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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通往光復南路

誰也奪不走,我們做夢的自由:五月天的搖滾本事 作者:鄒小櫻 著


1 通往光復南路

三十六年之后,距離披頭四發(fā)源地八個時區(qū)外的臺北,有五位懷抱著和約翰·列儂一樣夢想的年輕人,以吉他為武器,寫下了他們對沉悶世界的一紙戰(zhàn)書。

在絕大部分人均不知互聯(lián)網(wǎng)為何物的中古時代,搖滾樂迷中流傳著這么一些“考古題”: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是在哪一次的演出里為自己的吉他點燃了魔鬼的火焰?埃里克·克萊普頓(Eric Clapton)的《淚灑天堂》(Tears In Heaven)是為何事所作?鮑勃·迪倫1966年是在哪個演出廳中被憤怒的觀眾斥為民謠界的猶大,而他又冷冷地回應了些什么?在題庫里,總少不了這么一出:搖滾樂史上最具革命性的是哪一天?請毫不猶豫地說出你的答案:1963年2月11日。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天,披頭四用同期錄音的方式,猛敲猛打了十個小時,從洋溢著荷爾蒙的《我看到她站在那兒》(I Saw Her Standing There)開始,到盡情狂歡的《扭動與尖叫》(Twist and Shout)結束,依次完成了他們首張專輯十首歌曲的錄制。連同他們早前錄制的四首單曲,構成了這張劃時代之聲《請取悅我》(Please Please Me)。當保羅·麥卡特尼(Paul McCartney)用他標準的利物浦口音喊出“One Two Three Fa”,如火箭發(fā)射前的讀秒,一個時代由此開啟。

三十六年之后,距離披頭四發(fā)源地八個時區(qū)外的臺北,有五位懷抱著和約翰·列儂一樣夢想的年輕人,以吉他為武器,寫下了他們對沉悶世界的一紙戰(zhàn)書。這五位年輕人到底是有多愛披頭四?他們的首張專輯同樣以數(shù)拍子為起點,第一首歌《瘋狂世界》和披頭的開篇曲《我看到她站在那兒》節(jié)奏極其相似,貝斯旋律線幾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當你翻開專輯內(nèi)頁,看到宣傳照中貝斯手拿著的是保羅·麥卡特尼標志性的德國Hofner牌“小提琴貝斯”,更會心有戚戚焉。這群臺灣的男孩把自己稱作“五月天”,和“披頭四”相比多了一名團員,也多了幾分夏日里太平洋吹過來海風的咸味和濕度。

男孩一號叫作陳信宏,在樂團里擔任主唱,大家習慣喊他阿信。阿信長著一張日式美男子的臉,面如滿月,眉若細柳,總喜歡不自覺地抿著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阿信的父親早年經(jīng)營了一家唱片店,雖在阿信出生前就已經(jīng)關門結業(yè)了,但留下的堆積成山的唱片,就此成為阿信的玩具,也是阿信最早的音樂啟蒙。小學的時候,阿信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便是把父親沒來得及賣出去的黑膠唱片一張接一張地拆封,掀開老式唱機的蓋子,放下唱針,讓旋律隨著唱片一圈圈旋轉(zhuǎn)而鋪滿整個房間?!拔以谛W三年級時,那時候周三下午是不用上課的小周末。有一次小周末,我坐在黃昏沒開燈而發(fā)黑的客廳里,聽著歌曲,突然間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歌詞里描述的東西明明都真實存在,卻沒有形體,當歌手唱出某些歌詞時,那句詞的描述就立即消逝了,可是立刻又有新的句子進來。音樂旋律在空間里,是不具體的,卻令我很有感覺。這是一個很特別的記憶,我想那時自己大概知道音樂與我的關系會是什么了?!?/p>

