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九有點二
九爺曾國荃在曾家兄弟五人中間天分最高,自幼聰明靈敏。九歲那年,有人出上聯(lián)“君子保身”,老九快速對出下聯(lián)“帝乙歸妹”。加上祖父、父親大人嚴格的家塾教育,養(yǎng)就了他不一般的才華。從他短暫的京漂生涯中也可以看出他個性最為倔犟,即使后來身為封疆大吏,也流露出既內(nèi)斂又張揚的個性。
曾國藩的四個弟弟,不僅年齡差距大,個性差距也大,曾國藩對他們兄弟做過簡略的評價。
就在老九出京回湘的時候,曾國藩送至京郊盧溝橋,以詩為別,其中一首云“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
辰君是指澄侯四弟曾國潢,庚辰時生,午君是指溫甫六弟曾國華,生于壬午。一個平正,一個奇。平正是指天分平常,奇是指有不羈之才: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后來,四弟國潢堅守湘鄉(xiāng)老家,照料家務(wù),不似其他三個弟弟有所作為;六弟國華后獨領(lǐng)一軍,立下許多戰(zhàn)功,最終戰(zhàn)死在安徽三河。
而對九弟沅甫也就是曾國荃,大哥曾國藩用了“真白眉”三字來評價。
白眉是個典故。三國時期的馬良有兄弟五人,并有才名,鄉(xiāng)里人稱贊他們:馬氏五常,白眉最良。意思是說馬良的眉間有白毛,故稱馬良為白眉。后因以喻兄弟或儕輩中最為杰出者。
大哥曾國藩稱九爺為“白眉”,將他與馬良相比,可見這個弟弟在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曾國藩也對這位九爺寄予殷殷之望。
曾家五虎,這是一個和睦的傳統(tǒng)農(nóng)家樣板。自從老大中了進士,做了京官以后,四個弟弟都開始不甘寂寞,不樂意再守在鄉(xiāng)下私塾中讀書。老大曾國藩觀諸弟之意,覺得這些沒有經(jīng)歷過艱苦的弟弟們實在有些好高騖遠。于是,當(dāng)老大的開始屢屢在家信中長篇大論地告誡他們:
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講求乎誠正修齊之道,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yè)之事,操習(xí)乎記誦詞章之術(shù),以圖自衛(wèi)其身。
…………
衛(wèi)身莫大于謀食。農(nóng)工商勞力以求食者也,士勞心以求食者也。故或食祿于朝,教授于鄉(xiāng),或為傳食之客,或為入幕之賓,皆須計其所業(yè),足以得食而無愧。科名者,食祿之階也,亦須計吾所業(yè),將來不至尸位素餐,而后得科名而無愧。食之得不得,窮通由天作主,予奪由人作主;業(yè)之精不精,則由我作主。然吾未見業(yè)果精,而終不得食者也。農(nóng)果力耕,雖有饑饉必有豐年;商果積貨,雖有壅滯必有通時;士果能精其業(yè),安見其終不得科名哉?即終不得科名,又豈無他途可以求食者哉?然則特患業(yè)之不精耳。
……且茍能發(fā)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茍不能發(fā)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凈之鄉(xiāng)、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他批評六弟喜歡發(fā)牢騷,“自怨數(shù)奇”,屈于小試,便自己埋怨運氣不好,嘲笑了六弟一把,“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又責(zé)九弟沒有長進。
此時的曾家老大剛開始學(xué)做圣人,開始立志修身,這些話應(yīng)當(dāng)是做老大的對弟弟們的拳拳關(guān)愛。但聽多了,弟弟們開始憋著一股氣。
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月十五,他們相約各自寫信給大哥曾國藩,尤其是大弟弟曾國潢在信中毫不客氣地責(zé)備了當(dāng)哥哥的動不動喜歡訓(xùn)人,又不能提供切實可行的幫助。其中一句話說得很直白:“月月書信徒以空言責(zé)弟輩,卻又不能實有好消息?!?/p>
什么叫好消息?說得很含糊,其實不外是當(dāng)大哥的能給弟弟們帶來些足以讓他們臉上有光的好事。沾光,是每一個弟弟心中渴望的。不僅沒有,反而每個月寫信,盡是用那一些不著邊際的空話來責(zé)備他們,這些信寄回鄉(xiāng)下,讓親戚鄰居們看了,還以為他們這些做弟弟的“粗俗庸碌”,“使弟輩無地可容”,弟弟們的面子都被掃光了。
讀到弟弟們的來信,當(dāng)大哥的猛然醒悟,“此數(shù)語兄讀之不覺汗下”,看起來是為弟弟們好,實則有點光大自己的名聲,讓弟弟們落個壞名聲。做大哥的于是馬上自我反省,承認弟弟們的批評“甚為切當(dāng)”,“恨不得生兩翅忽飛到家,將老弟勸慰一番”。
他先是糾正自己此前的說法,對四弟想偕同季弟從師汪覺庵予以首肯,承諾學(xué)費由大哥來出;繼而肯定六弟偕同九弟到省城長沙讀書的要求,并說:“鄉(xiāng)間孤陋寡聞,斷不足以啟其見識而堅其志向。”其費用亦由自己負責(zé)。同時還大大稱贊了六弟之信,“乃一篇絕妙古文。排奡如昌黎,拗很似半山”。
對于九弟,曾國藩倒沒有太多的指責(zé),相反,屢屢提到九弟離京之后自己的思念之情。他曾作詩二首《早起憶九弟》,深情款款:
其一
別汝經(jīng)三月,音書何太難!夜長魂夢苦,人少屋廬寒。
骨肉成漂泊,云霄悔羽翰。朝朝烏鵲噪,物性固欺謾。
其二
尚余詞賦好,隨眾頌康哉。報國羌無力,擎天別有才。
寒云迷雁影,遠道望龍媒。百尺金臺矗,看君躞蹀來。
道光二十四年(1844),二十一歲的老九開始和其六兄國華在長沙城南書院讀書,并附課于大儒羅澤南處,詩文書法俱有大進。道光二十七年(1847)七月,老九以府試案首入湘鄉(xiāng)縣學(xué)。一年后,赴省城參加科試,獲一等,補廩膳生,成為公家給予膳食的生員。又一年后,九弟與兄國華再次赴長沙參加省試,結(jié)果落第。
老九的落第,并不意外。道光二十八年(1848)六月,他在一封給六哥曾國華的信中如實坦白,說自從去年秋天至今,“未嘗見書為何物”,每天侍奉祖父。盡管父親多次督責(zé)他用功以為科考計,最好考個拔貢,但是,老九倒是有自知之明,自言是一個“能度德量力者”,“何敢貪思妄想,然堂上有此意,自不得不曲為從,非為想考拔也,求其科考不進袋子則吾愿足矣”。壓根兒就沒有想考上的意思,等到進長沙參加省試時,“乃開卷茫然,此心莫知其鄉(xiāng)”,作文幾不能成句,甚至文中當(dāng)用之字,幾忘其點畫。他甚至祈禱季弟國葆能得神明保佑,府考取首,院考進學(xué),這樣他似乎壓力就少了許多??梢娎暇啪褪且粋€沒有大志的“二貨”。
沅甫:曾國荃,字沅甫,時人通信亦有稱“沅浦”,本書統(tǒng)一稱“沅甫”。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19),岳麓書社,1987年,第33頁。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19),岳麓書社,1987年,第38頁。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19),岳麓書社,1987年,第14頁。
曾國藩:《曾國藩全集》(19),岳麓書社,1987年,第52頁。
曾國荃:《曾國荃全集》(第五冊),岳麓書社,2006年,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