也許他更多一些科學的頭腦。當時,他不贊成我去。他說,你看解放幾個月了,工廠的煙囪都不冒煙,看來他們對領導大城市是沒有經(jīng)驗的,還是看看吧。

母親聽說我要遠去,特地從葛沽老家趕來,也勸我不要走。那時,解放軍還沒有打過長江去,自然,老人家多了一份擔心。不過,最后我還是說服了母親,堅定了南下的決心。記得我走的時候,母親和大姐給了我三塊大洋,還有一支金星筆。那時,一支大金星就像現(xiàn)在有了一個最時髦的蘋果手機。

1949年3月23日,我和孔祥禎等人一起參加了第四野戰(zhàn)軍南下工作團二分團,一分團和三分團在北京。我的連隊就設在萬全道一座小樓里,這是一座日式的建筑。對于每天的軍事訓練,我不陌生,在中學進修班就受過這樣的訓練。聽報告,討論,成為主要的思想訓練的內(nèi)容。5月8日我加入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磥砗芸?,實際上我已經(jīng)落伍了。我入團的時候,孔祥禎已經(jīng)準備入黨了。

讓我難以忘記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人生第一篇稿子發(fā)表在南下工作團的團報上,文章的標題是《究竟是誰養(yǎng)活了誰》。當時進行憶苦教育,炊事班的戰(zhàn)士訴苦,講血淚斑斑的家史,的確令我思想上產(chǎn)生震動。我第一次懂得“剝削”,也曾在小組會上以我家這個地主為例,看看究竟是誰養(yǎng)活誰。我就是根據(jù)這樣一個認識寫成這篇稿子,寄給團報,想不到被刊登出來。坦白地講,白紙黑字,我的文章被登出來的喜悅,遠遠超過我的文章內(nèi)容的意義。似乎,這篇文章給我一個信號,我開始在實現(xiàn)我的朦朧的文學夢想了。

再有,就是忠誠老實的教育,在反復的動員下,讓每個人向黨交代自己的歷史、家庭和社會關系。那時,我是十分真誠的,覺得自己才17歲,一直在上學,又是和同學們一起來參軍的,我是無話不說的,專找那些有問題的事情說。我家是地主,有百畝田地,曾祖父如何,祖父如何,父親如何,都說得清清楚楚。大家給我定家庭成分是官僚地主,我也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歷史,中學進修班是國民黨三青團辦的,自然也是反動的了。我還參加過反蘇游行。更讓我后來吃苦頭的是交代社會關系。其實,我有什么社會關系?我的社會關系,就是和我一起參軍的同學。但是,我卻把一些沒有什么關聯(lián)的人物說上,記在檔案里,就成為組織上看我、用我、整我的材料了。后來,我曾產(chǎn)生一種錯覺,你看一些人明明家庭的關系和歷史比我復雜多了,反而可以入黨、升遷。如你不說,領導上對那些與自己關系不大的人是不會去為此又是調(diào)查又是審查的。這是我到了新時期才有的感喟。

后來,見到我們一起參軍的老同學,都說,你傻啊,你如果不說那些沒用的,你在南工團就入黨了。我不過笑笑而已。我又能說什么。

畢竟那時組織上看我還是個“小鬼”。我寫作的小才氣,已經(jīng)被人看見,譬如編墻報,寫稿子,編快板,出個小節(jié)目,等等,對我還是蠻鼓勵的。

1949年6月,我們出發(fā)了。當時京漢線正在修復中,坐的是悶罐車,經(jīng)常停下來待命。有時,還碰到特務打冷槍。我們在火車上度過“七一”,學習毛主席的《論人民民主專政》。當我們到達武漢時,已經(jīng)是驕陽似火了,在大太陽的暴曬下,行軍,渡江,再行軍,有的同志暈倒了,我也是迷迷糊糊走到珞珈山的。我們二分團就駐扎在武漢大學了。我們的連隊住在一個體育館里。夜晚團員接到命令,值夜班,防備有人逃跑。當時南工團中,混進一些想借機逃往臺灣的人。我的表哥,我本家的一個叔叔,就想走這個路子。那時,廣州還沒有解放。