在沒有遇上五月天里那位彈貝斯的男孩之前,阿信聽歌的口味非?!皞鹘y(tǒng)”,他幾乎沒有接觸過任何西洋音樂。最初,他聽的是鳳飛飛、林淑容這些來自父親的存貨;小學六年級,張雨生的《天天想你》成為了他第一張?zhí)湾X買下的唱片;中學時代,他和同班同學一樣,為庾澄慶《讓我一次愛個夠》癡狂;初三,他聽到了陳升的《貪婪之歌》,“如果山要老去,孩子們要如何知道什么是堅定的;如果海會枯竭,詩人要如何感受什么是溫柔的”,阿升哥細膩敏感的情詩讓阿信第一次知道了流行音樂的可能性。曾經(jīng)夢想過成為科學家,成立五月天后滿世界跑通告依然科普讀物不離手,也曾夢想當漫畫家,中學聯(lián)考時選擇了師大附中美術班,不料卻在那里當上了吉他社社長,從那開始在音樂的夢里從未醒來。

夢想家阿信總喜歡說一些浪漫而煽情的話?!坝钪嬷?,不停地有星星誕生。世界開始形成的第一天,就有我們的位置。我們就在那位置上,好好地等著為將來的相遇,而成長著?!币菜坪鯖]有比這更好的話來形容他和五月天其他男孩兒們的相遇了。

師大附中吉他社的副社長就是我們的男孩兒二號——溫尚翊,昵稱怪獸。他出身于一個家教嚴明的家庭,父親是一位律師,打小希望兒子能繼承衣缽。若非要說怪獸小時候有什么音樂基因,那只能追溯到父親的古典唱片上了。怪獸升上高中,纏著母親買下第一把吉他時,父親的警報還未拉響,他把怪獸彈吉他視作一項和打棒球沒啥兩樣的課外愛好罷了。誰也想不到,怪獸就此沒讓手上的六弦琴閑下來過。他和身邊彈吉他耍帥的小伙伴們不同,他專挑那些最難練的歌曲,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地攻克掉,這讓他的吉他技巧把同齡人遠遠拋到身后,是吉他社里學弟們無可企及的目標。一把吉他、三個和弦、一項真理,怪獸走上了向世界挑戰(zhàn)的搖滾之路。

男孩兒三號——石錦航,石頭,在五月天中和怪獸同樣司職吉他手。石頭是一個一不小心就會把眼睛瞇成一條線的溫柔男生。初中時,一種名叫搖滾樂的東西狠狠地往他的心臟砰砰捶了兩拳,他開始把自己的零花錢都花在了買搖滾唱片上,迷幻如“大門”(The Doors),飛揚跋扈如范·海倫(Van Helen),天馬行空如約翰·列儂,照單全收。終于,石頭不再滿足于只是作為一個純粹的聽眾,他暗暗下了決心,考上高中后,就去學吉他。在經(jīng)過一次聯(lián)考失利后,經(jīng)過一年的補習,他終于考上了師大附中,開始自己的吉他手之旅。石頭是五月天成員里最早對音樂抱有篤定信仰的人,高中畢業(yè),石頭在紀念冊上寫下的話是:“如果我無法說話,音樂會是我的語言。”

