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儀禮

自韓文公以為《儀禮》難讀，而陳氏因古人已成之書，籀其讀法，約以三事：一曰分節(jié)，二曰繪圖，三曰釋例。分節(jié)者，自朱子《儀禮經(jīng)傳通解》厘析經(jīng)文，每一節(jié)截斷，后一行題云右某事，使讀之者心目俱朗。至清儒濟陽張爾岐稷若撰《儀禮鄭注句讀》十七卷，寧鄉(xiāng)王文清九溪撰《儀禮分節(jié)句讀》十七卷，仁和吳廷華中林撰《儀禮章句》十七卷，而吳氏《章句》后出為密。其書以張爾岐《句讀》墨守《鄭注》，王文清《句讀》箋注太略，遂折衷先儒以補未逮云。繪圖者：宋楊復(fù)以《儀禮》十七篇各詳其陳設(shè)之方位，為圖二百有五，凡十七卷。至清儒武進張惠言皋文成《儀禮圖》六卷，因楊圖而加詳密。釋例者：，清儒婺源江永慎修撰《儀禮釋例》一卷，歙縣凌廷堪次仲撰《禮經(jīng)釋例》十三卷，而凌氏《釋例》后出為密。陳氏每欲取《儀禮》經(jīng)文，依吳中林《章句》分節(jié)寫之，每一節(jié)后，寫張皋文之圖；又以凌次仲《釋例》分寫于經(jīng)文各句下，名曰《儀禮三書合鈔》；如此則《儀禮》真不難讀矣。惜乎為之而未成也。既明禮文，尤當(dāng)明禮意。十七篇中冠、婚、喪、祭諸篇為要；蓋古今同有之禮，倍宜鉆研，此陳氏之大旨也。

鄭玄注《儀禮》，禮家所宗。而有發(fā)問送難者。元敖繼公撰《儀禮集說》十七卷，自序稱：“鄭康成《注》，疵多而醇少；刪其不合于經(jīng)者?！倍迦鍎t有歙縣程瑤田易疇撰《儀禮喪服文足征記》十卷，中如《喪服緦麻章》末“長殤、中殤降一等”四句，鄭氏以為傳文?！恫徽绕谡隆贰拔┳硬粓蟆眰魑模肮约笆挎獮槠涓改浮眰魑?，鄭氏以為失誤。《大功章》“大夫之妾為君之庶子，女子子嫁者未嫁者，為世父母、叔父母、姑姊妹”，舊讀以“大夫之妾”為建首，下二“為”字皆貫之，鄭氏謂女子別起貫下；斥傳文為不辭。皆一一援據(jù)經(jīng)史，疏通證明，以規(guī)鄭氏之失；若與敖繼公同指，特程氏顯為褒彈，語多峻歷，而敖繼公則含而不露，于《鄭注》之中錄其所取，而不攻駁所不?。磺蔀榱⒀?，若無意于排擊者，此其較也。

敖繼公撰《儀禮集說》以破《鄭注》，而清儒長洲褚寅亮搢升又撰《儀禮管見》四卷，以駁敖說，謂：“其說有不通，甚且改竄經(jīng)文，以曲就其義”，貫串全經(jīng)，疏通證明。而嘉定錢大昕莘楣序其書，于敖改褚駁之處，頗能挈其綱要云。

褚寅亮《儀禮管見》，申鄭以難敖，而績溪胡培翚竹邨撰《儀禮正義》四十卷，則又申鄭而不為墨守，雖敖氏說，亦所平心持擇。自述纂例，大端有四：曰補注，補鄭君《注》所未備也。曰申注，申鄭君《注》義也。曰附注，近儒所說雖異《鄭注》，義可旁通，附而存之；廣異聞，佉專己也。曰訂注，鄭君《注》義，偶有違失，詳為辨正，別是非；明折衷也。精核博綜，誠為絕學(xué)。惟其訂注義諸條，時或義短于鄭；欲為高密諍友，而不免蠹生于木、還食于木之譏；此固其一短。書未成而卒。其卷三《士昏禮篇》及卷五至卷七《鄉(xiāng)飲酒禮》篇，卷八至卷十《鄉(xiāng)射禮》篇，卷十一、卷十二《燕禮》篇，卷十三至卷十五《大射儀篇》，皆其弟子江寧楊大堉雅掄所補者也。昔賈公彥為鄭玄作疏，《喪服經(jīng)傳》而外，所據(jù)者僅齊黃慶、隋李孟悊二家。至清秀水盛世佐庸三撰《儀禮集編》四十卷，裒合古今說儀禮者一百九十七家。今核胡氏《正義》，增多盛氏《集編》者，又幾及二百家；而楊大堉之所補者，則附益集編以為藍本，蓋不免續(xù)貂之譏云。

余讀鄞縣萬斯大充宗撰《儀禮商》二卷，取十七篇，篇為之說，頗有新義，而勇于疑古。前有仁和應(yīng)?謙潛齋一序，稱：“喜其覃思，而嫌其自用”，亦篤論也。竊按《三禮》之學(xué)，有抉發(fā)經(jīng)疑，別自名家者，莫如桐城方苞望溪，所著自《周官辨》十篇而外，有《儀禮析疑》十七卷、《禮記析疑》四十六卷。其說皆融會舊文，斷以己意，而不龂龂于信而好古。苞之學(xué)，源出宋人，文章衍曾南豐之一派，而說《經(jīng)》則得朱新安之一體，(朱子疑《尚書》古文，刊《大學(xué)》《孝經(jīng)》疑古改經(jīng)。此其俶落。再傳而為王柏，乃撰《書疑》《詩疑》。)勇于自信，改經(jīng)疑古，而出于疏證，不為茍同。其著《周官辨》，指《周官》之文為劉歆竄改以媚王莽，證以《漢書·莽傳》事跡，歷指某節(jié)某句，為歆所增。言之鑿鑿，如目睹其筆削者。自以為學(xué)力既深，鑒別真?zhèn)?，發(fā)千古之所未言。晚清自南?？涤袨橐韵?，襲其緒余，遂肆倡狂以得大名，而又故示偃蹇，菲薄桐城。盜憎主人，甚可笑也。然苞之經(jīng)學(xué)，其途轍實自萬氏啟之。先嘗問業(yè)斯大之弟斯同季野。斯大考辨古禮，頗多新說，所著書于《儀禮商》之外，有《學(xué)禮質(zhì)疑》二卷、《周官辨非》二卷，學(xué)本淹通，用思尤銳，其合處往往發(fā)前人所未發(fā)。蓋方苞之學(xué)所自昉云。因附記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