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辟韓》——兼論戊戌時期嚴復與李鴻章、張之洞政治理念之分野
王憲明
引 言
1895年3月13日至14日,嚴復在天津《直報》上發(fā)表了《辟韓》一文。此文是嚴氏生平文字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一向都受到極大關注,長期以來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重點之一。耐人尋味的是,學術界對嚴復思想發(fā)展的過程存在不少爭議,但對于《辟韓》一文卻出人意料地一致,即均認為嚴復此文是對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徹底否定,嚴復本人則因此而引起張之洞的痛恨,幾遭不測。例如,王蘧常先生在30年代出版的《嚴幾道年譜》中指出:嚴復作《辟韓》,“其大旨在尊民叛君,尊今叛古”,后《時務報》轉載之,湖廣總督張之洞“見而惡之,謂為洪水猛獸,命屠梅君侍御仁守作《辟韓駁議》,先生幾罹不測。嗣鄭孝胥為解圍,事始浸?!?sup> 這一觀點在學術界產生了相當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到今天為止,國內外研究嚴復早期思想的著名學者多認同此種觀點。如馮友蘭先生認為:“嚴復以批斗韓愈為名,借古諷今,指桑罵槐,批判了中國的封建社會……嚴復把中國封建社會的君主專制和中國的積弱聯(lián)系起來,這就是對于當時的問題作了一個總的診斷?!?sup>
王栻先生等則認為,嚴復的《辟韓》一文用短短兩千多字的篇幅,“猛烈抨擊了黑暗的封建專制制度,大力宣傳了先進的資產階級民主,傾吐出時代的新聲”,它“極其大膽地攻擊了幾千年來傳統(tǒng)的專制政治,頑強地提出了資產階級的民權思想,超越了其他維新派在同時期所達到的思想高度”
。美國著名漢學家本杰明·史華茲先生認為,嚴復在《辟韓》一文中“極其激昂地表明了自己對民主的高度贊同”
。此外,近年來所出版的大量有關嚴復的論著中,也多在重復此種觀點
。
這里的問題在于:如果《辟韓》確實像上述各家所說的那樣是一篇徹底否定封建專制制度的文章,那么,天津與北京近在咫尺,被否定了的皇帝及其大臣們?yōu)槭裁茨軌蛉萑趟捌渥髡?,而不加任何查處?嚴復在中日?zhàn)爭進行到關鍵時刻花時間和精力撰寫此文的真正動機是什么?當首次發(fā)表兩年多以后,文章被轉載于《時務報》時,遠在武漢的湖廣總督張之洞為何要辟《辟韓》?嚴復與張之洞以及李鴻章之間在此時期到底是什么關系?這些問題與戊戌變法有什么關系?《辟韓》一文在近代中國文化發(fā)展史上的位置到底應該怎么樣認識?本文擬對這些長期以來沒有得到很好解答的問題作一探討,以期對嚴復《辟韓》一文及其所涉及到的問題作出一個更趨向合理的解釋。不當之處,尚祈指教。
一、嚴復“辟韓”之動機與苦衷
如果真像大多數研究者所說的那樣,嚴復《辟韓》等文是對中國封建制度的批判和否定,那么,嚴復對中國“封建社會”及“封建專制制度”一定有所認識。但實際上,從戊戌時期嚴復主要論著《論世變之亟》《原強》《救亡決論》《原強續(xù)篇》《辟韓》及《擬上帝皇書》的計算機檢索來看,“封建”、“封建專制制度”之類的詞,一次也沒有出現過,嚴復特創(chuàng)的用來翻譯英文“Feudal”一詞的“拂特”也沒有出現過。相反,我們卻發(fā)現嚴復建議當時的皇帝,即后來常常被稱為“封建專制制度總代表”的人,“收大權”,并將之作為國家轉弱為強的主要治標措施之一。因此,說嚴復《辟韓》一文是對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徹底批判和否定,似乎證據并不充分,嚴復不可能對一個自己并沒有認識到的社會制度,進行深入而系統(tǒng)的理論批判,所謂嚴復《辟韓》一文是對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徹底批判和否定的說法,顯然是研究者根據后來對人類社會發(fā)展階段劃分的模型,倒回去為嚴復的思想進行定性分析所得出的結果,并不符合嚴復當時的思想狀況。要正確認識嚴復《辟韓》等文的真正價值和意義,必須回到嚴復所處的時代和環(huán)境,進行具體的研究。
《辟韓》一文發(fā)表于1895年3月中旬,其構思和撰寫時間則當早于此前,即當在1894年年冬、1895年3月中旬間。這一段時間正是中日激烈交戰(zhàn)的時期,中國清軍節(jié)節(jié)敗退,日本軍隊則步步進逼,京畿地區(qū)危在旦夕。身為北洋水師學堂總辦的嚴復,在此種關系國家民族命運的關鍵時刻,“不”去關注戰(zhàn)場形勢變化,卻向自己夙所敬重的古人、一千多年前唐人韓愈所寫的一篇文章《原道》拿來大批特批,其動機到底是什么?