我們這些參軍的人,對于南下有著許多幻想,有人真想當接收大員。令大家想不到的是,在武漢人民公園召開的全體南工團員大會上,貼的大標語是八個大字:到農(nóng)村去,到部隊去。是林彪司令親自出來動員的,已經(jīng)是不可動搖的。眼看著戰(zhàn)友陸續(xù)分配出去,有的直接到連隊做文化教員,有的就分到縣級機關工作。而指導員找我談話,卻讓留下來做團的工作,準備到廣州繼續(xù)辦軍政大學,接收黃埔軍校。我是很高興的。大概只有一個月吧,指導員又找我談話,動員我到張家口軍委工程學院學習。說我年齡小,又是高中生,正是深造的大好機會,不要辜負領導的期望。

張家口軍委工程學院

我自然也很高興,一聽說是到學院,也就是大學學習,想不到在部隊上圓了大學的夢。

在北上的列車上,我病倒了,得了傷寒病,發(fā)高燒。車開得很慢,車上也沒有什么藥,他們弄點感冒藥給我吃?;疖囋谔旖蛲A袅鶄€小時,來自天津的,都下車去給家里人打電話,或與家里人見面,把我一個人扔在車上。到達張家口,我已經(jīng)燒得昏迷不醒了。后來又燒得說胡話,大罵班長,把他們嚇壞了。所幸的是工程學院有醫(yī)術很高明的日本大夫,確診得的是傷寒。在他精心的治療下,我的病好了。這一病,頭發(fā)掉了不少,身體虛弱。學校在東山坡,據(jù)說原來也是日本人的什么機關。這里伙食不是很好,吃油麥卷子,就是打牙祭了,還有甜菜。這時,家里給我的“大頭”銀元派上用場了,我就悄悄地上街,換了錢,吃烤肉,吃炸油餅。三塊大洋很快就吃光了。

就在建校的勞動中,突然有消息說,我們要分配了。還沒有下達分配的命令,張家口突然宣布封鎖城市,預防鼠疫。說起鼠疫,真是談鼠色變。有的學員都嚇病了。全城都處于死寂的氛圍里。每天都守在宿舍里,吃飯打回來吃,如果必須外出,要求只能沿著路邊走,自然要戴上口罩。在驚慌不安中,度過了一個月。

剛剛宣布戒嚴解除,指導員就集合全連,宣布調(diào)動的命令。我原想我年紀小是不會在分配之列的,可是偏偏有我的名字。而且這次挑選的學員大多數(shù)是年紀小的。

在中央機要處

當宣布完名單后,指導員將劉星魁隊長介紹給我們。劉隊長說,我將是你們的隊長,你們將調(diào)到中央機要處集訓隊學習;并且一再申明要聽從命令。當天就乘火車進京。到達北京前門車站,已經(jīng)是深夜了。一輛大轎車,早就候在那里。讓我奇怪的是,車在暗夜中,覺得離開城區(qū)越來越遠了,車子在蜿蜒的山路上盤旋,不斷地鉆進暗夜之中,誰也不敢出聲,神秘的氣息已經(jīng)籠罩在車廂里。

我們終于知道這是北京的香山。開到住地,劉隊長宣布,今晚就住在這里。同時又宣布三條紀律:第一不準外出;第二不準寫信;第三不準亂打聽。老實說,這樣,不但讓你直接地感受到神秘的氣氛,而且還有點恐懼了。這時才知道,我們是來到中央機要處。我們將在這里接受訓練。

香山,歷來是游覽休養(yǎng)的勝地,蒼松翠柏,空氣清新。我們集訓隊就設在眼睛湖畔,幾乎每天都有時間在湖畔散步,欣賞水簾洞的流水,靜觀湖中的游魚,真是神仙過的日子。

