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北路

玉蓮?fù)?/h3>

白樂天守杭州，政平訟簡。貧民有犯法者，于西湖種樹幾株；富民有贖罪者，令于西湖開葑田^［1］數(shù)畝。歷任多年，湖葑盡拓，樹木成蔭。樂天每于此地，載妓看山，尋花問柳。居民設(shè)像祀之。亭臨湖岸，多種青蓮，以象公之潔白。

右折而北，為纜舟亭，樓船鱗集，高柳長堤。游人至此買舫入湖者，喧闐^［2］如市。東去為玉鳧園，湖水一角，僻處城阿，舟楫罕到。寓西湖者，欲避囂雜，莫于此地為宜。園中有樓，倚窗南望，沙際水明，常見浴鳧［3］數(shù)百出沒波心，此景幽絕。

白居易《玉蓮?fù)ぁ吩姡?/p>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松排山面千層翠，月照波心一點(diǎn)珠。

碧毯綠頭抽早麥，青羅裙帶展新蒲^［4］。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孤山寺北賈亭^［5］西，水面初平云腳低^［6］。

幾處早鶯爭暖谷，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注釋】

［1］葑田：水已干涸，雜草叢生的湖沼。

［2］喧闐：哄鬧聲。

［3］鳧：野鴨。

［4］“青羅”句：河中的菖蒲，似羅裙飄青帶。

［5］賈亭：賈全任杭州刺史時建，后廢棄。

［6］云腳低：湖面的水汽和云霧結(jié)合，呈薄練低垂?fàn)?，故稱云腳。

昭慶寺［1］

昭慶寺，自獅子峰^［2］、屯霞石^［3］發(fā)脈，堪輿家謂之火龍。石晉^［4］元年始創(chuàng)，毀于錢氏乾德^［5］五年。宋太平興國^［6］元年重建，立戒壇。天禧^［7］初，改名昭慶。是歲又火。迨明洪武至成化^［8］，凡修而火者再。四年奉敕再建，廉訪楊繼宗^［9］監(jiān)修。有湖州富民應(yīng)募，摯萬金來。殿宇室廬，頗極壯麗。嘉靖^［10］三十四年以倭亂，恐賊據(jù)為巢，遽火之。事平再造，遂用堪輿家說，辟除民舍，使寺門見水，以厭火災(zāi)。隆慶^［11］三年復(fù)毀。萬歷^［12］十七年，司禮監(jiān)^［13］太監(jiān)孫隆以織造助建，懸幢列鼎，絕盛一時。而兩廡櫛比，皆市廛精肆［14］，奇貨可居。春時有香市［15］，與南海、天竺［16］、山東香客及鄉(xiāng)村婦女兒童，往來交易，人聲嘈雜，舌敝耳聾，抵夏方止。崇禎十三年又火，煙焰障天，湖水為赤。及至清初，踵事增華［17］，戒壇整肅，較之前代，尤更莊嚴(yán)。一說建寺時，為錢武肅王［18］八十大壽，寺僧圓凈訂緇流［19］古樸、天香、勝蓮、勝林、慈受、慈云等，結(jié)蓮社［20］，誦經(jīng)放生，為王祝壽。每月朔，登壇設(shè)戒，居民行香禮佛，以昭王之功德，因名昭慶。今以古德諸號，即為房名。

袁宏道《昭慶寺小記》：

從武林門^［21］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22］入昭慶，茶畢，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fēng)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23］夢中初遇洛神時也。余游西湖始此，時萬歷丁酉^［24］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25］渡凈寺，覓小修舊住僧房。取道由六橋、岳墳歸。草草領(lǐng)略，未極遍賞。閱數(shù)日，陶周望兄弟^［26］至。

張岱《西湖香市記》：

西湖香市，起于花朝^［27］，盡于端午。山東進(jìn)香普陀者日至，嘉湖^［28］進(jìn)香天竺者日至，至則與湖之人市焉，故曰香市。然進(jìn)香之人市于三天竺^［29］，市于岳王墳，市于湖心亭，市于陸宣公祠，無不市，而獨(dú)湊集于昭慶寺。昭慶寺兩廊故無日不市者，三代八朝之古董，蠻夷閩貊之珍異，皆集焉。至香市，則殿中邊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門內(nèi)外，有屋則攤，無屋則廠，廠外又棚，棚外又?jǐn)?，?jié)節(jié)寸寸。凡胭脂簪珥^［30］、牙尺剪刀，以至經(jīng)典木魚、伢兒^［31］嬉具之類，無不集。此時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和，岸無留船，寓無留容，肆無留釀。袁石公所謂“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fēng)如酒，波紋如綾”，已畫出西湖三月。而此以香客雜來，光景又別。士女閑都^［32］，不勝其村妝野婦之喬畫；芳蘭薌^［33］澤，不勝其合香芫荽之薰蒸；絲竹管弦，不勝其搖鼓欱笙之聒帳^［34］；鼎彝^［35］光怪，不勝其泥人竹馬之行情；宋元名畫，不勝其湖景佛圖之紙貴。如逃如逐，如奔如追，撩撲不開，牽挽不住。數(shù)百十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日簇?fù)碛谒轮昂笞笥艺?，凡四閱?sup>［36］方罷?？执蠼詵|，斷無此二地矣。崇禎庚辰三月，昭慶寺火。是歲及辛已、壬午^［37］洊饑，民強(qiáng)半餓死。壬午虜鯁山東^［38］，香客斷絕，無有至者，市遂廢。辛已夏，余在西湖，但見城中餓殍舁出，扛挽相屬。時杭州劉太守夢謙^［39］，汴梁人，鄉(xiāng)里抽豐^［40］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詞饋送。有輕薄子改古詩誚之曰：“山不青山樓不樓，西湖歌舞一時休。暖風(fēng)吹得死人臭，還把杭州送汴州?！?sup>［41］可作西湖實錄。

