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欽

繁（pó）欽（170—218），字休伯，潁川（今河南禹州）人。少時便因“文才機辯”而得名于汝潁，長于書記，又善寫辭賦。當(dāng)時天下大亂，繁欽與同鄉(xiāng)文士共同前往荊州投靠劉表。劉表去世后，他于建安八年（203）到豫州投靠曹操，歷任豫州從事、丞相主簿，隨曹操南征北戰(zhàn)，深受曹氏集團(tuán)重用。繁欽是鄴下文人群中作品較多的一位，《隋書·經(jīng)籍志》載其集有十卷，僅比“七子之冠冕”王粲少一卷，惜今大多不傳。他的作品主題與鄴下文人群體類似，即前期抒寫四處顛沛的亂離生活和民間疾苦，歸附曹氏后轉(zhuǎn)而表達(dá)積極進(jìn)取的主題，亦多游宴贈答之作。今詩完整者僅存四首。

定情詩

【解題】 “定情”和陶淵明《閑情賦》之“閑情”類似，是鎮(zhèn)定其情、閑止其情的意思。這首詩以女性的口吻，寫了一位女子出門偶遇男子，雙方一見傾心的故事。首四句言相遇的過程，二人均被對方的容貌所吸引，而后女子的第一反應(yīng)是解下自己的衣服玩好送給對方。中間部分以十一個“何以”開頭的設(shè)問，寫出這位女子表達(dá)自己拳拳之心、區(qū)區(qū)之意的急切與熱烈，巴不得傾其所有以獲取對方的真心。也許預(yù)感男方終究會將自己拋棄，在最后幾個設(shè)問中女子漸漸提及“別離”并轉(zhuǎn)向了“愁悲”，后不得不以分別結(jié)束了這次美妙的邂逅。最后一部分寫癡情的女子苦苦等待，希望能在山隅、山陽、山西、山北等地與男子重聚，而男子卻“終而不答，乃自傷悔”（《樂府解題》），只得黯然自傷、淚下漣漣。全詩格式整齊，語言活潑流暢，情感熱烈奔放，充滿樂府民歌的色彩。這種在文中運用大量排比以強化男女之情的方式，對后世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很大影響，如陶淵明《閑情賦》中便連用“十愿”和“十悲”寫男子對女子的愛慕。因其直書男女歡愛，后人也將之視為艷體詩演化的重要一環(huán)，認(rèn)為它上承《毛詩》和張衡《同聲歌》，下啟樂府中的子夜清商，同時也影響到后世“西昆香奩諸篇，溫、李、段、韓諸人”（田雯《艷體詩序》）?！抖ㄇ椤吩谖簳r成為樂府雜曲歌辭的題名，唐代喬知之《定情篇》、施肩吾《定情樂》都是依此題而作。

我出東門游，邂逅承清塵^[1]。思君即幽房，侍寢執(zhí)衣巾。時無桑中契，迫此路側(cè)人^[2]。我既媚君姿^[3]，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4]？綰臂雙金環(huán)。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5]。何以致區(qū)區(qū)？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6]？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7]。何以結(jié)恩情？佩玉綴羅纓^[8]。何以結(jié)中心？素縷連雙針^[9]。何以結(jié)相于^[10]？金薄畫搔頭^[11]。何以慰別離？耳后玳瑁釵。何以答歡欣？紈素三條裙^[12]。何以結(jié)愁悲？白絹雙中衣^[13]。與我期何所？乃期東山隅^[14]。日旰兮不來^[15]，谷風(fēng)吹我襦^[16]。遠(yuǎn)望無所見，涕泣起踟躕。與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陽。日中兮不來，飄風(fēng)吹我裳^[17]。逍遙莫誰睹，望君愁我腸。與我期何所？乃期西山側(cè)。日夕兮不來，躑躅長嘆息^[18]。遠(yuǎn)望涼風(fēng)至，俯仰正衣服。與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19]。日暮兮不來，凄風(fēng)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愛身以何為，惜我華色時。中情既款款^[20]，然后克密期^[21]。褰衣躡茂草，謂君不我欺。廁此丑陋質(zhì)^[22]，徙倚無所之^[23]。自傷失所欲，淚下如連絲。

逯欽立輯?！断惹貪h魏晉南北朝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

[1] 邂逅：不期而會。承清塵：親近足下的塵土，表示有幸遇到對方。

[2] 桑中：《詩經(jīng)·鄘風(fēng)》中描寫男女幽會之詩，“無桑中契”指沒有事先約定好。迫：近。兩句指路上偶遇便親近起來，承上句“邂逅”言之。

[3] 媚：愛。

[4] 拳拳：忠愛之心。

[5] 約指：指環(huán)。

[6] 叩叩：誠懇貌。

[7] 跳脫：又作“條脫”，即手鐲。

[8] 羅纓：佩玉的帶子。

[9] 素縷：白線，此句指用白線穿雙針，象征兩心相連。素色表示純潔，針喻堅貞。

[10] 相于：即相厚。

[11] 搔頭：即簪子，一作“幧”。

[12] 三條裙：裝飾著三條花邊的裙子。條通“絳”，指絲織的帶子。

[13] 中衣：近身的衣，穿在小衣之外、大衣之內(nèi)。

[14] 隅（yú）：角。

[15] 旰（gàn）：晚。

[16] 谷風(fēng)：東風(fēng)。

[17] 飄風(fēng)：旋風(fēng)。

[18] 躑躅（zhí zhú）：徘徊不前貌。

[19] 岑：小而高的山。

[20] 款款：猶“拳拳”，內(nèi)心忠愛貌。

[21] 克密期：定約。

[22] 廁：即“側(cè)”，指側(cè)身而望。

[23] 徙倚：行止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