休息日,就請假到碧云寺,參謁孫中山先生的衣冠冢,或隔著窗子審視廟中的十八羅漢。最愜意的是,坐在溪流旁邊,把腳伸進溪流,任清風吹拂,沉醉在清新之中,流連忘返。

當然,最想去的地方是雙清別墅,毛主席住的地方。后來,主席進城,我們才有機會去參觀。

隊長劉星魁,是一個和藹可親的好領導,他從來不訓人,總是笑瞇瞇的。大家的心情也格外舒暢。

訓練隊最主要的科目,是忠誠老實的教育。尤其是機要工作,更要求忠誠。我?guī)缀醪毁M腦子,將在“南下工作團”中交代的再復述一次,看來過關了。有的學員,結(jié)業(yè)后并沒有留做機要工作,顯然是被淘汰出局了。

我屬于那種不是有心思的人,整天盤算著領導對我的看法,同志們對我的看法。我就知道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一些從東北來的貧下中農(nóng)出身的學員,他們總是覺得我驕傲,實際上,我并不覺得自己看不起誰。但是,這種輿論有時也是很傷人的,不過我不大介意就是了。那時,在班里只有趙天恩大姐總是關照我,提醒我注意一些事情,有時也幫我縫縫補補的。多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著友誼。

在進入業(yè)務訓練時,第一步是明碼的訓練。指標是看質(zhì)量、看速度。劉星魁隊長很善于調(diào)動大家的積極性,幾乎每天都在測驗,公布成績,實際上就是天天在競賽。我們這些“小鬼”,個個都在暗地里使勁。我本來就好強,琢磨著怎樣戰(zhàn)勝他們,于是,我就悄悄地將明碼本主要用字都背下來,競賽時,就不必為了查找明碼本費時間了,這樣我的收發(fā)報的數(shù)字達到每小時六百余字,已經(jīng)是創(chuàng)紀錄的了。據(jù)說歷屆訓練隊,都沒有人創(chuàng)造我這樣的明碼譯報記錄。我有這股勁,就是要跑到前頭。

在集訓隊,還有一件事,至今令我難忘。一天,突然通知我們到一個風雨操場,如今已經(jīng)改造為一個開大會的場所。會議是批判一個叫錢公偉的人,據(jù)說他是清華大學的大學生,參加工作后,不安心工作,鬧著調(diào)動工作。他說當時黨中央冬天穿的灰色制服,是清道夫的衣服。會場氣氛嚴厲,上臺批評他的人,個個聲色俱厲,讓我感到恐怖。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批判會。

自然,在集訓隊,也有快樂的空間。在山下慈幼院的小禮堂里,周末常常舉行舞會。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男女雙雙的舞蹈。據(jù)老同志說,這是在延安就傳下來的,連中央首長都跳。讓我奇怪的是,這些平時不茍言笑的同志們,在這里跳得十分開心。

我忘記是怎樣一個原因,在我們集訓隊挑選一些會樂器的學員,組成樂隊。因為我有吹軍號的經(jīng)歷,就派我學小號,居然很快我就可以吹奏簡單的舞曲了。每到周六就給大家伴奏。這個小樂隊,有我們學員,也有機關的干部,像汪道涵的兩個弟弟汪道海、汪道洋,他們都是吃中灶的干部了,小提琴拉得好極了。老實說,他們都是我崇拜的對象。

我們的小樂隊,有時也到中南海為中央首長伴奏。我們集訓隊的一位小號手任民,曾這樣記述到中南海演奏的情境:“記得第一次見到毛主席,是1950年在中南海春藕齋舉行的晚會上。其時,我是中機樂隊的小號手。每逢周末,到中南海為舞會伴奏,并因此見到了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和陳毅等,當然也見過江青?!薄傲晳T于夜間工作的毛澤東,有時來參加舞會,也是在午夜左右。每當這時,我和另一個小號手田本相便吹奏起《東方紅》的樂曲,舞會達到了高潮?!保ㄈ蚊瘢骸峨y忘的人生起步》,見《從延安到中南海》,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24頁)他的記憶是真實的??吹街醒胧组L都是那么平易近人,那么親切。記得一次晚會結(jié)束后,周總理還到樂隊慰問,同我們一一握手,說我們伴奏得很好,一再地表示謝意。