【注釋】

［1］昭慶寺：又稱昭慶律寺。在歷史上曾屢建屢毀。今不存。

［2］獅子峰：在寶石山上，以形似名之。

［3］屯霞石：在寶石山上，“色赭如霞，介立崖畔”。

［4］石晉：指石敬瑭所建的后晉，公元936年石敬塘滅后唐稱帝，國號晉，史稱后晉。元年即天福元年（936）。

［5］錢氏乾德：五代吳越國錢氏所奉宋太祖趙匡胤的年號。

［6］太平興國：宋太宗年號。元年即 976年。

［7］天禧：宋真宗年號。

［8］洪武：明太祖的年號。成化：明憲宗的年號。

［9］楊繼宗：字承芳，號直齋，山西陽城人。明代著名廉吏。天順進(jìn)士。剛正廉潔，人莫敢犯。按察地方，為民除弊興利。

［10］嘉靖：明世宗年號。

［11］隆慶：明穆宗年號。

［12］萬歷：明神宗年號。

［13］司禮監(jiān)：明代官署名。明朝設(shè)二十四太監(jiān)衙門，以司禮監(jiān)居首。孫?。好魃褡谂赏K杭提監(jiān)織造兼管稅收的太監(jiān)，后于萬歷二十九年（1601）駐蘇州督稅，曾激起民變。

［14］市廛精肆：市場商家。廛，官府所建供商人存儲貨物的房所。

［15］香市：由各地香客聚集形成的交易市場。

［16］南海：指普陀山，傳為南海觀音的道場。

［17］踵事增華：繼承前代成就，并有所創(chuàng)新。語出蕭統(tǒng)《文選序》。

［18］錢武肅王：錢镠。唐末擁兵兩浙，以鎮(zhèn)壓黃巢起義。五代十國時吳越國的創(chuàng)建者，謚武肅。

［19］緇流：僧徒。以僧著緇（黑）衣，故稱。

［20］蓮社：東晉僧慧遠(yuǎn)居廬山東林寺，創(chuàng)立奉佛教凈土宗的組織。寺中有白蓮池，故得名蓮社，或稱白蓮社。

［21］武林門：杭州最古老的北城門。原名余杭門，明后改稱武林門。

［22］午刻：上十一點(diǎn)至下午一點(diǎn)。

［23］“大約如東阿王”句：相傳三國時東阿王曹植過洛水，夢見神女宓妃，因其美麗作《洛神賦》。

［24］萬歷丁酉：萬歷二十五年（1597）。

［25］子公：方文撰，字子公，袁宏道的門客，隨游杭州。

［26］陶周望兄弟：兄陶望齡，字周望，號石簣，會稽人。萬歷十七年（1589）以會試第一殿試第三任翰林編修。弟陶奭齡，字君奭，一字公望，號石梁，與兄并稱“二陶”。

［27］花朝：浙間風(fēng)俗，農(nóng)歷二月十五百花生日，號花朝節(jié)。也有二月初二、二月十二的說法。

［28］嘉湖：浙江嘉興湖州地區(qū)。

［29］三天竺：指杭州天竺山三寺，即上天竺法喜寺、中天竺法凈寺、下天竺法鏡寺。

［30］簪：用以綰定發(fā)髻的首飾。珥：耳飾。

［31］伢兒：吳越方言，稱呼兒童。

［32］閑都：嫻雅優(yōu)美。都，優(yōu)美?！对娊?jīng) 鄭風(fēng) 有女同車》：“彼美孟姜，洵美且都?！?/p>

［33］薌：通“香”。

［34］聒帳：眾聲齊作，通宵達(dá)旦。

［35］鼎彝：古代宗廟祭祀的青銅禮器。

［36］四閱月：經(jīng)過四個月。閱，經(jīng)歷。

［37］崇禎庚辰、辛巳、壬午：分別為崇禎十三（1640）、十四（1641）、十五（1642）年。

［38］虜鯁山東：指清兵入侵。鯁，通“?！保溁?。

［39］劉太守夢謙：劉夢謙，羅山（今河南信陽）人，崇禎時進(jìn)士，任杭州太守。見《西湖夢尋·蘇公堤》。

［40］抽豐：舊指找關(guān)系、走門路，向人索取財物。

［41］“山不青山”四句：套改南宋林升《題臨安邸》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fēng)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p>

哇哇宕

哇哇石［1］在棋盤山上。昭慶寺后，有石池深不可測，峭壁橫空，方圓可三四畝，空谷相傳，聲喚聲應(yīng)，如小兒啼焉。上有棋盤石，聳立山頂。其下烈士祠，為朱蹕、金勝、祝威［2］諸人，皆宋時死金人難者，以其生前有護(hù)衛(wèi)百姓功，故至今祀之。

屠隆［3］《哇哇宕》詩：

昭慶莊嚴(yán)盡佛圖，如何空谷有呱呱。

千兒乳墜^［4］成賢劫^［5］，五覺聲聞報給孤^［6］。

流出桃花緣古宕，飛來怪石入冰壺。

隱身巖下傳消息，任爾臨崖動地呼。

【注釋】

［1］哇哇石：石疑為“宕”。

［2］朱蹕、金勝、祝威：三人均為南宋初年抗金而死的錢塘縣的官吏。

［3］屠隆：號赤水，浙江鄞縣人。晚明文學(xué)家。萬歷進(jìn)士，曾任吏部主事、郎中等官職，后罷官回鄉(xiāng)。

［4］乳墜：出生。

［5］賢劫：據(jù)佛經(jīng)記載，天地從產(chǎn)生到毀滅歷三住劫，過去住劫為莊嚴(yán)劫，現(xiàn)在住劫為賢劫，未來住劫為星宿劫，三大劫中，各有一千尊佛成，每當(dāng)一尊佛入滅后，就要經(jīng)歷相當(dāng)漫長的歲月，另一尊佛才會出現(xiàn)。

［6］五覺：佛教所謂的本覺、始覺、相似覺、隨分覺和究竟覺。聲聞：佛教三乘之一，謂由誦經(jīng)聽法而得道者。給孤：即給孤獨(dú)，古印度長者，拯乏濟(jì)貧，哀孤恤老。

