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xiāng)拾音

多年離家已成客 作者:張金剛 著


故鄉(xiāng)拾音

融匯四季、萬物的生命律動,便是一曲靜謐悠遠(yuǎn)的田園交響樂。

許是離鄉(xiāng)太久,抑或到了心生鄉(xiāng)戀的年紀(jì),先前司空見慣、充耳不聞的故鄉(xiāng)之音,如今拾起,卻分外美妙、直通心底,攪動了思鄉(xiāng)的情愫,牽引著回鄉(xiāng)的腳步。

村里一度孩子甚多,每逢假日或晚飯前后,從四面聚攏來的追逐嬉鬧聲,足可掀翻全村。那“嘰嘰喳喳”、“哼哈哇呀”的喧囂,極富青春活力和生命張力;歡騰跳躍,似鼓點(diǎn)緊敲;飽滿伸張,似彎弓拉滿,大有稍不管束,便可瘋狂成長的沖勁。“噔噔噔”的奔跑,落地有聲,從村東到村西,從村南到村北,如浪潮隨疾風(fēng)綿延,此起彼伏,恣意蕩漾,飄灑著童年快樂的影子。

一到飯點(diǎn),做好飯的媽媽們,開始扯開喉嚨,壓著孩子吵鬧的聲浪,提高分貝,拉長聲線,喊道:大毛、二毛,回家吃飯嘍!急切中透著溫情。至今,猶記村里二玲大嬸喊孩子的尖音大嗓門,一遍不應(yīng),二遍便罵:再不回家,我擰死你!叉腰、挺胸,獅吼功般的造型,如在眼前。眾聲中,我會清楚分辨母親的聲音,親切、溫暖,將玩興正濃的我拽到噴香的飯桌前,開始兄弟打鬧、父母嗔怪的溫馨一餐。

有孩子的村莊,就有希望;有動物的村莊,倍顯殷實(shí)。莊戶人家的庭院,皆會養(yǎng)些禽畜,猶如迷你動物園,隨時可聞雞鳴犬吠的聒噪。春天的雞雛如毛線團(tuán),“嘰嘰嘰”來回滾動,叫聲中透著絨毛的質(zhì)感。數(shù)月,“喔喔喔”打鳴的公雞、“咯咯咯”生蛋的母雞,便可滿院奔跑;與“嘎嘎嘎”的鵝鴨、“咕咕咕”的鴿子等一道,熱鬧著農(nóng)家,分外討喜。

家里曾養(yǎng)過驢,每次聽它“唰啦唰啦”吃草秸、“咯嘣咯嘣”吃豆粒,我自滿心歡喜。因?yàn)槌燥柫?,便可套上小驢車,哼著小曲,去干農(nóng)活;忽而揚(yáng)起鞭子,清脆響亮地“啪”一聲,驢兒便識趣地“嘎嗒嘎嗒”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緊跑。想來,那畫面極具詩意,逍遙快活。蜜蜂,嗡嗡地吵鬧著花樹;牛兒,哞哞地耕耘著田壟;豬兒,哼哼地養(yǎng)蓄著肥膘;狗兒,汪汪地狂叫著踏實(shí);貓兒,喵喵地看護(hù)著糧倉……動物雖吵但不招煩,因?yàn)樗鼈円彩寝r(nóng)家一員,助燃了日子的紅火。

自然之聲,如詩如畫。風(fēng)起時,樹葉“嘩啦啦”翻轉(zhuǎn)抖動,如在歌唱起舞;下雨了,雨滴“吧吧吧”拍打芭蕉,“叮咚咚”墜入池塘,如在敲擊音律;飄雪了,尋食的麻雀“喳喳喳”閃飛,踏雪的人們“咯吱吱”慢行;夏日里,林間蟬蟲“知了知了”歡鳴午后,草間蟋蟀“唧唧吱吱”伴奏靜夜。若展開遐想,依稀可覺紅日初升的歡騰、芽兒冒土的窸窣、露珠滑落的骨碌,就連星星眨眼都如銀鈴般動聽。融匯四季、萬物的生命律動,便是一曲靜謐悠遠(yuǎn)的田園交響樂。

“賣小雞嘍”,一聲來自春天的吆喝,揭開了一年山村商販的來訪?!鞍鸢鸢稹钡穆曧懘┙诌^巷,這是賣香油的來了。循著清香,尾隨一幫起哄孩童和幾位農(nóng)村婦女;“砰”的巨響聲震全村,這是爆爆米花,炸彈狀的轉(zhuǎn)爐一揭,網(wǎng)罩內(nèi)便散出噴香漂亮的爆米花。曾記,劁豬的、鑄鍋的、榨油的、收雞蛋的、賣冰棍的、賣農(nóng)產(chǎn)品的……各色生意人,一撥撥、一年年,活躍山村,延續(xù)不斷。前日回家,叫賣的小喇叭一響,母親便拉著孫女尋去,舉回兩根大雞腿,引我恍然如回童年。

再回故鄉(xiāng),些許聲響已然消逝,明顯沉寂了許多。但我仍愛坐在山頭,靜聽鄉(xiāng)親挑著水桶“吱吜吱吜”去打水,哪家屋內(nèi)飄出“咿咿呀呀”的地方戲曲,誰家孩子坐著汽車“嘀嘀嘀”榮歸故里。偶爾,我會面對大山攏嘴長吼,或撿塊石子丟入水中,如是記憶在溝谷間折返回聲,如是鄉(xiāng)愁在水面上蕩起漣漪。

注定,故鄉(xiāng)會離我遠(yuǎn)去,成為永遠(yuǎn)的眷戀和不老的符號?,F(xiàn)在,惟有時時“拾音”,讓記憶的更清晰,讓存在的再記憶,以待鄉(xiāng)愁泛濫時,靜靜循著恬美的聲線,望鄉(xiāng)、憶鄉(xiāng),直至淚眼蒙眬。

(刊于廣東《羊城晚報(bào)》2013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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