還有一件值得記述的事是,在一次中央機要處的新年晚會上,我根據(jù)電影《鋼鐵戰(zhàn)士》的情節(jié),編寫了小戰(zhàn)士在敵人面前不屈不撓的片段,我扮演了這個小戰(zhàn)士。這也算是我和戲劇的早年的機緣了。

集訓隊結(jié)業(yè)時,我被分配到中央機要處一科二股西北臺。那時我生活在中央機關,是很溫暖的。老同志熱心呵護著我這個小鬼??崎L羅維安,是長征干部。股長宋志學,也很喜歡我。而帶我的老大姐王銳光同志,更是無微不至地教我、幫我。

我在黨中央的懷抱里,感受到的是同志的信任和工作的愉快。以下是我寫的一篇文章,記錄了我在中央機要處生活和工作的情景:

40多年前珍藏在心底的記憶,猶如打開了閘門,一幕一幕地涌流而來。多少同志的音容笑貌,多少生動的情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好溫暖的回憶?。‰m然我在中機只有一年半的時間,但卻使我終生難忘。她給我以力量,給我以智慧;給我以母親般的關懷,更給我以精神的哺育,為我的成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就是從中機出發(fā),走向抗美援朝的前線,考入大學,入了黨,成為一名教授的。今天回憶起來怎能不激動萬分,怎能不對她懷滿感激之情呢!

有時樂隊也到中南海紫光閣為中央首長伴奏,居然像我這樣二把刀的號手,也能為中央首長伴奏?,F(xiàn)在回憶起來未免感到羞愧,可那時卻很自然親切。我在伴奏時見到了毛主席、周恩來、劉少奇、朱德同志。

1950年,正是春花爛漫的季節(jié),我被分配到機關一科二股西北臺。二股是一個團結(jié)友愛的集體,股長宋志學為人真誠樸直,在他帶領下,全股好學鉆研之風甚濃。我特別懷念他。我就是在他的引導下養(yǎng)成好學好鉆的作風的。我記得他經(jīng)常要求大家做業(yè)務總結(jié),我偶有所得便寫一篇經(jīng)驗小結(jié)給他,他不但認真看,而且還寫上批語,并給予表揚鼓勵,這就使我更熱衷此道。我自認為他很喜歡我。我記得那時評上獨立工作者并不容易,可我工作還不到一年就評上了。當我拿到技術津貼時,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這都是宋股長一手提拔栽培的緣故。他確是個循循善誘的好領導。我當然更感謝王銳光大姐的幫助,我是她帶出來的,手把手地教,使我很快熟悉了工作;生活上她像個老大姐體貼照顧我,衣服破了她補,被子臟了她洗,她沒有對我紅過臉。她心地純潔、性格開朗。她是從農(nóng)村出來參加工作的,在她身上有著農(nóng)村姑娘的質(zhì)樸美好的品質(zhì)。后來我回憶起來,總覺得她就像田野里的紅高粱那么純樸可愛;我們親同骨肉,直到我到了朝鮮,她仍然關懷著我。

也許我是小鬼、新同志,曹忠、石俊山都像大哥哥那樣照顧我。曹忠比我大不了幾歲,但他老成持重,勤于思考,愛讀書,我們談得十分投機。他也是正直堅強的人,能給人帶來信心和干勁。那時,他和銳光大姐已在戀愛,我覺得他們是天然一對好伴侶??∩?,人稱“石頭”,天生的樂天派!愛說笑話,也頑皮,但他的心是透明的。他們的美好品質(zhì)給我以潛移默化的感染、滲透和熏陶,我什么時候想起來,都為第一次參加工作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集體里而感到幸福和溫暖。