要回答這一問題,我們不妨先看看嚴氏本人的說法。
1894年11月8日(光緒二十年十月十一日),嚴復在寫給長子嚴璩的信中寫道:
“時事岌岌,不堪措想。奉天省城與旅順口皆將旦夕陷倭,陸軍見敵即潰,經戰(zhàn)即敗,真成無一可恃者?;噬嫌行仪刂\,但責恭邸留守,京官議論紛紛,皇上益無主腦,要和則強敵不肯,要戰(zhàn)則臣下不能,聞時時痛哭……中國今日之事,正坐平日學問之非與士大夫心術之壞,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雖管、葛復生,亦無能為力也?!?sup>
從這封信中可以提出,對時局的憂慮,對當局所作所為的不滿,是促使嚴復對中國“學問之非”和“士大夫心術之壞”進行反思的直接現實原因之一。
兩年以后,即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十月,嚴復在致梁啟超的信中回憶此事時寫道:
甲午春半,正當東事臬兀之際,覺一時胸中有物,格格欲吐,于是有《原強》《救亡決論》諸作,登布《直報》,才窘氣苶不副本心,而《原強》諸篇尤屬不為完作。蓋當日無似不揣淺狹,意欲本之格致新理,溯源竟委,發(fā)明富強之事,造端于民,以智、德、力三者為之根本,三者誠盛,則富強之效不為而成;三者誠衰,則雖以命世之才,刻意治標,終亦隳廢。故其為論,首明強弱兼并乃天行之必至,而無可逃,次指中國之民智、德、力三者已窳之實跡,夫如是,而使窳與窳遇,則雌雄勝負效不可知,及乎衰與盛鄰,則其終必折以入。然則中國由今之道,無變今之俗,存亡之數,不待再計而已可知矣。是以今日之政,于除舊,宜去其害民之智、德、力者;于布新,宜立其益民之智、德、力者。以此為經,而以格致所得之實理真知為緯。本即如是,標亦隨之。本所以期百年之盛大,標所以救今日之阽危,雖文、周、管、葛生今,欲舍是以為術,皆無當也。仆之命意于此,故篇以《原強》名也。能事既不足心副,而人事牽率,遂以中絕。
這里顯然比最初的敘述更為系統(tǒng)、完整,雖未直接談到《辟韓》一篇,但顯然“諸篇”兩字已經把《辟韓》一文也包括在了里邊。可以看出,嚴氏此時寫這些文章的總“命意”,是為了國家的“富強”,是以民智、民德、民力為“經”,以格致新學所得之實理真知為“緯”,近救“今日之阽?!?,遠期“百年之盛大”。
關于此層意思,多數研究者已經有所注意并有所表述,馮友蘭先生和史華茲先生的表述尤為清楚。但是,思想家并非不食人間煙火之人。他們生活在特定的制度和文化圈子之中,受特定的制度、人事制約,其思想活動、人格心理也必然會對這些有所反應。他們在進行思維活動時,不僅要考慮整個國家、民族、社會的命運,考慮本民族文化的走向,同時也要考慮個人的前途和命運。因此,研究思想家的思想,不僅要研究他公開、正式地說出了什么,同時也要研究他為什么要那么說,為什么說成了那個樣子。這就要求對思想家的“苦衷”進行探討。而這正是長期以來研究嚴復思想的學者們所忽略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長期以來研究韓愈(嚴復所批評的對象)的學者們所忽略的。從唐以來,韓愈始終是中國士大夫階層所研究的重點人物,歷朝歷代的著名政治家、學者、乃至不少皇帝都對韓愈有所研究,
