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做人,就像在一個童話里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作者:朱生豪 著


我們做人,就像在一個童話里

我愛你也許并不為什么理由,雖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聰明,你純潔,你可愛,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適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哥哥:

讀了昨夜我給你的信,不要氣我,不要笑我,尤其不要可憐我,今天我清新得很,想不到又下雨了。昨夜夢見弟弟,他成天在床上翻書,好像他不愿意住在學校里,因此回家了;我要每天坐電車上工廠做工,很有精神。我有沒有告訴你,我的小的兄弟到福建當大兵去了,很有趣不是?我們做人,就像在一個童話里。昨夜跑出來把信丟在郵筒(油桶,我們從前說的)里,弄堂里看見月亮,一路上充滿了工廠里吐出來的煤氣,這就是我們的薔薇花香了。Sol sol me,re do' la do' fa,la do'sol-me re sol do。這是他們唱的歌,我不知道是什么歌。我買了一包奶油朱古力。

今天早晨老太婆打碎我一只茶杯,摸出二角幾個銅板,費了好一會心思算出來的價錢,硬要賠我,還她還不肯拿,很誠樸。要是這時候卓別麟〔現(xiàn)譯為卓別林〕搖搖擺擺地進來,一定很有趣。跟他們大人我講不來話,因為我太小了,跟小人兒又講不來話,因為我太大了。臭蟲報告了春天的消息,昨天在被中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心心用紙兒將它裹了,我碰一碰它就怕,覺得渾身臭蟲在爬,惡心死人。愿你笑!

Ariel〔愛麗兒〕

我忘記了我說過什么話使你感激,愿你不要過分相信我,過分相信一個人會上當?shù)?。好壞都隨各人判斷,沒有什么該不該。你要是能放心我,能隨便我向你說什么話,我就快活了。我多分是一個趣味主義者,不是十分講理的,我愛你也許并不為什么理由,雖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聰明,你純潔,你可愛,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適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感激倘反一反很容易變成恨,你愿意恨我嗎?即使你愿意恨我,我也不愿意被你恨的。我們永遠要好,就是那么一回事,今天下雨自然有下雨的原因,但你能說天什么理由一定要下雨呢?

關于這題目有說不完的話,最好你相信,你應該這樣“幸?!?,如果這是“幸?!钡脑?。

好人:

你不懂寫信的藝術,像“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種句子,怎么可以放在信的開頭地方呢?你試想一想,要是我這信偶爾被別人在旁邊偷看見了,開頭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我要不要難為情?理該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則把下面“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二句搬在頭上做帽子,也很好?!敖裉焯鞖庹婧?,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我沒有什么意見”這樣的句法,一點意味都沒有;但如果說“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絕妙好辭了。如果你缺少這種poetical instinct〔詩意的本能〕,至少也得把稱呼上的“朱先生”三字改作“好友”,或者肉麻一點就用“孩子”;你瞧“朱先生,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樣的話多么刺耳;“好友,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就給人一個好像含有不得不苦衷的印象了,雖然本身的意義實無二致;問題并不在“朱先生”或“好友”的稱呼上,而是“請你莫怪我……”十個字,根本可以表示無情的拒絕和委婉的推辭兩種意味。你該多讀讀《左傳》。

我沒有要你介紹女朋友的意思,別把我的話太當真。你的朋友(指我)是怎樣一宗寶貨你也知道,介紹給人家人家不會感激你的,至于我則當然不會感激你。

我待你好,你也不要不待我好。

阿姊:

不許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則我要從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稱呼來稱呼你。特此警告。

你的來信如同續(xù)命湯一樣,今天我算是活轉來了,但明天我又要死去四分之一,后天又將成為半死半活的狀態(tài),再后天死去四分之三,再后天死去八分之七,等等,直至你再來信,如果你一直不來信,我也不會完全死完,第六天死去十六分之十五,第七天死去三十二分之三十一,第八天死去六十四分之六十三,如是,等等,我的算學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和你的老朋友四年不見面,比之我和你四月不見面哪個更長遠一些。

有人想趕譯高爾基全集,以做一筆投機生意,要我拉集五六個朋友來動手,我一個都想不出。捧熱屁豈不也很無聊?

你會不會翻譯?創(chuàng)作有時因無材料或思想枯竭而無從產(chǎn)生,為練習寫作起見,翻譯是很有助于文字的技術的。假如你的英文不過于糟,不妨自己隨便試試。

我不知道世上有沒有比我們更沒有辦法的人?

你前身大概是林和靖的妻子,因為你自命為宋梅。這名字我一點不喜歡,你的名字清如最好了,字面又干凈,筆畫又疏朗,音節(jié)又好,此外的都不好。清如這兩個字無論如何寫總很好看,像澄字的形狀就像個青蛙一樣。青樹則顯出文字學的智識不夠,因為如樹兩字是無論如何不能諧音的。

人們的走路姿勢,大可欣賞,有一位先生走起路來身子直僵僵,屁股凸起;有一位先生下腳很重,走一步路全身肉都震動;有一位先生兩手反綁,臉孔朝天,皮鞋的歷篤落,像是幽靈行走;有一位先生縮頸彎背,像要向前俯跌的樣子;有的橫沖直撞,有的搖搖擺擺,有的自得其樂;有一位女士歪著頭,把身體一扭一扭地扭了過去,似乎不是用腳走的樣子。

再說。

朱 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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