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第六圈，不信靈魂存在的邪教徒。法利那；加佛爾。

現(xiàn)在，在城墻和火墳之間的一條狹路上，我的老師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開始說：“大德的詩人呀！你自己喜歡引導(dǎo)我經(jīng)歷這些悲慘的圈子，請你對我說明，并滿足我的愿望：裝在這些棺材里的，我可以看見他們嗎？棺材蓋是開著，并且沒有看守的人在旁邊。”他回答我道：“他們從裘沙發(fā)回來以后，帶了他們留在地上的皮囊，那時棺材都要蓋上了。這里是伊壁鳩魯和他門徒的墳?zāi)?，他們使靈魂和肉體同死。你的問題，馬上有人從里面出來回答你，并且同時滿足你沒有說明的愿望?！蔽艺f：“和善的引導(dǎo)人，我的心事并不想瞞過你，只是要節(jié)省些話句，像你以前曾經(jīng)關(guān)照過我的那樣罷了?！?sup>

忽然從一個棺材里發(fā)出一種聲音：“哦，多斯哥人！你活著走進了火城，說話多么柔和；你也許愿意在這里停一回吧？聽你的口音，顯而易見你是那個高貴國度里的人，我為著他或許太煩惱了?！蔽页粤艘惑@，急忙走近我的引導(dǎo)人，他卻對我說：“你掉轉(zhuǎn)臉去；你怕什么？看那里的法利那！他自己站起來了，從腰部以上都看得見呢?！蔽乙呀?jīng)注視著他了；他昂首挺胸，對于地獄的權(quán)威似乎表示一種輕蔑。當(dāng)時我引導(dǎo)人勇敢的手，竟已把我推到法利那前面，說：“說話簡括些?！?/p>

我立在他墳?zāi)怪?，他略微看我一眼，于是很不在意地問我道：“你的祖上是誰？”我不拗強，我不隱藏，全然說給他聽了。那時他的眉毛略微揚起一點，于是他說：“他們非常劇烈地反對我，反對我的先人，反對我的同黨；于是我把他們兩次放逐出去?！蔽一卮鸬溃骸半m然兩次被你趕出去，他們卻兩次馬上又回國了；至于你的同黨呢，卻沒有學(xué)得回國的本領(lǐng)。”

我們正在對話的時候，他旁邊忽然又露出一個影子，只看見他的頭在外面，我想他是跪在棺材里面呢。他在我的四周看看，似乎找尋陪著我的某人，但是失望了。他揮淚說：“假使你能夠經(jīng)歷黑暗的牢獄，是因為你崇高的天才，那么我的兒子在哪里呢？他為什么不陪著你呢？”我回答他道：“這個并非因為我自己的力量；是他，等著在那里的他，是他引導(dǎo)我經(jīng)歷這里的；或者你的基獨對于他已經(jīng)是太輕蔑了?！币驗樗恼f話和他的刑罰，使我預(yù)先知道這個影子的名字，所以我的回答可以這樣確當(dāng)。即刻這個影子站了起來，叫道：“你怎么說‘他已經(jīng)是’？他不在了嗎？溫和的陽光不射著他的眼睛了嗎？”他看見我的回答遲慢了一些，便倒了下去，不再露面了。

但是那一個高傲的，讓我在那里停一回的影子，他的姿勢卻沒有變，頭也沒有轉(zhuǎn)，腰也沒有彎。繼續(xù)著前面的對話，他說：“不錯，他們沒有把這副本領(lǐng)學(xué)得好，這使我比躺在此地火坑里還要痛苦呢。但是，在這里女主的臉發(fā)亮五十次以前，你將要知道這副本領(lǐng)確是難學(xué)的。你是可以回到甜美世界的人，請你告訴我：在各種法律方面，為什么那些人民這樣劇烈地反對我的親族呢？”對這一點，我回答他道：“慘敗和屠殺，使亞比阿河的波浪染成赤色，因此在我們的寺里回響著這樣的演說?！?sup>他嘆了一口氣，搖著他的頭，于是說：“這件事情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附和他們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但是他們主張毀滅佛羅倫薩，只有我鐵面無私地挺身出來保護它?！蔽覍λf：“我希望你的后代得著和平！我還有一個懷疑的結(jié)，要請你解一下：假使我相信你說的話，似乎你們知道未來，但是對于目前的事情就不明白?！彼f：“像一個遠視眼的人，近的東西看不見，遠的反在我們范圍以內(nèi)。這個總算是最高統(tǒng)治者給我們的恩惠了，靠近的或是正在進行的事情，我們的智力及不到；除非有人來告訴我們，地面上的現(xiàn)狀我們是不知道的。由此你可以推想到，在未來之門關(guān)閉了以后，我們的知識就要完全熄滅了?！甭犃诉@番話以后，我懊悔我方才的錯處，對他說：“現(xiàn)在請你對那個倒下去的說，他的兒子還活在人間呢；方才我的回答遲慢，是因為我心里面的懷疑，現(xiàn)在已經(jīng)給你說明了?！蹦菚r我的老師喊我了，于是我請求這個靈魂快些把他的伴侶告訴我。他對我說：“和我躺在這里的多于一千，腓特烈二世也在這里，還有那紅衣主教；其余的我不說了?！闭f罷，他沒落到棺材里去了。