但真正從內外兩層來說清韓愈撰寫《原道》之動機的,則只有陳寅恪等極個別的學者。陳先生在所撰《論韓愈》中精辟地指出,韓氏《原道》一文中“所持排斥佛教之論點,此前已有之,實不足為退之之創(chuàng)見……所宜注意者,乃為退之所論實具特別時代性,即當退之時佛教徒眾多,于國家財政及社會經濟皆有甚大影響,而韓愈排斥道教之論點除與其排斥佛教相同者外,尚有二端,所應注意:一為老子乃唐室所攀認之祖宗,退之以臣民之資格,痛斥力詆,不稍諱避,其膽識已自超其儕輩矣。二為道教乃退之稍前或同時之君主宰相所特提倡者,蠹政傷俗,實是當時切要問題?!酥υg道教,其隱痛或有更甚于詆佛教者,特未昌言耳。后人昧于時代性,故不知退之言有物、意有指,遂不加深察,等閑以崇正辟邪之空文視之……”
陳先生關于韓愈《原道》的論述實際上對我們研究嚴復的《辟韓》有很大啟發(fā)?!侗夙n》一文并不是一般性的理論文章,而是有著很強的時代特性,其作者嚴復選擇韓愈為批評對象而不選古代其他思想家,實際上有著十分難言的苦衷和隱痛,值得研究者加以注意。
首先,與嚴復差不多同時代的前后兩任大學士、直隸總督曾國潘和李鴻章,作為百官之首,以外官身份兼攝相權,成為清朝晚期最有權威的官僚。曾氏對“圣人之學”,特別是對于韓愈的敬仰和提倡,自不待言。承曾氏之后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兼大學士、攝相權的李鴻章,對韓愈更是大力提倡。他的成名作之一,即作于1844年、題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的“甲辰鄉(xiāng)墨”中,李鴻章寫道:
溯乾坤甫辟之初,交于中國者惟獸蹄鳥跡之道,生民固甚鮮也。斯固無從而安矣。今則山川奠位,庶類孔繁,相乃小人,庶不懷安也?則安民何容緩。迨平成既著之余,環(huán)居宇內者,多衣皮飲血之儔,斯民固甚眾也,此可不致其安乎?
而在另外一篇題為《文以載道賦》的文章中,李鴻章寫道:
昔之論文多矣……周子“文以載道”一言發(fā)前人未傳之秘,實圣賢之通矩、記籍之樞轄也。夫六經為載道之書,后世祖述為文,因時遞變,而揆道則一……竊嘗上下而討論之。蓋文體縷變而道有不變者。秦世不文,下逮漢儒,經注總其轡,訓故通其衢,騷賦揚其鑣,策論別其驅,本一轂而統(tǒng)輻,雖異轍而同途。至若駢儷代興,詩歌各殊,以聲律以跨躡,以帖括為規(guī)模,大雅不作,流波競趨,敬非振古文之宗緒,闡道德之根株,則文日歸于割裂,而道且墮于虛無。抑文人縷變而道有不變者……忽昌黎之軼群,湜籍傳之而學盛,歐蘇繼之而派分……不悖群圣之旨,皆自成一家之文……蓋先有道后有文,本由原而及委,博以文,約以道,更相輔而并行也……是以修道于上而文風清,衛(wèi)道于下而文教訖……
從上述引文中,我們不難看出,李鴻章對韓愈是何等傾服,他不僅要借韓愈關于初民社會的解釋來抒發(fā)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且還要象韓愈那樣擔負起“修道”和“衛(wèi)道”的重任。正是在他們的提倡下,李鴻章周圍的幕僚、下屬,李氏家庭中的后人,不僅要將韓文列為日常必修的功課,而且他們相互之間每每喜歡以韓愈相期許、相推崇,
