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物語

日語中有一句“貓的前額”，用來形容地方很狹小，而且這句話更多的用來特指家中的庭院。就庭院而言，它的大小自然各不相同，為了形容小的程度，一般都會在句子中但書一筆“貓的前額”。不過，為什么一定要用貓的前額來形容面積狹小呢？既然要形容，為什么不說狗的前額呢？于是有人說，貓的臉比狗的臉要小。那好，比貓還要小的動物，比如松鼠或老鼠豈不是更好?？上?，我們從沒聽人說過“小得就像老鼠的前額的庭院”。

喜歡貓的人通常都喜歡撫摸、輕撓貓的前額。也許用手指即可感覺出貓的前額的寬窄，因此才會刻意拿貓的前額來形容吧。想來，的確極少有人會去撫摸老鼠等小動物的前額。那么對于愛貓之人而言，他們一定非常理解“貓的前額”的那種感覺，而且愛貓之人這種對貓的感情恐怕是不喜歡貓的人無法理解的。

去年（1976年），我的拙著《敦煌之旅》有幸獲得大佛次郎獎。在授獎儀式的招待會上，大佛次郎夫人告訴我：“在《敦煌之旅》的壁畫照片中還看見了一張貓的臉呢?！睂懙淖髌分械降啄囊环掌杏袕堌埖哪?，竟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噢，是嗎？照片中有一只貓……

我只能答非所問地應付著?；氐郊抑?，我開始拼命地翻閱查找，果然在一幅魏墓的壁畫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貓咪的臉。貓臉的位置在壁畫上部很不起眼的地方。這不由得讓我大發(fā)感慨，喜歡貓的人的眼力居然如此敏銳，真是了不起。

在動物當中，可以說貓和狗與人類有著親密友好的關系。狗，可看家護院；貓，可捕捉老鼠。兩者各自對人類盡心盡力，人類也同樣對狗和貓十分疼愛。但是，就像有人形容狗有些過于黏人那樣，狗十分馴服于人類，而貓卻不是。當你喂食的時候，狗會搖著尾巴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奮，而貓卻會流露出極大的疑惑，甚至對食物只是瞥一眼，好像在說“真是的，既然你非要給我，那只好吃了”，然后左顧右盼地慢慢靠近食物?？瓷先ィ埣幢闶敲鎸χ魅艘矎奈词ソz毫的戒心。按照愛貓之人的說法，狗是仆人，而貓則是貴族。

夏目漱石寫過一本《我是貓》，這部作品的主人公可以說非貓莫屬。如果狗是主人公的話，就絕不會有書中那樣對人類的觀察，因為狗與人類的交往過于緊密?！皼]有一定的距離，談何觀察”就是這個道理。僅此而言，貓與人類保持著距離，因此會給我們它總是在一旁冷冷觀察人類的感覺。

貓的眼睛可隨時間發(fā)生變化，總是用不同的目光在觀察。你會覺得它用不同的視角眺望著周圍，因此不得不認定只有貓才是最理想的觀察者。當然，即便是保持一定的距離，貓仍然活動在我們?nèi)祟惖闹車鷽]有離去。在那些狂熱的愛貓之人眼里，無論古今，這都表明貓與人類的緣分是極其深遠的。可是，當真如此的話，這里就產(chǎn)生了一個極大的疑問。

與人類如此親近的貓，為什么被排除在十二屬相之外呢？

和貓一樣作為人類之友的狗當然排在十二屬相之中，就連傷害人類的老虎也在其中，甚至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的、想象中的龍也名列其中。為什么受到排擠的單單是貓呢？還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有時當你詢問女招待：“你是屬什么的？”

時常會聽到“我屬貓的”這類玩笑般的答復。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年齡的女性，在很多時候為了委婉地轉移一下話題，都會拿貓來搪塞。

關于貓不在十二屬相之列的疑問，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因為太多的質(zhì)疑，民間傳說中自然也就編進了很多故事。

例如，有故事說，上帝為了選拔十二屬相而召集所有動物，貓因為遲到而落選。還有，因為老鼠被選為十二屬相的首位，所以捕捉老鼠的貓自然就落選了。

果真是這樣的話，彼此關系水火難容的狗與猴子最有代表性了，但它們卻都在十二屬相之列，這難道不奇怪嗎？

狗和猴子的關系暫且不論。其實，關系真正不好的也許應該是狗和貓。我每日清晨都會帶著狗去散步。平常都很老實的狗，途中只要遇到貓就會停下來，并從嗓子里發(fā)出異常的低沉嗥叫。

東歐有這樣一個傳說，貓和狗的工作分工是由上帝裁定的。即狗主外，貓主內(nèi)。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狗覺得自己很不劃算。屋外很冷，而且吃的東西也很少，但貓那家伙，不僅可以在溫暖的屋內(nèi)睡午覺，還可以吃得很飽。于是心懷不滿的狗決定自己入住屋內(nèi)，把貓趕到屋外去。但是，狗和貓的分工是上帝決定的，且上帝留下了裁定文書，也就是詔書。這詔書就放在屋內(nèi)的頂棚上。

狗對貓?zhí)岢鲆笳f，咱們屋內(nèi)屋外進行調(diào)換吧。你看，無論網(wǎng)球還是乒乓球，比賽中不是都要輪換場地嗎。而貓則以上帝的裁定為由回絕了，貓說“上帝有詔書在此”?！笆裁丛t書，我不知道?！惫匪Ｙ嚨卣f?！拔疫@就拿給你看?！?/p>

貓憤憤地說。但是，就在貓爬上頂棚要取出詔書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詔書已經(jīng)變得破爛不堪了。原來詔書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俺粜∽樱銈€小混蛋！”說著，貓一怒之下捕食了老鼠。

據(jù)說從此以后貓就開始捕食老鼠了。

“你說的詔書在哪里呀！不行，非對調(diào)工作不可！”狗對貓一邊咬牙切齒地抗議著，一邊張牙舞爪。據(jù)說，狗和貓之所以水火不容，起因就在于此。

有句話說得好，人們總是在無法信服的時候極力尋求令人信服的詮釋。自古以來，像剛才那樣的傳說或詮釋均是人類智慧的表現(xiàn)。因為貓不在十二屬相之列這件事，也許僅僅是一個偶然，即當初決定十二屬相的人恰巧不喜歡貓，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但是，對此無法信服的人太多。難道就沒有一個更具說服力的理由嗎？于是，面對這種期望，就誕生了上面這個故事。而這類故事的作者，豈不正是我們這些小說家的鼻祖。

1977年1月《小說俱樂部》

1. 相當于中文“巴掌大的地方”。——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