男孩五號——劉冠佑,對他來說,鋼琴、繪畫、游泳、乒乓球、柔道……幾乎所有都淪為半分鐘熱度下的炮灰,只有爵士鼓最終在冠佑的世界里住了下來。

男孩兒四號——蔡昇晏,瑪莎,五月天里年紀最小的團員,被大家呵護有加的小弟弟。在瑪莎四五歲的時候,他一度陷入了社交恐懼中,不愛說話,由此遭到鄰居的嘲諷?,斏耐晔冀K處在動蕩和顛簸當中,他念過四所小學,高雄兩所,臺南一所,臺北一所。曾有一段時間里,他甚至沒法跟爸媽住在一塊兒,而要被迫托付給親戚家。因此,瑪莎和五月天其他團員相比有一顆更為敏感纖細的心。媽媽非常希望把瑪莎塑造成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孩兒,把一臺鋼琴買回家,還請了老師來家里上課,若不是父親的反對,瑪莎或許會成為下一個周杰倫、王力宏或伍思凱。瑪莎也是五月天里最多才多藝的男生,鋼琴、口琴、吉他都有足夠把妹的水準。但他最終選擇了成為一名貝斯手,不是舞臺上摧枯拉朽的吉他英雄,不是對著臺下高喊“Give some noise”的主唱,不是坐擁一整套爵士鼓組、拳打腳踢的鼓手。對于瑪莎來說,貝斯手首先足夠特別,另一重要的原因則是他對披頭四貝斯手保羅·麥卡特尼無限的崇拜。那一年,他躲在被窩里聽臺灣著名作家、廣播人馬世芳的節(jié)目,聽到由保羅·麥卡特尼寫下的傳世不朽經(jīng)典Yesterday?!癥esterday,love was such an easy game to play.Now I need a place to hide away.Oh,I believe in yesterday.”瑪莎說,他感覺地球忽然歪掉了一下,這是屬于他的“地球停止轉(zhuǎn)動時刻”。

男孩兒五號——劉冠佑,在最初加入五月天的時候叫劉諺明。從小冠佑的父親趕鴨子上架似的逼著冠佑上各種興趣班,鋼琴、繪畫、游泳、乒乓球、柔道……幾乎所有都淪為半分鐘熱度下的炮灰,只有爵士鼓最終在冠佑的世界里住了下來。從國中時代開始,冠佑一直被老師拉著四處表演,小冠佑搖頭晃腦的樣子成為了學校里最搶風頭的那一個,被老師寵愛之余,還能收到許多女生求交往的小紙條,這讓冠佑堅定了打鼓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事。自國光藝校畢業(yè)后,冠佑經(jīng)營了一家自己的練團室,先后加入了幾個樂團,但都遭遇了諸多不順,最后陰差陽錯成為五月天第四任也是無可撼動的鼓手,亦是這個星球上最忙碌的鼓手之一。

這一切似乎冥冥中早有注定。在披頭四的傳奇故事里,利物浦男孩兒約翰·列儂和保羅·麥卡特尼從十五歲時起就成為了音樂道路上最親密的合作伙伴,“沉默的披頭”喬治·哈里森與保羅認識的時間甚至更早;而高二的阿信與怪獸、高一的石頭和瑪莎四人在1993年9月正式于師大附中吉他社相遇,五月天的種子就此被埋在土里,直到他們跨入大學生涯后開始瘋了似的生長。披頭的鼓手幾經(jīng)更替,和列儂、保羅一起度過漢堡瘋狂歲月的彼得·貝斯特(Pete Best)在披頭四正式啟航時被林哥·史達(Ringo Starr)取代,披頭的首支單曲《愛我吧》(Love Me Do)也因此發(fā)行了多位鼓手演奏的錄音版本(喜歡刨根問底的樂迷可找來Anthology 1、Please Please Me及Past Masters三個不同版本的Love Me Do來聽聽看);鼓手冠佑也恰是最后時刻搭上五月天末班車的成員,這也為我們留下了《ㄞ國歌曲》及五月天第一張創(chuàng)作專輯中不同版本的《軋車》,展示了五月天不斷成熟的軌跡。和如今樂團滿天飛、隨手往樓下扔一塊板磚都能砸中一個吉他手的時代完全不一樣,在五月天還沒有足夠的年齡能買到一包長壽煙、喝到一口啤酒之前,無論是樂團還是樂迷,他們彼此都沒有交流的場所。樂團只能在練團室里韜光養(yǎng)晦,眼巴巴地期待著登臺機會。喜歡看樂團表演的樂迷也只能聽著西洋唱片望梅止渴,要么是癡癡等著學校的畢業(yè)舞會里冷不丁地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樂團,要么是直接摸去樂團的練團室。臺灣最早的重金屬樂團“刺客”就是練團室里聲名鵲起,圍觀者甚眾。當然,提供給樂隊表演的固定舞臺也不能說沒有,可這些Pub里全是西洋歌曲的翻唱,可千萬別幻想著能唱自己的歌——臺下的觀眾一邊喝酒一邊大聲聊天,他們壓根不想聽你寫的那些破玩意兒。再不濟或許得像五月天最初的那樣:輾轉(zhuǎn)于商業(yè)街上,為某剛開幕的店家搖旗吶喊,沒有酬勞地唱一個下午——你同樣不能唱自己的歌。

