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明:做一個樂觀通達的愛國者
采訪時間:2007年11月18日上午
采訪地點:北京大學馬振明老師家中
記者:張音,張佩瑤
采訪對象及簡介:
馬振明,1921年出生于山東泰安。17歲師范畢業(yè),參加抗日戰(zhàn)爭。1954年來到北京大學法律系任副系主任,1963年任北大總務長,1979年任法律系主任。
記者采訪手記:
與大多數(shù)山東人一樣,馬振明老先生給人的印象是豁達、開朗,而且十分的率真。
他的感情非常豐富,想到什么就會在臉上呈現(xiàn)出來。談到抗日時代的艱難,他會皺眉嘆息;談到加入共產(chǎn)黨,與日寇、國民黨斗爭,他會神采飛揚;談到“文化大革命”被送到昌平改造,他會連連苦笑。
山東人大都熱情好客,馬老師更是如此。他親自為我們倒茶添水,關心我們的學業(yè),對我們的采訪也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我們提出的問題都得到了他詳細、認真地回答。我們提出拍照的請求,他也爽快地答應下來。老年人常見的憂郁、孤獨,在馬老身上一點都看不到。他已經(jīng)87歲高齡,閑來無事的時候,他會讀一讀《毛澤東傳記》,說起毛澤東的奇聞軼事,簡直如數(shù)家珍。他專注于自己喜歡干的事情,天底下似乎沒有能夠讓他煩心的事情,跟如此率真爽快的老人打交道真是一種享受。
采訪完畢,已經(jīng)是中午,馬老師熱情地留我們在他家吃午飯。我們婉言謝絕后,他好像還很不安,親自將我們送到樓梯口,目送我們下樓。離開朗潤園9號樓,走了很遠,馬老師還站在陽臺上,面帶著微笑向我們揮手……
記者:馬老師,您曾經(jīng)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您能給我們講述一下那段歲月嗎?
馬振明: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我參加的是八路軍山東縱隊,那是一個游擊隊,在各個地區(qū)、市是山東縱隊的分隊,我所在部隊是山東縱隊第四支隊。
記者:據(jù)我們了解,您當時參加部隊的時候才17歲吧!一個在學校念書的17歲的孩子怎么會決定去參加部隊呢?您能給我們講述一下您從一個稚氣的學生成長為一名英勇的戰(zhàn)士的過程嗎?
馬振明:好的。小學畢業(yè)以后,我們村就我一個考上了泰安的師范學校。家里經(jīng)濟情況不允許我繼續(xù)讀書,可是我讀書的愿望非常強烈,我的一位老師知道后就對我父親說:“這孩子學得不錯,讓他去上吧?!蔽腋赣H尊重老師的意見,就同意了,于是我進入泰安師范學習。當時在師范學校念書是不用交學費的,而且每個月還有生活補助,僅在入學時交5元錢作為保證金。如果你在學校毀壞了公共物品,就從保證金里扣除。如果到畢業(yè)沒有違反校規(guī),這5元錢退就還給你,沒有別的花銷。在我畢業(yè)的時候鬼子來了,我親眼看到他們?yōu)榉亲鞔?,這對我的沖擊非常大。我從一個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在學校里念書的學生一下子長大了。那時,我有位老師是地下黨員,經(jīng)他推薦,我去了第四支隊。促使我參軍的主要原因是抗日,希望國家和人民不受欺負,不受日寇的欺負,不受國民黨政府的欺騙。這個思想非常明確,也非常強烈。當時泰安爆發(fā)了徂徠山起義,起義的領導者是當時山東地下黨負責人黎玉。那時候國民黨主要精力不是抵抗日本,而是放在欺壓自己的民眾上,軍民關系很不好。而我所在的第四支隊則很注重與群眾的關系,與駐扎地的百姓們相處得很好。這一點更堅定了我加入共產(chǎn)黨的信念,只有得到老百姓的擁護,才能站得住腳。我以前有好幾次遇險都是老百姓救過來的,那是抗戰(zhàn)時期,說來話長了。1942年,我已經(jīng)是部隊某個連的干部了。1943年到了武工隊,主要負責到敵占區(qū)宣傳抗日。那是抗日戰(zhàn)爭中期,在國民黨和日寇的雙重壓迫下,部隊處境十分艱難。有一次我們?nèi)齻€人到一個敵占區(qū),向百姓宣傳抗日的主張,天晚了就在那里住下了。我記得去的時候還開了封介紹信,上面蓋著泰山軍分區(qū)司令員廖龍彪的章,介紹信的大意是:“……到你村視察抗日工作,請予以聯(lián)系并保證安全?!蔽覀儼研沤唤o村長和保甲長,他們很重視,把我們安排住在村邊一個地主家廢棄的園子里,因為那里比較偏僻,相對來說比較安全。三四點鐘的時候,甲長過來了,告訴我們和平救國軍來了。他讓我們別動,保證我們不會出事。國民黨的部隊投靠了鬼子,叫和平救國軍,就是漢奸。他們對共產(chǎn)黨是不客氣的,因為蔣介石和日本鬼子都下達了絞殺共產(chǎn)黨的指令。村長和保甲長們不讓我們出來,他們中的一個人負責給我們送飯,其余的都去跟那些漢奸周旋。在那里整整藏了一天。天黑以后,正好下起雨來。給我們送飯的人已經(jīng)打探好崗哨的位置,他領著我們,小心快速地避過崗哨,把我們送了出去。
記者:您是什么時候來北大教書的?