成為晚清官場中一個盡人皆知的事實。作為李鴻章集團中成員之一的嚴復對此種情況當然十分熟悉。
嚴復于光緒三年(1877)赴英國留學海軍,留學期間頗受當時中國駐英國大使郭嵩燾賞識,曾多次向李鴻章推薦,認為嚴復才堪大用,可任使才。三年后回國,被派到福建船政局水師學堂任教習。時李鴻章奉命在北洋大辦海軍,創(chuàng)辦北洋水師學堂。經時任駐英公使的李丹崖多次推薦,李鴻章于光緒六年(1880)春天奏調嚴復前來北洋,同年七月上旬,嚴復到達天津,從此成為李鴻章為首的北洋集團中的一名成員。此后的十幾年時間里,嚴復在北洋從水師學堂的教習一直做到總教習(教務長)、會辦(副校長)、總辦(校長),其官銜也從都司一步步提升到選用知府、選用道員,成為天津官場中重要的一員。
嚴復在北洋中的命運和地位究竟如何?嚴氏生前故交陳寶琛為其撰《墓志銘》,說李鴻章大辦海軍,以嚴復“總辦學堂,不預機要,奉職而已”。此后,研究者多據陳氏觀點,認為嚴氏在李鴻章幕府長期懷才不遇,不受重用。最近,汪榮祖先生對陳氏的說法提出新的解釋,認為陳氏此說是為故友嚴復掩飾吸食鴉片之惡習,不是說李鴻章不重用嚴復,而是嚴復本人有此惡習,故不能重用。
無論如何,嚴復本人對自己在北洋的經歷確實并不太滿意,特別是后期,尤其如此。他就在他寫《辟韓》一文前不久,他在1894年11月8日(光緒二十年十月十一日)寫給長子嚴璩的信中寫道,“我近來因不與外事,得有時日多看西書”。而不久后又在1895年1月15日(光緒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寫給四弟觀瀾的信中寫道,“兄北洋當差,味同嚼臘”。
嚴復在家信中說出的這些話無意中向我們證明:此時的嚴復在北洋確實象陳寶琛所說的那樣,是“不預機要,奉職而已”。
而當面對著中國在對日戰(zhàn)爭中接連不斷的失敗的時候,嚴復更是對自己的上司李鴻章一味妥協(xié)求和、任用私人、從而使整個國家陷入危殆之中的做法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和不滿。他寫信對陳寶琛說,中國海軍將士“無不見危授命”,為國建勛,但可恨的是主持戰(zhàn)事的統(tǒng)帥李鴻章卻舉措失當,一誤再誤。他寫道:
合肥用人實致僨事。韓理事信任一武斷獨行之袁世凱,則起釁之由也;信其[壻]張蕢齋□浸潤招權,此淮軍所以有易將之失;欲同邑之專功,所以有衛(wèi)汝貴之覆眾;任其甥張士珩,所以致軍火短給,而炮臺皆不足以斃敵。以已一生勛業(yè),徇此四五公者,而使國家亦從以殆,嗚呼,豈不過哉!今然后知不學無術私心未凈之人,雖勛業(yè)爛然之不足恃也。
嚴復認為,中國對日之戰(zhàn)之所以不利,是因為“臣主平時于洋務外交絕不留意,致臨事之頃,如瞽人墜怨井,茫無頭路”。
今日之事,夫豈倭之狡逞,實中國人謀之不臧,其事前泄沓虛驕,□□怠傲,不必論矣。即事起之后,復所用必非人,所為必非事。而內里建言諸公,所議論最可笑者,其彈劾北洋,類毛舉風聽,無一語中其要害。于是其心益蔑視天下之無人,推委挾制,莫可誰何,謂戰(zhàn)固我戰(zhàn),和亦我和,茍朝廷一旦捽而去之,則天下亦從以喪。故今日東事愈不可收拾,北洋之意氣愈益以舒。於戲,可勝痛哉!