大佛頭

大石佛寺，考舊史，秦始皇東游入海，纜舟于此石上。后因賈平章^［1］住里湖葛嶺，宋大內(nèi)^［2］在鳳凰山，相去二十余里，平章聞朝鐘響，即下湖船，不用篙楫，用大錦纜絞動盤車［3］，則舟去如駛，大佛頭，其系纜石樁也。平章敗，后人鐫為半身佛像，飾以黃金，構(gòu)殿覆之，名大石佛院。至元末毀。明永樂^［4］間，僧志琳重建，敕賜大佛禪寺。賈秋壑為誤國奸人，其于山水書畫古董，凡經(jīng)其鑒賞，無不精妙。所制錦纜，亦自可人。一日臨安失火，賈方在半閑堂斗蟋蟀，報者絡(luò)繹，賈殊不顧，但曰：“至太廟則報?！倍矶?，報者曰：“火直至太廟矣！”賈從小肩輿，四力士以椎劍護(hù)，舁^［5］輿人里許即易，倏忽至火所，下令肅然，不過曰：“焚太廟者，斬殿帥［6］。”于是帥率勇士數(shù)十人，飛身上屋，一時撲滅。賈雖奸雄，威令必行，亦有快人處。

張岱《大石佛院》詩：

余少愛嬉游，名山恣探討。

泰岳既峗峨，補(bǔ)陀^［7］復(fù)杳渺。

天竺放光明，齊云集百鳥^［8］。

活佛與靈神，金身皆藐小。

自到南明山^［9］，石佛出云表。

食指及拇指，七尺猶未了。

寶石更特殊，當(dāng)年石工巧。

巖石數(shù)丈高，止塑一頭腦。

量其半截腰，丈六猶嫌少。

問佛凡許長，人天不能曉。

但見往來人，盤旋如虱蚤。

而我獨(dú)不然，參禪已到老。

入地而摩天，何在非佛道。

色相^［10］求如來，巨細(xì)皆心造。

我視大佛頭，仍然一莖草。

甄龍友［11］《西湖大佛頭贊》：

色如黃金，面如滿月。盡大地人，只見一橛。

【注釋】

［1］賈平章：即賈似道，見卷一《西湖總記·明圣二湖》。秋壑，是宋度宗為其別墅題的匾額，遂以為號。

［2］宋大內(nèi)：指南宋在杭州的行宮，在鳳凰山下。原為杭州州治，五代十國時為吳越錢王故宮。

［3］盤車：狀如圓盤，用以擊水使舟前進(jìn)。

［4］永樂：明成祖的年號。

［5］舁：共同抬東西。

［6］殿帥：指宋時殿前都指揮使。

［7］補(bǔ)陀：即浙江寧波普陀山，佛教名山，為觀音菩薩道場。

［8］“齊云”句：今安徽休寧齊云山，西北有齊云巖，相傳其玄武殿真像由百鳥銜泥而塑。

［9］南明山：在浙江新昌，其大石佛像造于南朝梁代。

［10］色相：佛教指一切物質(zhì)顯現(xiàn)于外可見的形貌。

［11］甄龍友：后改名良友，字云卿，永嘉（今屬浙江）人，宋高宗時進(jìn)士，官國子監(jiān)簿。為人滑稽善辨，名冠一時。

保俶塔

寶石山［1］高六十三丈，周一十三里。錢武肅王封壽星寶石山，羅隱［2］為之記。其絕頂為寶峰，有保俶塔，一名寶所塔，蓋保俶塔也。宋太平興國元年，吳越王俶^［3］，聞唐亡而懼，乃與妻孫氏、子惟濬、孫承祐入朝，恐其被留，許造塔以保之。稱名，尊天子也。至都，賜禮賢宅以居，賞賚甚厚。留兩月遣還，賜一黃袱，封識［4］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奔皢⒅?，則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甚感懼。既歸，造塔以報佛恩。保俶之名，遂誤為保叔。不知者遂有“保叔緣何不保夫”［5］之句。俶為人敬慎，放歸后，每視事，徙坐東偏［6］，謂左右曰：“西北者，神京［7］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8］，俶敢寧居乎！”每修省入貢，焚香而后遣之。未幾，以地歸宋，封俶為淮海國王。其塔，元至正［9］末毀，僧慧炬重建。明成化^［10］間又毀，正德^［11］九年僧文鏞再建。嘉靖元年又毀，二十二年僧永固再建。隆慶三年大風(fēng)折其頂，塔亦漸圮，萬歷二十二年重修。其地有壽星石、屯霞石［12］。去寺百步，有看松臺，俯臨巨壑，凌駕松杪，看者驚悸。塔下石壁孤峭，緣壁有精廬四五間，為天然圖畫閣。

黃久文《冬日登保俶塔》詩：

當(dāng)峰一塔微，落木凈煙浦。

日寒山影瘦，霜泐^［13］石棱苦。

山云自悠然，來者適為主。

與子欲談心，松風(fēng)代吾語。

夏公謹(jǐn)［14］《保俶塔》詩：

客到西湖上，春游尚及時。石門深歷險，山閣靜憑危。午寺鳴鐘亂，風(fēng)潮去舫遲。清樽歡不極，醉筆更題詩。

錢思復(fù)［15］《保俶塔》詩：

金剎天開畫，鐵檐風(fēng)語鈴。野云秋共白，江樹晚逾青。鑿屋巖藏雨，粘崖石墜星。下看湖上客，歌吹正沉冥。

【注釋】

［1］寶石山：本名巨石山，錢王封為壽星寶石山。

［2］羅隱：字詔諫，余杭（今屬浙江）人。唐末入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錢镠幕。有《羅昭諫集》，其詩文善諷善謔。