馬振明:我當時是華東的,解放上海以前,組織了一部分干部進上海。進上海以后,我們接收了一些大學生,就是華東人民革命大學的學生,我們給他們進行培訓以便參加工作?,F(xiàn)在華東人民革命大學還把我當做校友,常和我聯(lián)系。其實我那時候就是一般干部,到了上海以后是團級干部,后來到了華東局黨校當教育科科長。我學歷不高,必須得繼續(xù)學習。過去當兵只要不怕死、跟得上就是好兵,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沒有碉堡可打了,沒有敵人可打了,只有向科學進軍。1951年中央成立政法干校,我作為干部調(diào)了過去,在那里既學習又當干部,先是班主任。那時候我們班有170多名學生,都是縣級的公安局長。到了1954年,董必武提出來搞憲法,說北大這樣的學府沒有法律系是不合適的,要恢復法律系。那時董老是政務院副總理、中央政法委員會主任,負責這件事。他開始為北大點將,點了我們的副教務長陳守一,陳守一又叫我一起來北大。新中國成立的時候,陳守一是司法部教育司司長,成立政法干校后,他去當了副教務長。董老說北大這個地方,必須有一個能挑大梁的人,于是他挑了陳守一。到北大之后,他是系主任,我是總支書記、副系主任,替他負責具體的事。
記者:那時候您是怎么看待北大的?
馬振明:我沒有感覺,因為別的大學我沒有接觸過。我對大學生的了解也不是那么充分。我和上海華東人民革命大學第一期的大學生接觸過,是很尊重他們的。來到北大以后,我一面工作一面講課,講了兩年的憲法。我在北大的時候(包括以前),12點以前從沒睡過覺,都是在看書。那時候年輕,也沒有成家。
記者:您對北大有著很深厚的感情?。?/p>
馬振明:可以這樣說,北大的形勢離不開全國的形勢。從我這一生來看,當兵的11年形勢不好,最壞的就是戰(zhàn)爭。我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到處彈坑殘壁,國破家亡。新中國成立以后形勢也比較好。但是,1959年以后,“文化大革命”我受了罪。我們國家1956年以前是不錯的,向科學進軍。我1954年來北大,大家都學習,能考上北大的學生都是尖子,我要好好對待他們,為他們服務?!胺从摇钡臅r候,我不表態(tài)不說話?!按筌S進”以后,一下子不行了。我1959年被批判,離開北大,去昌平分校勞動了3年。1963年給平反了,回到北大后勤部當總務長,總共工作了18年。1979年教育部曾想調(diào)我到二外當副院長,陳守一給教育部寫信讓我回到法律系。法律系的學生也請我回去,我就回到法律系當系主任。我60多歲就離休了,后生可畏,讓年輕人干。
記者:您對北大有什么希望嗎?
馬振明:北大畢竟是北大,既有北大的老師,也有北大的職工,又有北大的學生,還有全國人民,培育了這所學校,造就了這所學校。北大必須安安靜靜地好好做學問,實事求是地把教學科研搞上去,要精益求精下大工夫做科研。一種學問能夠長久不衰,是要經(jīng)過考驗的??桌戏蜃?500年前的言論被他的學生記錄下來,直到現(xiàn)在還在流行。因為這些話非常精準地概括了中國人的思想。北大是長期以來國家、人民培育出來的最高學府,應該說蔡元培時代是很自由的,不管什么樣的學說都可以發(fā)表,學問、科學都是辯論出來的。北大總得有點重點學科,法律在北大應該是有它的地位的。北大應該說是長久以來全國人民共同培育出來的,不能夠離開人民。歷代的校長都說要好好培養(yǎng)學生。我們要使這所學校好好地發(fā)展,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