所有這一切所帶來的直接后果就是嚴復在1894—1895年前后準備舍北就南,脫離李鴻章,改到張之洞手下謀職。此事的中間聯(lián)絡人是嚴復的同鄉(xiāng)兼好友陳寶琛。值得注意的是,陳氏同是也是張之洞同治、光緒初年在京任職時志同道合的朋友,并在此后的時間里保持了終生的交誼。兩人均以敢言著稱。中法戰(zhàn)爭期間,張之洞外放兩廣總督,陳氏則受命會辦南洋軍務,因故受降五級重處,遂借丁母憂之機,歸里不出,長達二十多年。嚴復利用這種關系,多次給陳寶琛寫信,提出希望張之洞出來收拾殘局,同時請陳寶琛代向張之洞疏通,以便到張?zhí)幜碇\發(fā)展。1894年9月23日(光緒二十年八月二十四日),嚴復請陳寶琛“作一書與楚督張香帥,勸其作速籌款,設法購辦軍火為先,即使不及眼前之事,然□□永,國禍益深,茍其不為,將終無及事之一日矣。張香帥能用大度之言,日后撐柱光復,期之一二人而已”,其他督撫都是“持祿保位”之人,不能對之寄以任何希望;至于自己個人的命運,嚴復慨嘆道:“仆燕巢幕上,正不知何以自謀,滄海橫流一萍梗,只能聽其漂蕩而已?!?sup>
同年10月3日(九月初五日),嚴復在信中表示:“胡廣張帥有何措施,走于此老慺慺之誠,□□無已,故于其行事,尤欲聞之?!?sup>
同年12月6日(十月十日),嚴復又寫道:現在戰(zhàn)局對我極其不利,當局者已極欲議和,而敵方則拒絕議和,政府“束手待斃,一籌莫施”,而“張香帥有總督兩江之命,力守氣新,極足有為,果其措理得宜,則后來籍用恢復,但此時真須一著不錯……香帥素為公忠體國之人,想必有一番經緯也。復愛莫能助,執(zhí)事勿為之介也?”
陳寶琛到底有沒有為嚴復聯(lián)絡?目前雖沒有看到直接的證據,但嚴復寫給其四弟的一封信,卻可以表明陳氏的活動是富有成效的。在前引1895年1月15日致四弟的信中,嚴復寫道:
張香帥于兄頗有知己之言,近想舍北就南,冀或乘時建樹耳。然須明年方可興動也。此語吾弟心中藏之,不必告人,或致招謠之謗也。
要報答張之洞對自己的知已之恩,嚴復首先要表明自己同李鴻章劃清界限,其次要在政治、文化和學術主張上與張之洞取得一致。嚴復撰寫《原強》《救亡決論》諸文在很大程度上是對張之洞所倡導的“富強”主張的回應,而在這些文章中所提出的拒和、對日持久抗戰(zhàn)的主張可以看作是對張之洞對日態(tài)度的回應。而對于韓愈的批判,則一方面影射李鴻章等對于韓愈思想的提倡,暗責李鴻章在中日戰(zhàn)爭開始前后的有背人臣之道的行為。
過去,研究者往往只看到《辟韓》一文中“夫自秦以來,為中國之君者,皆其尤強梗者也,最能欺奪者也,”“秦以來之為君,正所謂大盜竊國者耳。國誰竊?轉相竊之于民而已。既已竊之矣,又惴惴然恐其主之或覺而復之也,于是其法與令猬毛而起,質而論之,其什八九皆所以壞民之才,散民之力,漓民之德者也。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必弱而愚之,使其常不覺,常不足以有為,而后吾可以長保所竊而永世”等處之后就認為嚴復是在徹底批判(封建)專制制度。不錯,嚴復是在對秦始皇以來的皇帝制度進行批判,但是,我們應該同時注意到,嚴復實際上是有著現實的參照,矛頭對準的是李鴻章:
第一,嚴復提出君是由民共同出賦而立的,其職責是保衛(wèi)人民的生命財產;君一人不能承擔所有事情,必須設臣來幫助自己。這樣就形成了民立君、君出令,臣行令的三角關系;
第二,嚴復雖然提出了君臣之倫出于不得已,但是,現在卻不能“棄吾君臣”,原因是“其時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也。彼西洋之善國且不能,而況中國乎!”