［3］吳越王俶：錢俶，字文德，吳越國王，錢镠之孫。降宋，宋太祖即位，賜俶“開吳鎮(zhèn)越榮文耀武功臣”（《續(xù)資治通鑒宋紀(jì)八》）。

［4］封識：封緘，款識。

［5］“不知者”句：全詩為：“保叔緣何不保夫？夫情諒比叔情多。西湖縱有千頃水，難洗心頭一點(diǎn)污。”作者不詳。

［6］徙坐東偏：古代稱帝者坐北朝南，故有南面稱王之說。吳越地處東南，故以坐東偏，示臣服于宋。

［7］神京：北宋汴京，今河南開封。

［8］“天威”句：謂天子如在近旁。

［9］至正：元順帝的年號。

［10］成化：明憲宗的年號。

［11］正德：明武宗的年號。

［12］壽星石：初名落星子，有兩處，一在塔后，一在看松臺下。各大數(shù)十圍，湖中遠(yuǎn)望，圓活如星。

［13］泐：刻，勒。

［14］夏公謹(jǐn)：夏言，字公謹(jǐn)，號桂州，江西貴溪人。正德年間進(jìn)士，嘉靖間官至內(nèi)閣首輔。后見忌于嚴(yán)嵩，被殺。

［15］錢思復(fù)：錢惟善，字思復(fù)，號曲江居士，錢塘（今杭州）人。工書法，官至副提舉。著有《江月松風(fēng)集》。

瑪瑙寺

瑪瑙坡，在保俶塔西，碎石文瑩［1］，質(zhì)若瑪瑙，土人采之，以鐫圖篆。晉時遂建瑪瑙寶勝院，元末毀，明永樂間重建。有僧芳洲仆夫藝竹得泉，遂名仆夫泉。山巔有閣，凌空特起，憑眺最勝，俗稱瑪瑙山居。寺中有大鐘，侈弇齊適［2］，舒而遠(yuǎn)聞，上鑄《蓮經(jīng)》［3］七卷，《金剛經(jīng)》［4］三十二分［5］。晝夜十二時，保［6］六僧撞之。每撞一聲，則《法華》七卷、《金剛》三十二分，字字皆聲。吾想法夜聞鐘，起人道念，一至旦晝，無不牿亡［7］。今于平明白晝時聽鐘聲，猛為提醒，大地山河，都為震動，則鏗^［8］一響，是竟《法華》一轉(zhuǎn)、《般若》一轉(zhuǎn)矣。內(nèi)典^［9］云：人間鐘鳴未歇際，地獄眾生刑具暫脫此間也。鼎革以后，恐寺僧惰慢，不克如前。

張岱《瑪瑙寺長鳴鐘》詩：

女媧煉石如煉銅，鑄出梵王^［10］千斛鐘。

仆夫泉清洗刷早，半是頑銅半瑪瑙。

錘金琢玉昆吾刀^［11］，盤旋鐘紐走蒲牢^［12］。

十萬八千《法華》字，《金剛般若》居其次。

貝葉靈文^［13］滿背腹，一聲撞破蓮花獄^［14］。

萬鬼桁楊^［15］暫脫離，不愁漏盡啼荒雞。

晝夜百刻三千杵，菩薩慈悲淚如雨。

森羅殿前免刑戮，惡鬼猙獰齊退役。

一擊淵淵大地驚，青蓮字字有潮音^［16］。

特為眾生解冤結(jié)，共聽毗廬廣長舌^［17］。

敢言佛說盡荒唐，勞我阇黎^［18］日夜忙。

安得成湯開一面^［19］，吉網(wǎng)羅鉗都不見^［20］。

【注釋】

［1］文瑩：布滿花紋，通體晶瑩。

［2］侈弇齊適：大小正合適。侈，寬大; 拿，狹小。

［3］《蓮經(jīng)》：《妙法蓮華經(jīng)》的簡稱，又叫《法華經(jīng)》，調(diào)和大小乘諸說，以為一切眾生均能成佛。

［4］《金剛經(jīng)》：《金剛般若經(jīng)》的簡稱，譯本頗多，以鳩摩羅什譯的卷本最為流行。般若意譯為智慧。

［5］分：佛經(jīng)的章節(jié)。

［6］保：分派。

［7］“一至”句：《孟子·告子上》：“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其旦晝之所為有牿亡之矣?！?牿亡，受桎梏而消亡。

［8］鏗：鐘鼓相雜之聲。

［9］內(nèi)典：佛教徒稱佛經(jīng)為內(nèi)典。

［10］梵王：指色界初禪天的大梵天王，也泛指此界諸天之王。

［11］昆吾刀：用昆吾山出產(chǎn)的赤銅制成的刀。傳說“切玉如切泥”。

［12］“盤旋”句：銅鐘上的鐘紐是盤旋狀的龍。鐘紐：鐘底供懸掛用的部分。蒲牢：傳說龍有九子，蒲牢為第三子，性好吼，故為鐘紐之狀。

［13］貝葉靈文：指佛經(jīng)。貝葉是一種取自貝多羅樹的葉片，經(jīng)特殊處理后，刻寫經(jīng)文，經(jīng)久不壞。

［14］“一聲”句：謂鐘聲撞破胎獄之苦，得蓮花化生之樂。

［15］桁楊：加在頸或腳上的刑具。

［16］“青蓮”句：撞擊刻有《蓮經(jīng)》的鐘，其聲響如誦經(jīng)。青蓮：指佛經(jīng)。 潮音：浙江寧波普陀山有潮音洞，此喻觀音菩薩說法之聲。

［17］毗廬：佛名，即大日如來毗盧遮那。 廣長舌：指佛舌長而廣。

［18］阇黎：佛教徒之師，指能規(guī)范弟子品行的高僧。

［19］成湯開一面：即法不苛密，網(wǎng)開一面。

［20］吉網(wǎng)羅鉗：據(jù)《舊唐書·酷吏傳下·羅希奭》：唐天寶初，李林甫為相，任用酷吏吉溫、羅希奭為御史。吉羅承李旨意，誣陷異己，制造冤獄，時稱“羅鉗吉網(wǎng)”。