時代呼喚英雄,伍佰&China Blue和“骨肉皮”出現(xiàn)了。在臺北和平東路與羅福路交叉口的那家名叫“息壤”的Live Pub里,伍佰鼓著腮幫子,朝那些快要被埋進墳墓的臺語老歌吹了一口氣,用搖滾樂賦予他們火焰一般的新生命。他同時堅持唱自己寫的歌,最終贏得了現(xiàn)場觀眾的熱情。當伍佰唱到最高潮時,所有人拿著酒杯,整齊地敲著桌子,高喊“伍佰”,這一傳統(tǒng)無論息壤結業(yè),完整地保留到新的Pub“Live A Go Go”里,每周五花上名副其實的“伍佰元”新臺幣看一場伍佰的演出,也成為臺北年輕人最潮的事情。至于臺灣另一骨灰級樂團“骨肉皮”則索性在通化夜市的地下室里開了一家自己的Live Pub,名為“Scum”。他們不僅唱自己的歌,還要求所有在“Scum”上臺表演的樂團至少要唱一首自己的創(chuàng)作曲。在“Scum”的經(jīng)營下,本土搖滾樂團及樂迷才慢慢被培育起來,陸續(xù)誕生了“Vibe”“圣界”“地下社會”等搖滾青年孵化器。

正是在光復北路大臺北瓦斯公司附近的地下室,那個名為Live A Go Go的Pub里,五月天第一次看到了伍佰&China Blue的演出。那時,伍佰剛出版了他的《浪人情歌》,只見鍵盤手大貓用浪漫而復古的音色如煙霧一般籠罩全場,貝斯手小朱用跳脫的節(jié)奏型為歌曲注入了詭異的律動,鼓手Dino棍錘紛飛,隨興所至卻力道十足,至于舞臺上的明星伍佰,一邊彈著騷勁兒十足的布魯斯吉他,一邊用他帶著臺北夜市獨特風韻的唱腔咬字,讓五月天這群毛頭小伙知道自己距離出道發(fā)片究竟還有多大的距離。

自1997年3月的野臺開唱,世界上終于有了五月天這一號團名起,五月天就在爭取一切難以想象的演出機會。一家炸雞店開張,想請樂團敲鑼打鼓熱鬧一下,五月天帶著全套家伙欣然前往,并以免費吃炸雞聊以自慰,這是五月天十年后依然津津樂道的苦中作樂的故事。阿信牽頭在組建高校搖滾聯(lián)盟,騎著摩托車各地張貼自己設計的演出海報,他絲毫不會想到有一天他會點一下發(fā)送按鈕,把親手設計的《諾亞方舟》演唱會海報發(fā)送出去,一晚就能號召十萬人。他們唱遍了臺北所有的Pub,除了上述的“Vibe”“圣界”“地下社會”這些更接近搖滾類的Live House外,還包括重慶北路上的“阿寶音樂餐廳”、士林陽明戲院樓下的“98音樂餐廳”等為餐廳搞氣氛的駐場。后者的演出尤其陰晴不定,遇上天氣不好,臺下觀眾就這么寥寥幾人,且他們的音樂不過是食客觥籌交錯的背景。也曾有過整晚都沒有觀眾、五月天只對著店老板一人表演的情景——若是放到今天,能讓五月天僅為你一人唱上一晚,這是讓粉絲幸福到窒息的事情??蓪τ谀菚r的五月天來說,這幾乎是讓他們樂團之旅打道回府的攔路豪雨。

