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夏濟(jì)安致夏志清
1955年9月2日
志清弟:
一路平安,已抵臺北,現(xiàn)住旅館,尚未開始拜會朋友。
八月二十九日晚過了生平頂長的一晚,天亮已是八月三十一日了。八月二十九晚九時抵檀香山,但當(dāng)?shù)貢r間只算六點(diǎn),過了兩個鐘頭重又起飛,那是算八點(diǎn)。到威克島是上午五點(diǎn),但當(dāng)?shù)貢r間算深夜兩點(diǎn)—剛剛是下半夜。到東京是八月卅一日上午十一點(diǎn)(威克島時間)—當(dāng)?shù)貢r間是九點(diǎn)。東京在機(jī)場停留了一個鐘頭,換CAT機(jī)飛臺北。晚八時到。
飛機(jī)上的中國人我看上去似乎大多討厭—西裝outlandish(用你的字眼)不必說,但〔且〕臉型都長得有些反派。歐美人常有偏見,以為中國人cunning,想不到離開中國半年,我也會有這個印象。
臺北機(jī)場秩序混亂,印象也至劣。中國人到了中國都爭先恐后,臺北的檢查也特別麻煩?!白o(hù)照”“入境證”“身份證”(上面都有照片的)之外,還要填張什么表(人人如此),還要貼兩張照片。我身邊未備照片,日后補(bǔ)繳。表格這么多,管file的人就得多,國家就多養(yǎng)一批公務(wù)員。
行李沒有給我多麻煩。我這點(diǎn)東西在N.Y.稱70lb,在L.A.,PAA人員馬馬虎虎算我66lb(免費(fèi)限度),到了東京沒有重新過磅,平安到達(dá)臺北。
唱片暫被扣留—這也是法令如此,過兩天就可去領(lǐng)回。他們要聽聽“內(nèi)容”是什么東西,如“意識純正”,就可以去取回。(凡是唱片進(jìn)口,都是如此。)
臺北昨日小雨,今晨(九月一日)大雨,本擬去臺大,現(xiàn)在要等雨停了再說。昨日東京和Okinawa都有小雨。此外一路天氣都很好。東京和臺北都比美國兩岸熱。
檀香山機(jī)場,花香撲鼻(很多人都圍著Leis),風(fēng)光旖旎,機(jī)場上不見一個兵、一個員警,和臺北情形大不相同。我們那架PAA機(jī)到達(dá)不久,United Airlines的Douglas D.C.F.載了一批牧師,一到之后,就有很多人上去替他們圍花圈。黑coat白硬領(lǐng)外面,厚厚的繞著很多粉紅色的花。他們都是圣公會牧師。Episcopal Conference一年一度在檀香山舉行。
臺北給我最好的印象是物價便宜(半年內(nèi)很少變動)。Taxi(Chev.Station Wagon—相當(dāng)新)從機(jī)場到旅館不到一元錢(U.S.)。晚飯在四川館子吃的,吃了不到20¢。旅館一晚上也不到一元錢,旅館當(dāng)然臟(廁所很臭),名叫“華僑之家”。但一切welfare都由“下女”照顧,下女笑靨迎人,體貼入微(tip要等遷出時一起給),和美國旅館的impersonal不同。一到之后,就送上一壺?zé)岵?,喝得很過癮。
我住的地方是西門町,即downtown電影院區(qū)。主要的電影:《獨(dú)孤里橋之役》[48](翻譯越來越壞了)和《情圣》(A Man called Peter)。在街上走走,未遇熟人。
我以前在上海家里,老是想離開,先是想到“內(nèi)地”去。從北平逃返上海后,又天天嚷著要去香港?,F(xiàn)在重返臺灣,心里只是想去美國久住。Really, where do I belong?
你的Ann Arbor地址定后請即賜告。我的地址暫定臺大外文系轉(zhuǎn)。你如搬家忙碌,少寫信也可。等到大家地址定了再說。
我現(xiàn)在倒很替你的搬家操心—因?yàn)槿掌谝惶煲惶炱冉?,沒法拖了。搬家方式定了沒有?Carol盼多保重,搬家是需要很大的energy的。有幾家大車公司備有baby sitter(我的根據(jù):八月份Holiday雜志),你可以打聽一下。如能坐火車走,恐怕是頂省力的辦法。吃力的只是packing和unpacking,路上可以少吃力。如走公路,路上還要吃力。
胡世楨和New Haven的許多朋友都請代[問]候。陳文星兄如已返校,搬家時當(dāng)可替你分勞,他如尚未開課,請他一路護(hù)送如何?他幫你照顧行李,你和Carol就可服侍樹仁了。彼此老朋友,他也許會贊成這個辦法。你以介紹女朋友作為交換條件。
Most affectionate regards to Carol&Geoffrey.
專頌
近安
濟(jì)安
九·一
(九月二日晨續(xù)寫)
在臺北已過掉一天,過得可以說很快樂。老朋友們的友誼使我很覺得人情的溫暖。我因此想,在臺北再住兩年(假如一切維持正常狀態(tài)的話)也不為多。
臺北不斷地下雨,據(jù)說下了五天。
臺大要到九月二十六日才上課。我的宿舍還沒有定,可能還是住到溫州街58巷去。這兩天住在旅館里也很方便。搬進(jìn)宿舍去,要搬動家具,也很吃力。
這兩天還是很忙—拜客,談天,吃飯。還沒有工夫?qū)懽?,也沒有工夫細(xì)細(xì)地回憶美國的生活。你在美國虧得結(jié)了婚,有太太陪你,可以抱抱孩子,否則生活一定寂寞得可怕。我在臺北是不可能寂寞的。
還沒有去找算命先生。樹仁生下時,我當(dāng)把八字抄到臺灣去,托朋友拿去算命,那位朋友糊里糊涂一直沒有寫回信。但是樹仁的命好極了—不是professional的路子,如你所想象的,而是“將軍兼部長”的命。這點(diǎn)我也不大相信。大約臺灣是“軍政”界為最respected的class,算命先生有此preconceived的先人之見,把好命都往軍政方面去想。樹仁在中國可能在軍政方面打天下,在美國我不相信他會進(jìn)軍校,立戰(zhàn)功,登臺拜將,入閣為相。詳細(xì)情形候我同算命先生研究后再說??傊?,樹仁有很好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