智果寺

智果寺，舊在孤山，錢武肅王建。宋紹興［1］間，造四圣觀［2］，徙于大佛寺西。先是東坡守黃州，於潛僧道潛［3］，號參寥子，自吳來訪，東坡夢與賦詩，有“寒食清明都過了，石泉槐火一時新”之句。后七年［4］，東坡守杭，參寥卜居智果，有泉出石罅間。寒食之明日，東坡來訪，參寥汲泉煮茗，適符所夢。東坡四顧壇，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嘗至此，而眼界所視，皆若素所經(jīng)歷者。自此上懺堂，當(dāng)有九十三級?！睌?shù)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身寺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5］耳，吾死后，當(dāng)舍身為寺中伽藍(lán)［6］?！眳⒘人焖軚|坡像，供之伽藍(lán)之列，留偈壁間，有：“金剛開口笑鐘樓，樓笑金剛雨打頭，直待有鄰?fù)ㄒ痪€，兩重公案一時修?！焙笏缕茢　３绲澣缮辏?］，有揚(yáng)州茂才鮑同德字有鄰者，來寓寺中。東坡兩次入夢，屬以修寺，鮑辭以“貧士安辦此？”公曰：“子第為之，自有助子者?！贝稳?，見壁間偈有“有鄰”二字，遂心動立愿，作《西泠記夢》，見人輒出示之。一日至邸，遇維揚(yáng)［8］姚永言，備言其夢。座中有粵東謁選進(jìn)士宋公兆禴者，甚為駭異。次日，宋公筮仕［9］，遂得仁和［10］。永言慫恿之，宋公力任其艱［11］，寺得再葺。時有泉適出寺后，好事者仍名之參寥泉焉。

【注釋】

［1］紹興：宋高宗的年號。

［2］四圣觀：即四圣延祥觀，見卷三《西湖中路·六一泉》。

［3］於潛：縣名，今屬浙江臨安，明清時屬杭州府。 道潛：北宋詩僧，號參寥子，與蘇軾、秦觀為詩友。因與蘇軾反對王安石變法有牽連，被勒令還俗?；兆跁r得昭雪，重新落發(fā)為僧。

［4］后七年：即北宋元祐四年（1089），蘇軾以龍圖閣學(xué)士出知杭州。

［5］法屬：指一同修法者的后裔。

［6］伽藍(lán)：梵語僧伽藍(lán)的簡稱，即佛寺、僧院。

［7］崇禎壬申：崇禎五年（1632）。

［8］維揚(yáng)：揚(yáng)州的別稱。

［9］筮仕：古人出仕前，先占兇吉，稱筮仕。這里指初次任職。

［10］仁和：舊縣名，在今浙江杭州。

［11］力任其艱：勉力承擔(dān)這一艱巨的工作。

六賢祠

宋時西湖有三賢祠兩：其一在孤山竹閣［1］。三賢者，白樂天、林和靖、蘇東坡也。其一在龍井資圣院^［2］。三賢者，趙閱道^［3］、僧辨才^［4］、蘇東坡也。寶慶^［5］間，袁樵移竹閣三賢祠于蘇公堤，建亭館以沾官酒?；蝾}詩云：“和靖、東坡、白樂天，三人秋菊薦寒泉，而今滿面生塵土，欲與袁樵趁酒錢?！庇謸?jù)陳眉公［6］筆記，錢塘有水仙王廟，林和靖祠堂近之。東坡先生以和靖清節(jié)映世，遂移神像配食水仙王。黃山谷［7］有《水仙花》詩用此事：“錢塘昔聞水仙廟，荊州今見水仙花，暗香靚色撩詩句，宜在孤山處士家?！眲t宋時所祀，止和靖一人。明正德三年，郡守楊孟瑛^［8］重浚西湖，立四賢祠，以祀李鄴侯、白、蘇、林四人，杭人益以楊公，稱五賢。而后乃祧［9］楊公，增祀周公維新［10］、王公弇州［11］，稱六賢祠。張公亮^［12］曰：“湖上之祠，宜以久居其地，與風(fēng)流標(biāo)令^［13］為山水深契者，乃列之。周公冷面，且為神明，有別祠矣。弇州文人，與湖非久要，今并四公而坐，恐難熟熱也。”人服其確論。

張明弼《六賢祠》詩：

山川亦自有聲氣，西湖不易與人熱。

五日京兆王弇州，冷面臬司［14］號寒鐵。

原與湖山非久要，心胸不復(fù)留風(fēng)月。

猶議當(dāng)時李鄴侯，西泠尚未通舟楫。

惟有林蘇白樂天，真與煙霞相接納。

風(fēng)流俎豆^［15］自千秋，松風(fēng)菊露梅花雪。

【注釋】

［1］竹閣：原在孤山寺，白居易有詩《宿竹閣》。紹興年間與寺一起移到北山。

［2］龍井資圣院：即龍井寺，宋熙寧中，改為壽圣院。后辯才禪師歸老于此，與蘇子瞻、趙閱道友善，后人因建三賢祠祀之。

［3］趙閱道：趙抃，字閱道，北宋浙江衢州人。任殿中侍御史，彈劾不避權(quán)貴，有“鐵面御史”之稱。后知杭州，致仕。

［4］辯才：徐元凈，字無象，杭州於潛人。出家居上天竺。說法二十年。生前多為人治病，杭人尊事之。與蘇軾兄弟、秦觀多有交往。

［5］寶慶：宋理宗的年號。

［6］陳眉公：陳繼儒，字仲醇，號眉公，明松江華亭人。善詩文書畫。有《眉公全集》。

［7］黃山谷：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北宋著名詩人。

［8］楊孟瑛：明成化進(jìn)士，曾任杭州知州，歷史上西湖治理的三大功臣之一。疏浚西湖淤泥成葑田，用淤泥、葑草在西里湖上筑長堤，堤上建六橋。后人為紀(jì)念楊孟瑛，稱此堤為“楊公堤”，堤上六橋為“里六橋”。

［9］祧：遷去神主。

［10］周公維新：疑為周新，字維新，南海人。永樂初，為監(jiān)察御史，多所彈劾。貴戚震懼，目為冷面寒鐵（即下文張公亮所說“冷面”）。

［11］王公弇州：王世貞，字元美，號弇州山人，太倉（今屬江蘇）人。為人耿介，不附權(quán)貴，官至南京刑部尚書。主明文壇二十年。

［12］張公亮：張明弼，字公亮，江蘇金壇人。崇禎進(jìn)士。古文詩賦，擅名一時。曾任揭陽知縣、臺州推官等職。為復(fù)社重要成員。

［13］標(biāo)令：卓越，杰出。

［14］冷面臬司：即周維新。臬司：明清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簡稱。負(fù)責(zé)一省的刑獄訴訟事務(wù)，兼督察地方官員。 ［15］俎豆：古代祭祀、宴饗時盛食物的禮器。后引申為祭祀之意。

