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本篇最早為《文選》所選錄,收入《雜詩》,列《古詩十九首》第一首,不著撰人姓名;《玉臺新詠》題作枚乘作,為枚乘《雜詩九首》中的第三首。嚴羽《滄浪詩話·考證》云:“《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玉臺》作兩首。自‘越鳥巢南枝’以下,別為一首,當以《選》為正?!苯翊嫠伪尽队衽_新詠》仍作一首,不知嚴羽所據(jù)何本?
這是一首思婦懷念遠行丈夫的詩。
一說是“忠臣遭佞人讒譖見放逐也”(張銑);“臣不得于君之詩,借遠別離以寓意”(吳淇);“為君臣朋友之交,中被讒間而見棄絕之詞”(劉光蕡)。陳沆《詩比興箋》則以為是“枚乘初去吳至梁之詩”,可供參考。
首句五字,疊四“行”字,是其標志性句法。不僅在《古詩十九首》中,即使在魏晉南北朝和整個中國詩歌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句法?!靶行小毖云溥h,“重行行”極言其久遠,不僅指空間,也指時間。方東樹曰:“起六句追述始別,夾敘夾議;道路二句頓挫斷??;胡馬二句忽縱筆橫插,振起一篇,奇警;逆攝下游子不返,非徒設色也。相去四句,遙接起六句,反承胡馬、越鳥,將行者頓斷,然后再入己今日之思,與始別相應。棄捐二句換筆意,繞回作收,作自寬語,見溫良貞淑,與前衣帶句相應?!?/p>
句法之外,比興的運用亦具創(chuàng)意,并形成“胡馬”、“越鳥”、“浮云”、“白日”、“衣帶”等詩歌意象。這些意象在李白的詩中到處可見,對唐宋后世影響深遠。如“衣帶”意象,南朝樂府民歌《讀曲歌》中就有“欲知相憶時,但看裙帶緩幾許”;蕭繹《蕩婦秋思賦》有“坐視帶長,轉(zhuǎn)看腰細”;鮑照《擬古》有“宿昔改衣帶,旦暮異容色”;柳永《蝶戀花》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黃遵憲從海外歸來以衣帶量肥瘦,種種生發(fā),均出此篇。
行行:即今“走啊走啊”。重行行:張玉谷《古詩十九首賞析》曰:“言行之不止也?!敝?,再;又。
生別離:生離死別?!冻o·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天一涯:即天一方。
“道路”句:語出《詩經(jīng)·秦風·蒹葭》:“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弊?,險阻。長,遙遠。
安:豈;怎。
“胡馬”二句:喻游子眷戀故土。胡馬,生在北方的馬。胡,古代指北方的“狄”,漢代指匈奴,這里指代北方。越鳥,生在南方的鳥。越,漢代指百越,即今廣東、廣西、福建一帶,這里指代南方。巢,筑巢,用作動詞。
“相去”二句:用漢樂府《古歌》“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句意。此以衣帶松弛暗示久行懷思,人體消瘦。緩,松緩;松弛。
“浮云”句:語出《古楊柳行》:“讒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p>
不顧反:不回返;不回家。反,同“返”。按,以上二句有二解:一解“浮云”為他鄉(xiāng)女子意,謂游子為她所迷惑,故不回還。二解“浮云”為惡勢力。陸賈《新語》:“邪臣之蔽賢,猶浮云之障日月?!?/p>
老:憔悴之意?!对娊?jīng)·小雅·小弁》:“惟憂用老?!?/p>
“歲月”句:語本《詩經(jīng)·小雅·采薇》:“日歸日歸,歲亦莫止?!?/p>
棄捐:棄、捐同義,謂舍棄,拋棄。即自暴自棄。
加餐飯:當時安慰對方的習用語。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img alt=""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2/21/17371263418615.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