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棵子

黃河灘區(qū)的溝頭崖嶺，茶棵子很常見。初夏時分，在頂端開出米粒大小的花朵，一團粉色，燦若云錦。掐斷嫩的莖條，會有白色的汁液流出，嘗一嘗，有一股子苦味。

草木的存在遠在得到人類的命名之前，草木們活得也簡單。只有人類會給它們分科分屬，把原本應(yīng)該簡單的事情搞復(fù)雜。為什么把這種草叫作“茶棵子”，是因為它的莖和葉子像茶樹，還是因為它小小的花朵開得像茶花呢？我看都不像。叫“茶棵子”也好，叫“酒棵子”也罷，在它這里，似乎怎么樣都行。就算沒有名字，也不妨礙它們茂盛地生長在鄉(xiāng)野，成為寂寞生活中一點亮色。

我們?nèi)ヘ嗖?，什么豬耳朵、灰灰菜、麩子苗和吐嚕酸，都是豬愛吃的。對了，還有曲曲菜，給豬倒上一大半，再扔一把給雞鴨，雞鴨們鬧哄哄的搶。茶棵子呢，和我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它長它自己的。給牛割草，有時鐮刀會把它們捎帶到包袱里。一堆綠色中透出一兩枝粉色的花，很好看。割草累了，把頭枕在包袱皮上，歇歇。太陽還掛得很高，空氣里濕漉漉的，土坎上的紅螞蟻迅速爬來爬去。在村北的溝渠邊，有幾個堿土堆成的土臺子，上面長著苦菜。水邊，茶棵子粉色的花朵在耳朵邊上搖曳，若有若無的澀澀香氣。折一枝下來，擋住眼睛，眼睛涼絲絲的。再去看，天和地都變成了粉紅色。挪開枝子，太陽不見了，只看見一些蜻蜓在池塘上空飛來飛去。要下雨了。

有時候在水邊還會發(fā)現(xiàn)另外一種植物，我至今叫不出它的名字（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那么多，面對它們我多么慚愧。）它的外形和茶棵子挺像，莖稈一節(jié)一節(jié)的。等秋天莖稈老去，取膨大的部分，磨得光滑一些，可以給祖父當(dāng)煙桿用。它開粉色的花朵，穗子很像谷子。

鄉(xiāng)村的生活很寂寞，人更多的和天地相處，靠著慣性去生活。比如，出門之前必須肩膀上扛點什么才習(xí)慣，有時是一把鐵鍬，有時是一把鋤頭，這樣走下去的腳步才有分量。一個扛鐵鍬出門的人和一個什么都不拿就出門的家伙相比，顯然，兩者不在一個檔次。汗珠子滾在哪里，力氣用在哪里，第二年，那里的莊稼就會給你答案。受父輩的影響，我出門之前也不空手，拿包袱和鐮刀，去田地里轉(zhuǎn)一圈，也不知為什么就攀上了崖頭。這兒是村北的制高點，四下一望，視野開闊。臺子上沒有多少植物。夏天的太陽一曬，土粒子都變成暗紅色的，油光光的。父親說，那是當(dāng)年村里用黃河水抗堿，用鏟出來的堿土堆起來的。這樣的土臺子上，稀稀拉拉長著些黃腥菜和茶棵子，它們是不怕堿的。我在土臺子上站一會，脫下鞋子感受地面的溫度，滾燙滾燙的熱從腳底板傳到全身，整個人也變得熱騰騰的。遠處是一片連一片的稻田。大中午的，人都躲進了自己的房子里，把酷熱留給田野和草木。我轉(zhuǎn)一圈，把或多或少的草帶回家，讓它們?nèi)ハ蚶吓鬟_暑熱吧。

多少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離開鄉(xiāng)野。有一回，跟當(dāng)?shù)匾粋€寫劇本的朋友閑聊，提到了茶棵子。說它的學(xué)名叫“羅布麻”，可以破壞癌細胞中的自由基，抗癌，抗輻射，抗衰老。他的話，讓我半信半疑。

晚上上網(wǎng)查資料，找到了關(guān)于“羅布麻”的記載。羅布麻，別稱紅麻、茶葉花、紅柳子等，有清火降壓、強心利尿、治心臟病等作用?！缎陆胁菟幨謨浴分杏涊d了一個方子：治神經(jīng)衰弱，眩暈，心悸，失眠，高血壓，肝硬化腹水，浮腫等，用羅布麻一至三錢。開水沖泡當(dāng)茶喝，不可煎煮。小小羅布麻，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據(jù)說除了藥用價值之外，羅布麻莖皮還是一種良好的纖維原料?！奥椤笔侵袊钤玳_始利用的纖維，由于羅布麻纖維比苧麻細，單纖維強力比棉花大五六倍，而延伸率只有3％，較其他麻纖維柔軟，因此是一種優(yōu)良的紡織纖維材料。將來的某一天，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羅布麻被穿到身上，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的這位作家朋友在河北寫劇本，老母親住在山東老家，每年都會給他采一些茶棵子，留著曬干了泡茶喝。他從老家回河北，分了一斤干茶送給當(dāng)?shù)匾粋€大夫，對方連連感謝，夸這是“神草”。每當(dāng)寫字寫累了，他會起身沖一杯茶棵子，然后站在窗前活動一會兒。腦力勞動很費神，一杯茶，及時補充了身體消耗的水分，平穩(wěn)了血壓，也把游子和家鄉(xiāng)的土地聯(lián)系在一起，從舌尖回到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