西泠橋

西泠橋一名西陵，或曰：即蘇小?。?］結(jié)同心處也。及見方子公［2］詩有云：“‘?dāng)?shù)聲漁笛知何處，疑在西泠第一橋?！曜縻?，蘇小恐誤?！庇嘣唬骸肮懿坏茫晃髁瓯愫?。且白公斷橋詩‘柳色青藏蘇小家’，斷橋去此不遠(yuǎn)，豈不可借作西泠故實耶！”昔趙王孫孟堅子固［3］?？臀淞?，值菖蒲節(jié)［4］，周公謹(jǐn)［5］同好事者邀子固游西湖。酒酣，子固脫帽，以酒晞發(fā)［6］，箕踞歌《離騷》，旁若無人。薄暮入西泠橋，掠孤山，艤舟［7］茂樹間，指林麓最幽處，瞪目叫曰：“此真洪谷子、董北苑^［8］得意筆也。”鄰舟數(shù)十，皆驚駭絕嘆，以為真謫仙人。得山水之趣味者，東坡之后，復(fù)見此人。

袁宏道《西泠橋》詩：

西泠橋，水長在。松葉細(xì)如針，不肯結(jié)羅帶。鶯如衫，燕如釵，油壁車，砍為柴，青驄馬，自西來。昨日樹頭花，今日陌上土。恨血與啼魂，一半逐風(fēng)雨。

又《桃花雨》詩：

淺碧深紅大半殘，惡風(fēng)催雨剪刀寒。桃花不比杭州女，洗卻胭脂不耐看。

李流芳［9］《西泠橋題畫》：

余嘗為孟旸^［10］題扇：“多寶峰頭石欲摧，西泠橋邊樹不開。輕煙薄霧斜陽下，曾泛扁舟小筑^［11］來。”西泠橋樹色，真使人可念，橋亦自有古色。近聞且改筑，當(dāng)無復(fù)舊觀矣。對此悵然。

【注釋】

［1］蘇小?。耗淆R杭州名妓?！稑犯娂纷鳌短K小小歌》：“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jié)同心，西陵松柏下?！?/p>

［2］方子公：方文撰，見《昭慶寺》注。

［3］趙王孫孟堅子固：趙孟堅，字子固，號彝齋。為宋宗室，故稱“王孫”。

［4］菖蒲節(jié)：即端午節(jié)，因端午有懸菖蒲于門首驅(qū)邪避毒的風(fēng)俗而得名。

［5］周公謹(jǐn)：周密，字公謹(jǐn)，號草窗。宋末人，曾任義烏令，宋亡不仕。著有《草窗詞》《武林舊事》《齊東野語》等。

［6］以酒晞發(fā)：以酒濕發(fā)，然后披發(fā)使干。晞，干。

［7］艤舟：以舟附岸。

［8］洪谷子：荊浩，字浩然，沁水（今屬山西）人。五代后梁著名畫家。隱居太行山洪谷，號洪谷子。擅畫山水，著有《筆法記》。董北苑：董源，字叔遠(yuǎn)，鐘陵（今江西進(jìn)賢）人。五代南唐著名畫家。南唐中主時，任北苑副使，人稱董北苑。擅畫水墨和淡著色的山水。

［9］李流芳：字長蘅，與袁宏道均為晚明流連盤桓于杭州西湖、并多有詩文吟唱者。這是《西湖夢尋》中李流芳詩文特別多的原因。

［10］孟旸：程嘉燧，字孟旸，休寧（今安徽）人，流寓嘉定。

［11］小筑：萬歷年間，鄒孟陽、仲錫兄弟與聞子將、子與兄弟等人在鄒氏兄弟的寓所小筑，成立文學(xué)團(tuán)體“小筑社”，詩酒唱和。李流芳為其成員之一。

岳王墳

岳鄂王^［1］死，獄卒隗順^［2］負(fù)其尸，逾城至北山以葬。后朝廷購求葬處，順之子以告。及啟棺如生，乃以禮服殮焉。隗順，史失載。今之得以崇封祀享，肸蚃千秋^［3］，皆順力也。倪太史元璐［4］曰：“岳王祠，泥范［5］忠武，鐵鑄檜、卨［6］，人之欲不朽檜、卨也，甚于忠武。”按公之改謚忠武，自隆慶四年。墓前之有秦檜、王氏^［7］、萬俟卨三像，始于正德八年，指揮李隆以銅鑄之，旋為游人撻碎。后增張?。?］一像。四人反接［9］，跪于丹墀。自萬歷二十六年，按察司副使范淶^［10］易之以鐵，游人椎擊益狠，四首齊落，而下體為亂石所擲，止露肩背。旁墓為銀瓶小姐。王被害，其女抱銀瓶墜井中死。楊鐵崖［11］樂府曰：“岳家父，國之城；秦家奴，城之傾?；侍觳混`，殺我父與兄。嗟我銀瓶為我父，緹縈［12］生不贖父死，不如無生。千尺井，一尺瓶，瓶中之水精衛(wèi)鳴?！蹦骨坝蟹质瑱u。天順八年，杭州同知^［13］馬偉鋸而植之，首尾分處，以示磔檜狀。隆慶五年，大雷擊折之。朱太史之俊^［14］曰：“一秦檜耳，鐵首木心，俱不能保至此?！碧靻⒍∶?5］，浙撫造祠媚珰［16］，窮工極巧，徙蘇堤第一橋于百步之外，數(shù)日立成，駭其神速。崇禎改元，魏珰敗，毀其祠，議以木石修王廟。卜之王，王弗許。岳云，王之養(yǎng)子，年十二從張憲［17］戰(zhàn)，得其力，大捷，號曰“贏官人”，軍中皆呼焉。手握兩鐵錘，重八十斤。王征伐，未嘗不與，每立奇功，王輒隱之。官至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死年二十二，贈安遠(yuǎn)軍承宣使。所用鐵錘猶存。