于是我移步向著古詩人，回味著我聽見的預(yù)言，這個預(yù)言對于我似乎不利。他向前走了；我們走著的時候，他對我說：“為什么你這樣的悵惘？”我把理由告訴他，他接著說：“你暫且把你聽見的記著，現(xiàn)在注視這里（他伸起他的指頭）！當(dāng)你站在那位有慈光的女人之前，她的慧眼能夠洞燭一切，你可以從她那里知道你生之旅程的全部呢。”

我們離開城墻，轉(zhuǎn)向左邊；在一條小路上，望著中心走去；我們降到深淵的邊際，聞著下面的一股臭味。

1. 裘沙發(fā)（Josaffàt）是鄰近耶路撒冷的山谷，所謂“最后判決”就在這里舉行。
2. 伊壁鳩魯（Epicuro）為希臘哲學(xué)家，他只承認(rèn)地上的生活，不承認(rèn)死后之靈魂的生活，與耶穌教教義不合，不信此說的但丁說他是“邪教徒”。第四篇之“異教徒”為未及信耶教者，本篇之“邪教徒”為不肯信耶教者；前是愿而不能，后是能而不愿。
3. “沒有說明的愿望”或指看見同鄉(xiāng)。
4. 見第三篇。
5. 多斯哥（Toscana）為意大利中部，佛羅倫薩為其首邑。
6. 法利那（Farinata degli Uberti）為奇伯林派首領(lǐng)，生于13世紀(jì)之初。他與蓋爾非派爭斗甚烈。
7. 蓋爾非派為奇伯林派所敗在1248年及1260年，但蓋爾非派在1251年及1266年復(fù)獲勝利，奇伯林派卻從此爬不起來了。
8. 這是加佛爾（Cavalcante Cavalcanti），為基獨·加佛爾（Guido Cavalcan?ti）之父?；殲榈≡娪?，二人間感情極深，在《新生》中但丁也有好幾處說到他?；殲榘咨w爾非派，亦在逐臣之列，1300年8月客死于外，故在但丁神游地獄之時尚在人間，而其父則疑其已死。
9. 基獨為什么輕蔑維吉爾，是注釋家爭辯之點。最有力的一種解釋是：基獨信伊壁鳩魯之說，與維吉爾的思想相背。
10. 指“地獄之后”柏露賽比娜或?？停‥cate），此二名古亦用于“月神”，故此句意即50個太陰月（四年兩個月），但丁于1302年放逐，回國運動至1304年6月始告完全失敗，與法利那語符合。
11. 1260年在蒙搭卑底（Montaperti）之戰(zhàn)，蓋爾非派大敗，血流附近亞比阿（Arbia）河中，因此該派得勢后，對于法利那親族特別嚴(yán)酷，在每次的會議席上，從不肯放松對他們的刑罰。
12. 指50個月的預(yù)言。
13. 此處有兩種解法：一件事情由未來成為現(xiàn)在以后；“最后判決”以后，一切均無變化，沒有時間，沒有未來。
14. 但丁意謂幽靈知道現(xiàn)世事，但基獨活著時而他的父親以為他已死，因此但丁心中懷疑，以致回答遲慢，使基獨之父悲傷。
15. 腓特烈二世（FedericoⅡ），1197年為西西里及那不勒斯王，1212年為日耳曼皇帝，好肉感之快樂，過著伊壁鳩魯式的生活。
16. 紅衣主教指烏巴迪（Ottaviano degli Ubaldini，1210至1273），為熱烈之奇伯林派；他說：“假使我有一個靈魂，我為奇伯林派已經(jīng)失去一百次了?！?/li>
17. 維吉爾的指頭或許是指著天上。“有慈光的女人”指貝雅特麗齊。關(guān)于但丁的未來見《天堂》第十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