下課后,怪獸家點名——到怪獸家排練,成為五月天成團后的日常,后來也成為他們一本書的名字。

阿信是這么回憶出道前最灰暗的時刻:“每個禮拜都去Live House演唱,每次唱完之后還要回學校做作業(yè),老實說兩邊跑真的蠻累的。當時心里有著很多的疑惑和不安。我在干嗎,我的未來是什么,我們所做的,會不會只是一個夢?迷惑盤旋在腦海中,周而復始。那時候我回學校都會走自強隧道。有一天的晚上,我對自己說,再這樣一直下去也不對。所以我決定,騎出這個自強隧道之前,我要把我的迷惑統(tǒng)統(tǒng)都結束掉。我接下來的迷惑,只能有一個自強隧道那么長。”位于臺北市中山區(qū)、從士林通往內(nèi)湖、全長822公尺的自強隧道,就這樣成為了“五迷”臺灣朝圣之旅打卡景點之一。

在音樂餐廳駐唱時,五月天和“脫拉庫”成為了好朋友。主唱張國璽為脫拉庫打下了濃烈的個人色彩,這個直腸直肚的大男生,說話從來不會兜彎子,彈吉他總是沖到最前面,寫歌總是恨不得讓老太太都干瞪眼。在《我愛夏天》里,他直接把色瞇瞇的眼珠子對準海灘上的比基尼;在大街上看到漂亮美眉經(jīng)過,他腦子里全是“讓我們一起享受這中午的大太陽,最好能一起把衣服脫光”(《大太陽》)的邪惡幻想。張國璽的表達方式讓阿信開始自省,他不再死抓著那些晦澀的歌詞不放,他學著讓自己的表演更有煽動力,他試圖讓自己寫歌的方式更直接。像《八月愛人》《金色大街》這樣曲高和寡的文藝腔創(chuàng)作曲,遂一直封存在五月天的Demo集里,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灌錄到CD里了。

在張國璽的引薦下,1997年12月,五月天在獨立廠牌“角頭音樂”出版的合輯《ㄞ國歌曲》里實現(xiàn)了他們的第一次正式發(fā)聲。這張合輯收錄了董事長、四分衛(wèi)、夾子電動大樂隊在被廣大樂迷熟知前充滿了粗糲感的創(chuàng)作,它是臺灣樂團時代兵臨城下前的暖身,像是辛亥革命前的黃花崗起義。第一次錄單曲,五月天的制作人是曾和李炳輝、陳明章等合作過的蕭福德(這也是五月天迄今唯一一次由他人而非自己擔任其音樂制作人),制作人給五月天的指令也相當簡單:再狠一點!再鬧一點!再大聲一點!《軋車》也是五月天的第一支MV。成員清一色地臺客裝扮,戴著墨鏡,穿著寬松的襯衣,故意敞開胸口的扣子,這種“強裝大人”的刻意今天看來讓人不禁莞爾。像如今五子中事業(yè)家庭最為成熟平衡的石頭,在《軋車》里竟是一副火爆浪子的模樣,讓人感覺稍稍逆了他的意就會被他掄著吉他當著腦門砸下來的樣子。值得一提的是,《ㄞ國歌曲》的封面由阿信繪制,他把福祿壽三星畫成了一支三人樂隊,賜福的天官頭上還戴著他的招牌帽子,可手上的玉如意卻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一把吉他。這是阿信最年少氣盛的投影。

“角頭音樂”老板張四十三對五月天青睞有加,又交給了他們《擁抱》合輯的制作工作。這張發(fā)行于1998年6月的合輯,在掀開“擁抱”這一溫暖動作的表皮下,涌動的是異性戀之外的另一種愛情觀。