我十分熱愛機要工作。這項工作看起來很簡單,但越干越覺得奧妙無窮。速度要快,又要保證質(zhì)量,是很不容易的。它不但需要良好的記憶力,還要有操作嫻熟的技巧,更需要知識。不但需要腦子靈敏,眼睛準確迅速地捕捉,而且更需要雙手配合,是腦、眼、手的高效配合,交疊運用。而雙人配合猶如協(xié)奏,你唱我和,工作起來十分愜意。我和銳光大姐常有一種美妙的體驗,達到佳境時,兩人不禁都會暢心大笑,如癡如醉了。奇妙的數(shù)碼,無窮的變化,隨著你心手的反應操作,把數(shù)碼化為文字,看來機械,但其中詩意頗濃。遇到難題,一旦破開,更是痛快。如從中發(fā)現(xiàn)某些規(guī)律,升華為經(jīng)驗總結(jié),那就更美不勝收。我從來沒有認為機要工作是大材小用,而是覺得樂趣無窮。那時,我就萌生了一些異想天開的想法,想發(fā)明密碼機,我真的在偷偷地畫圖。而這些都是那個集體的溫暖和鉆研氣氛培育起來的。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我不但在大臺值班,還擔當滿洲里臺的譯報工作,想不到報量那么大,有時忙得不可開交,不知是日是夜。銳光大姐看我熬成那樣,就來幫忙。我調(diào)到19兵團司令部機要處后,我把中機的工作作風帶了去。

在中機時,我曾因有隱睪癥不得不住院手術。領導得知后,即派行政科許科長親自送我去北大附屬醫(yī)院,并代表組織在手術書上簽字,讓我感到組織上對我的關懷。他一再囑咐我安心治療,有什么困難就找他。他那種誠懇淳厚的作風,至今都不能忘記。同志們也都輪流到醫(yī)院看望我。剛參軍,那時還小,生病就想家。而這次生病,卻不一樣了,領導上、同志們都照顧我。羅維安科長看見我臉色蒼白,體質(zhì)較弱,便立批條子,給我增加營養(yǎng),送來那么多雞蛋和營養(yǎng)品,我感動得哭了。后來母親知道我生病,從天津趕到北京來看我,看我身體壯實,十分放心。我對她說:“這里的領導、老同志們很好,就像家里一樣?!彼判牡鼗厝チ?。在中機,就是一個革命大家庭。

我說中機是溫暖的,是因為那時從上到下的官,都沒官架子,同志之間關系純正,既有原則,又有體貼照顧。我記得整風時,在風雨操場開大會給領導提意見。李質(zhì)忠處長坐在臺上,臺下七嘴八舌,向處長開炮,連我都覺得有的言詞過厲,但李處長卻笑呵呵的,冷靜認真地聽取意見,并誠懇地進行自我批評?,F(xiàn)在,這種作風恐怕再也不好找到了。

在中機也培育了我讀書的好習慣。那時特別重視學習,大家也十分認真。中機經(jīng)常組織大家聽報告,我們聽過許多名人的報告,連團總支上團課,都是請于光遠、王惠德來講。印象最深的是關于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的學習。每周我們都進城聽報告,黨的建設是安子文同志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李維漢同志講的,武裝斗爭是總參作戰(zhàn)部長李濤同志講的。這些學習的確使人大開眼界,受益匪淺,也產(chǎn)生了濃厚的理論學習興趣。

在中機時,年齡尚小,不能說心如白紙,畢竟是處于成長期,因此,周圍的政治環(huán)境對我的人生觀的確立有著深遠的影響。我覺得在中機工作,就如同生活在黨的心臟之中。開始還有些神秘感,隨著逐漸接觸黨的機密,這種神秘感慢慢消失了。特別是看到毛主席及中央首長親自寫的或批示的電報,不但感到分外親切,而且感到我們的黨徹里徹外都是光明磊落的。所謂機密,不過是為了達到崇高目標的一種需要罷了。正因此,我對黨的感情猶如水乳交融,對黨的信賴是堅實的??傊?,在中機培養(yǎng)了某種直感,這對我后來的生活、工作十分重要。這種直感,似乎使我有了一種天然的測尺,有了一種直覺的判斷力,不論情況多么復雜,憑這種直覺就能辨別風向,而憑著對黨的感情,更能始終不渝地克服困難前進!(田本相:《溫暖的回憶》,見《從延安到中南海》,北京出版社1994年版,第4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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