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俄羅斯的隱忍

人性邊緣的憂傷 作者:趙焰


俄羅斯的隱忍

一個男人,端莊俊美,舉止優(yōu)雅,誠摯溫和,充滿人道精神,這個人自小在法國長大,他的俄語帶著濃烈的法國口音。但有一天,他回到了祖國俄羅斯,帶著他的法國妻子以及幼小的孩子,懷揣著滿腔熱情。但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落入了一個政治騙局,他的全家陷入了災(zāi)難。在此之后,為了逃離俄羅斯,他歷經(jīng)艱辛,忍受著最深切的恥辱、仇恨、痛苦和委屈,堅持著。終于有一天,他們逃脫了魔爪。生命在歷經(jīng)近20年后,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又回到了起點。歲月如滔滔大河,站在生命的末端,想起自己一生的意義就是拼命地游回起點,這樣的感觸一定刻骨銘心。

這是法國大導(dǎo)演雷吉斯·瓦吉涅的電影《東方西方》的故事情節(jié)。這兩天,有人問我:“這一段時間你看的最好的一部片子是什么?”我想了想,回答說:“是《東方西方》,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看到的最有史詩意義的電影,它感動了我,甚至讓我淚流滿面。”

我說的不是一句虛話,的確是這樣。這部電影撼動我的不僅僅是曲折動人的情節(jié),更多的還是俄羅斯人那種特有的抗受苦難的能力。那個俄羅斯男人,在所有的通路都被堵塞之后,他沒有放棄,或者麻木,甚至瘋狂,而是堅守、忍耐,孤獨地在黑暗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這個過程是那樣的悲壯,也是那樣的孤勇。這個男人雖然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文質(zhì)彬彬,浪漫多情,但他的骨子里仍然流淌著俄羅斯人的血,堅韌、勇敢、無畏,有著對于苦難超強度的忍耐力。

我一直對俄羅斯民族心存敬畏。在我的印象里,這個居于東西方之間的民族,僅僅在歷史以及藝術(shù)上的成就,就足以讓人仰視。這個北方國家有著無垠而廣闊的土地,冬日漫長而凜冽,白樺林在嚴寒中寂寞地延伸。地理環(huán)境對于人的性格的影響是巨大的,漫長的嚴寒不僅僅是嚴酷的,還有徹底的寂寞。這種嚴寒中的寂寞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在與整個世界進行對抗”。歲月一天天地過去了,環(huán)境和生活造就了俄羅斯人獨特的性格:一方面,他們有著強烈的宗教情感,精神強大,無畏而大氣;另一方面,卻極度內(nèi)斂而堅強,不屈不撓,忍耐力極強,能在萬般磨難中,不放棄自己的理想和信念。這種感覺就如同一個人在大雪蒼茫的荒野中獨自跋涉。那種堅忍不拔的氣魄和胸襟,散發(fā)著一種與斯同在的天地情懷。

我一直喜歡有關(guān)俄羅斯題材的電影,每次看,似乎都敬畏、忐忑。在這些電影中,總有一些震撼的東西,直通人的情感,也直通人類歷史,比如《日瓦戈醫(yī)生》,比如尼基塔·米哈爾科夫的電影《毒太陽》《西伯利亞的理發(fā)師》等。我從來不算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這樣的電影屢屢打動我,那是因為在它的內(nèi)部隱藏著一種力量,一種歷史的力量、人類的力量。一部作品,站在歷史的琴弦上跳著震撼人心的舞蹈時,那種沖擊力,相信是無人能敵的。

《東方西方》還讓我想起了俄羅斯思想家赫爾岑的一件事。20世紀初沙皇當局絞死十二月黨人五位領(lǐng)袖時,曾舉行了一個盛大的禱告式。赫爾岑還只是一個12歲的少年,但他像當時最有良知的俄羅斯人一樣,感到了恥辱、仇恨和痛苦。這件事對于少年赫爾岑的影響太大了。30年后,赫爾岑寫道:“我參加了那個禱告式,我當時只有12歲,隱沒在人叢中,就在那里,在那個被血淋淋的儀式玷污了的圣壇前面,我發(fā)誓要跟這個皇位,跟這個圣壇,跟這些大炮戰(zhàn)斗到底。”

赫爾岑的方式無疑也是隱忍。這種隱忍就如同俄羅斯人忍受著漫漫的冬日嚴寒,沉默如鐵。沉默是一種巨大的力量,它是一種憤怒,更是一種僵持。只要存在著,就能夠等到春天。

隱忍不是麻木,不是隨遇而安。隱忍的后面是堅定,是由一種強大的力量支撐著,就如同花崗石。隱忍不同于麻木,麻木是一種放棄,是一種自我否定,因為沒有堅持的力量,便松軟了,腐朽坍塌,最后只剩下灶灰一樣的蜂孔石。

以這樣的視角去看待俄羅斯,我們便會感到在平靜之下的汩汩潛流,感到歲月輪回的巨大磨難。在回顧著俄羅斯的歷史時,我們甚至能感到一個民族隱忍的光輝。在隱忍中,在沉默中,延伸著自己的生命。就如同片中的主人公,他可以看起來很天真,也很單純,甚至弱不禁風,多愁善感,但他同時也可以堅強如磐石。他的眼神,可以是孩子般的,也可以是友人般的,甚至是情人般的,但當他身負著巨大的災(zāi)難存活于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的眼神,就滿是什么都不明白的陌生,以及水火不近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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