張憲為王部將，屢立戰(zhàn)功。紹興十年，兀朮^［18］屯兵臨潁，憲破其兵，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秦檜主和，班師。檜與張俊謀殺岳飛，誘飛部曲能告飛事者，卒無人應(yīng)。張俊鍛煉［19］憲，被掠無完膚，強(qiáng)辯不伏，卒以冤死。景定^［20］二年，追封烈文侯。正德十二年，布衣王大祐發(fā)地得碣石，乃崇封焉。郡守梁材建廟，修撰唐皋記之。

牛皋［21］墓在棲霞嶺上。皋字伯遠(yuǎn)，汝州人，岳鄂王部將，素立戰(zhàn)功。秦檜懼其怨己，一日大會眾軍士，置毒害之。皋將死，嘆曰：“吾年近六十，官至侍從郎，一死何恨，但恨和議一成，國家日削。大丈夫不能以馬革裹尸^［22］報君父，是為嘆耳！”

張景元［23］《岳墳小記》：

岳少保墳祠，祠南向，舊在阛阓^［24］。孫中貴為買民居，開道臨湖，殊愜大觀。祠右衣冠葬焉。石門華表，形制不巨，雅有古色。

周詩［25］《岳王墳》詩：

將軍埋骨處，過客式英風(fēng)。北伐生前烈，南枝死后忠。干戈戎馬異，涕淚古今同。目斷封丘上，蒼蒼夕照中。

高啟［26］《岳王墳》詩：

大樹無枝向北風(fēng)，千年遺恨泣英雄。

班師詔已成三殿，射虜書^［27］猶說兩宮。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28］自藏弓。棲霞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29］白霧中。

唐順之［30］《岳王墳》詩：

國恥猶未雪，身危亦自甘。九原人不返，萬壑氣長寒。豈恨藏弓早，終知借劍難。吾生非壯士，于此發(fā)沖冠。

蔡汝南［31］《岳王墓》詩：

誰將三字獄^［32］，墮此一長城［33］。

北望真堪淚，南枝空自榮。

國隨身共盡，君恃相為生。

落日松風(fēng)起，猶聞劍戟鳴。

王世貞《岳墳》詩：

落日松杉覆古碑，英風(fēng)颯颯動靈祠。

空傳赤帝^［34］中興詔，自折黃龍大將旗。

三殿有人朝北極，六陵無樹對南枝。

莫將烏喙論勾踐，鳥盡弓藏也不悲。

徐渭［35］《岳墳》詩：

墓門慘淡碧湖中，丹雘^［36］朱扉射水紅。

四海龍蛇寒食后，六陵風(fēng)雨大江東。

英雄幾夜乾坤博，忠孝傳家俎豆同。

腸斷兩宮終朔雪，年年麥飯^［37］隔春風(fēng)。

張岱《岳王墳》詩：

西泠煙雨岳王宮，鬼氣陰森碧樹叢。

函谷金人長墮淚，昭陵石馬自嘶風(fēng)。^［38］

半天雷電金牌^［39］冷，一族風(fēng)波^［40］夜壑紅。

泥塑岳侯鐵鑄檜，只令千載罵奸雄。

董其昌［41］《岳墳柱對》：

南人歸南，北人歸北，小朝廷豈求活耶。孝子死孝，忠臣死忠，大丈夫當(dāng)如是矣。

張岱《岳墳柱銘》：

呼天悲鐵像，此冤未雪，常聞石馬哭昭陵。

拓地飲黃龍，厥志當(dāng)酬，尚見泥兵濕蔣廟^［42］。

【注釋】

［1］岳鄂王：岳飛，字鵬舉，相州湯陰（今屬河南）人。南宋抗金將領(lǐng)，被秦檜讒害。后追封鄂王。

［2］隗順：南宋首都臨安的獄卒，因掩藏岳飛的遺骨而聞名于世。岳飛遇害那年，隗順正在監(jiān)獄當(dāng)獄座，他為人忠義，對岳飛一向仰慕，岳飛被害后，他冒著生命危險將遺體連夜背出城外，偷埋在九曲叢祠旁。為了日后辨識，他又把岳飛身上佩帶過的玉環(huán)系在遺體腰下，還在墳前栽了兩棵橘樹。隗順?biāo)狼?，又將此事告訴其兒。后宋孝宗即位，準(zhǔn)備北伐，為順應(yīng)民意，特降旨為岳飛昭雪，并以500貫白銀的高價征尋岳飛的遺體。隗順的兒子把真相告知官府，岳飛的遺骨才得以遷葬杭州西子湖畔棲霞嶺，即杭州西湖畔宋岳鄂王墓。

［3］肸蚃：靈感通微，連綿不絕。

［4］倪太史元璐：倪元璐，字玉汝，號鴻寶，明末上虞（今屬浙江）人。天啟進(jìn)士，官至戶部尚書。李自成破京，自縊死，謚文貞。

［5］泥范：泥塑。

［6］咼：萬俟咼，字元忠，陽武（今河南原陽）人，政和進(jìn)士。紹興初，官提點(diǎn)湖北刑獄，為迎合秦檜，譖岳飛，害死岳飛父子和張憲。

［7］王氏：秦檜妻。謀害岳飛的元兇之一。

［8］張?。鹤植ⅲ纤嗡拇竺麑⒅?。曾鎮(zhèn)壓各地義軍，討伐叛將。后迎合高宗、秦檜旨意，力主和議，參與謀害岳飛，為后人唾棄。

［9］反接：反綁。

［10］范淶：字原易，號希陽，安徽休寧人，曾任福建布政使。

［11］楊鐵崖：楊維楨，字廉夫，號鐵崖、東維子，諸暨（今屬浙江）人。元代文學(xué)家，長于樂府。有《鐵崖樂府》。引詩為《銀瓶女》。

［12］緹縈：漢太倉令淳于意的少女。漢文帝時，淳于意獲罪。緹縈上書，請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帝悲其意，為除肉刑，意得免。

［13］同知：知府的副職。

［14］朱太史之?。褐熘?，字滄起，汾陽（今屬山西）人。天啟進(jìn)士，官至翰林院侍講。

［15］天啟丁卯：明熹宗的年號。天啟丁卯為天啟七年（1627）。

［16］媚珰：此指討好取媚魏忠賢之流的太監(jiān)，為其立生祠。珰為漢代武官的冠飾，后成太監(jiān)的代稱。

［17］張憲：為岳家軍前軍統(tǒng)制，屢立戰(zhàn)功，官至觀察使。被誣謀反，與岳飛父子同時遇害。

［18］兀朮：即完顏?zhàn)阱觯久X，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子，曾率金兵攻宋。