脫下長日的假面奔向夢幻的疆界

南瓜馬車的午夜換上童話的玻璃鞋

讓我享受這感覺我是孤傲的薔薇

讓我品嘗這滋味紛亂世界的不了解

昨天太近明天太遠默默聆聽那黑夜

晚風吻盡荷花葉任我醉倒在池邊

阿信所寫的荷花池是灰色人群的地下國度,是白先勇在小說《孽子》里刻畫的重要舞臺,那些深夜里終年流連于新公園的人不停轉(zhuǎn)圈的黑暗通道。“我無法告訴他,在那些又深又黑的夜里,在后車站那里下流客棧的閣樓上,在西門町中華商場那些悶臭的廁所中,那一個個面目模糊的人,在我身體上留下來的污穢。我無法告訴他,在那個狂風暴雨的大臺風夜里,在公園里蓮花池的亭閣內(nèi),當那個巨大臃腫的人,在兇猛地啃噬我被雨水浸得濕透的身體……”白先勇筆下那些迷路、掙扎的人們,卻被阿信重新書寫得華美如詩。阿信用擁抱修補著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在這張主題合輯里,還提前劇透了五月天未來的主打歌,除主題曲《擁抱》外,還包括《愛情的模樣》《透露》《明白》《雌雄同體》。2000年《十萬青年站出來》演唱會上,瑪莎還再現(xiàn)了《擁抱》最初的模樣,那個用沉郁鍵盤演奏的版本。也因為置身于這樣的語境,像“在一樣的身體里面,一樣有愛與被愛的感覺”(《愛情的模樣》)、“在我胸口一直不停地跳不停地轉(zhuǎn),沒有名字的期待”(《明白》),這些歌曲也因此有了別樣的解讀。不知是出于怎樣的考量,五月天在專輯里多次使用了“梅碟”(Mayday同音)這樣的化名,《透露》的演唱者還故弄玄虛地寫了一個“伍岳凌”的名字,可阿信那充滿孩子氣的聲音能不被大家認出來嗎?真是的。

不再迷茫的五月天繼續(xù)在Live House中磨煉著自己的技藝?!霸诮邮艽蠖鄶?shù)肯定而可以站上更大的舞臺面對更多的群眾的之前,我們都在這些被他人認為陰暗危險的小小空間里有過美好的時光。沒有人可以自呱呱墜地開始就學會奔跑跳躍,所以我們在這些Live House里頭笨拙地學著走路的方式。”(瑪莎語)他們的名聲也在音樂圈里不脛而走,星探、經(jīng)紀人、媒體從業(yè)者抱著各自的期待在舞臺下看著他們用力發(fā)光發(fā)熱。金曲獎評委葉云平自第一次在Live House看到他們表演的時候就斷言,五月天肯定不僅滿足于地下樂團,他們有著穩(wěn)定的演出質(zhì)量和出類拔萃的音樂創(chuàng)作力,這保證他們能走得很遠。五月天同時也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曲Demo錄了下來,有賴于他們在制作《擁抱》合輯時土法煉鋼所積累的錄音經(jīng)驗。他們燒錄了兩張CD,一張為國語歌,包括《瘋狂世界》《愛情萬歲》《透露》及永不見天日的《金色大街》《八月愛人》;另一張為臺語歌,有《I Love You無望》《志明與春嬌》《軋車》《黑白講》《Hosee》等。阿信發(fā)揮他的設計專長,把CD做了一番精心包裝,讓它像是出自“看起來像是一直很有想法的樂隊”之手。這天下午,瑪莎翹了課,騎著他的“小綿羊”,從輔仁大學來到實踐大學,接走了班上剛點完名的阿信,兩個人一起來到位于光復南路的滾石唱片,把Demo交給了前臺小姐,說明來意,并千叮萬囑:“如果要扔掉的話,千萬要聽過后才扔掉!”

那個患得患失的下午,當瑪莎和阿信騎著“小綿羊”歪歪扭扭地駛離光復南路時,他們并未感覺到,他們的時代即將開始。

一把吉他、三個和弦、一項真理,怪獸走上了向世界挑戰(zhàn)的搖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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