［19］鍛煉：羅織罪名。

［20］景定：宋理宗年號。

［21］牛皋：字伯遠(yuǎn)，汝州魯山（今屬河南）人。南宋抗金名將，屢立戰(zhàn)功，官至承宣使。岳飛被害后，他仍反對和議，被秦檜令人毒死。墓在杭州棲霞嶺紫云洞劍門關(guān)。

［22］馬革裹尸：謂戰(zhàn)死沙場?！逗鬂h書·馬援傳》：“援曰：‘男兒要當(dāng)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耶？’”

［23］張景元：應(yīng)為張京元，字思德。萬歷進(jìn)士。著有《刪注楚辭》二卷，《寒燈隨筆》一卷，《湖上小記》等。

［24］阛阓：街市。圜，市垣；阓，市之外門。古代市道在垣與門間，故稱市肆為圜阓。

［25］周詩：字以言，明昆山（今屬江蘇）人。為人倜儻，精醫(yī)術(shù)。朝廷將以尚醫(yī)官之，拂袖而去。游杭州，寓僧寺。有《虛巖山人集》。

［26］高啟：字季迪，號青丘子，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明初著名詩人。受詔修《元史》，授翰林院編修。明太祖授其戶部右侍郎，固辭不赴。返鄉(xiāng)授徒，后被朱元璋借故腰斬。

［27］射虜書：系于箭上，射向敵方營地的文書。此指向敵方交涉，要金人歸還被虜?shù)幕諝J二帝。兩宮：指被金兵所擄的徽、欽二宗，岳飛《五岳祠盟記》有“蹀血虜廷，盡屠夷種，迎二圣，歸京闕，取故地”。

［28］高廟：指宋高宗。藏弓：高鳥盡，良弓藏。高宗殺害功臣茍安，則是高鳥未盡，良弓先藏。

［29］諸陵：即下文的“六陵”。指南宋六個皇帝的陵寢。

［30］唐順之：字應(yīng)德，號荊川，武進(jìn)（今屬江蘇常州）人。官翰林編修，兵部主事。督師浙江，重創(chuàng)倭寇。文武全才，倡唐宋散文，是唐宋派的領(lǐng)袖人物。

［31］蔡汝南：當(dāng)為蔡汝楠，字子木，號白石，浙江德清人。明嘉靖進(jìn)士，官至南京工部右侍郎。著有《自知堂集》等。

［32］三字獄：即秦檜加于岳飛的“莫須有”罪名。

［33］長城：指岳飛。

［34］赤帝：中國古代傳說中五帝之一。赤帝是南方之神，此喻宋高宗。中興詔：此指紹興二年（1132）殿試，高宗趙構(gòu)以《問中興之本》為題。此句的意思是宋高宗即位詔書有關(guān)中興國家的誓言全部落空。

［35］徐渭：字文長，晚號青藤道人，明代書畫家，工詩文，曾入胡宗憲幕府。

［36］臒：赤石脂之類，古代作為上等顏料，以飾宮室。

［37］麥飯：祭祀用的飯食。此指欽、徽二宗被囚禁在金國，無法享用。

［38］“函谷”二句：金人：漢武帝在長安建章宮前，鑄十二銅仙人，托金盤承甘露，以求長生。魏明帝派人來拆，仙人潸然淚下。用此事喻北宋之覆亡。昭陵石馬：昭陵是唐太宗的陵寢，墓前有六座石馬，為唐太宗平生征戰(zhàn)的六匹坐騎之雕像?！栋驳撋绞论E》載，安史之亂時，唐軍與賊將崔乾祐戰(zhàn)不勝，忽有數(shù)百黃旗軍前來助戰(zhàn)。后有昭陵官員奏，陵前石人馬皆汗?jié)?。此喻宋軍之?dāng)o可挽回。

［39］金牌：傳岳飛準(zhǔn)備大舉北伐，連接朝廷十二塊金牌，令回師班朝。

［40］風(fēng)波：風(fēng)波亭，杭州南宋大理寺獄中亭名。岳飛被害于此。

［41］董其昌：字玄宰，號思白。明代書畫家，官至南京禮部尚書。

［42］泥兵濕蔣廟：相傳南北朝時蔣帝神助南軍戰(zhàn)勝北軍，事后廟中人馬塑像腳上尚有濕泥。

紫云洞

紫云洞在煙霞嶺右。其地怪石蒼翠，劈空開裂，山頂層層，如廈屋天構(gòu)。賈似道命工疏剔建庵，刻大士^［1］像于其上。雙石相倚為門，清風(fēng)時來，谽谺^［2］透出，久坐使人寒栗。又有一坎突出洞中，蓄水澄潔，莫測其底。洞下有懶云窩，四山圍合，竹木掩映，結(jié)庵其中。名賢游覽至此，每有遺世之思。洞旁一壑幽深，昔人鑿石，聞金鼓聲而止，遂名“金鼓洞”。洞下有泉，曰“白沙”。好事者取以瀹茗［3］，與虎跑［4］齊名。

王思任［5］詩：

筍輿^［6］幽討^［7］遍，大壑氣沉沉。

山葉逢秋醉，溪聲入午喑。

是泉從竹護(hù)，無石不云深。

沁骨涼風(fēng)至，僧寮絮碧陰。

【注釋】

［1］大士：指觀世音菩薩。

［2］谽谺：山谷空闊貌。

［3］瀹茗：烹茶。

［4］虎跑：在西湖西南大慈山下，號稱“天下第三泉”，與龍井茶合稱“雙絕”。

［5］王思任：字季重，號謔庵，山陰（今浙江紹興）人。萬歷進(jìn)士，歷知興平、當(dāng)涂、青浦三縣。清兵破紹興，絕食而死。為張岱的摯友。

［6］筍輿：竹滑竿之類的轎子。

［7］幽討：尋訪幽雅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