第三,這樣,讀者很容易就會想到:君既不能廢,民在任何朝代都必須出賦,那么,嚴復所說的“民不出什一之賦,則莫能為之君;君不能為民鋤其強梗,防其患害則廢;臣不能行其鋤強梗,防患害之令則誅”,實際上重點落在了“臣”身上,是要求對那些不服從皇帝命令、不覆行職責的大臣進行嚴懲。而1894年下半年至1895年公開跟皇帝唱反調、不執(zhí)行君命的正是李鴻章,“尊其尤強梗,最能欺奪之一人,使安坐而出其唯所欲為之令,而使天下無數之民,各出其苦筋力、勞神慮者,以供其欲”,將大量海軍經費報效給西太后以滿足其欲望的是李鴻章,身為大學士、百官之首,卻“忌諱虛驕”,使國家“貧且弱焉以亡”的是李鴻章,視士兵如奴虜的也是李鴻章。
另一方面則是對于張之洞學術主張的響應。張氏提倡讀書首先要讀近人所著書,其次要讀實用之書。他在《書目答問》中說:
讀書欲知門徑,必須有師,師不易得,莫如即以國朝著述諸名家為師。大抵征實之學,今勝于古,經史小學、天算地輿、金石??敝畬俳匀?,理學、經濟、詞章,雖不能過古人,然考辨最明確、說最詳、法最備,仍須讀今人書,方可執(zhí)以為學古之權衡耳。即前代經史子集,茍其書流傳自古,確有實用者,國朝必為表章疏釋,精校重刊。凡諸先正未言及者,百年來無??菊?,皆其書有可議者也。
《書目答問》撰于光緒元年(1875)、初版于光緒二年,成書以后,“翻印重雕,不下數十余次,承學之士,視為津筏,幾于家置一編”,在清末士子中有著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在差不多同時撰寫的另一部著作即《輶軒語》中,張之洞更加突出強調讀書要讀有用之書。他寫道:書就像谷物,播種它的目的,就是為了“炊之成飯”,“食之而飽,肌膚充悅,筋骸強固”,如果終歲勞碌,收獲以后,再做成飯,最后卻“并不一嘗其味”,那么,又何必去種谷呢?他借此發(fā)揮道:
近人往往讀書、明理判為兩事,通經致用視為迂談,淺者為科舉,博洽者著述,取名耳,與己無與也,與世無與也,亦猶之獲而弗食,食而弗肥也。隨時讀書,隨時窮理,心地清明,人品自然正直,從而貫通古今,推求人事,果能平日講求,……必有實用……若讀書既不明理,又復無用,則不勞讀書矣。
張之洞極力倡導讀書應讀“有用之書”。他說:
有用者何?可用以考古、可用以經世、可用以治身心三等。唐人崇上詞章,多撰璅碎虛誕無理之書。宋人筆墨繁冗,公私文字多以空論衍成長篇,著書亦然。明人好作應酬文字,喜談賞鑒清供,又好藍本陳編,改換敷衍,便成著作,以故累車連屋,眩人耳目,耗人精神,不能專意要籍。唐以后書,除史部各有用外,其余陳陳相因之經注,無關要道之譜錄,庸猥應酬之詩文集,皆宜屏絕廓靖,庶幾得有日力,以讀有用之書耳。
這里可以看作是張之洞勸讀近人書、反對專讀古書的宣言書。對于那些跟自己主張不同的讀書人,他決不加以重用。據早年畢業(yè)于張之洞在武漢所辦之經心書院的劉成禺記:
張之洞督兩江,陳散老(指陳三立)以故人陳銳知縣需次江南,久無差缺,屢向之洞言:“陳令文學政治甚通達,佳吏也”。之洞一日傳見,陳思與之洞一談,必折服之,為最上策,之洞詩與駢文,是其所長,不如專談古文,或攻其所短。計定入見。之洞問曰:“汝善何種文學?”曰:“古文”。又問:“古文習何文?”曰:“八大家”。又問:“八大家喜讀何家?”曰:“韓昌黎”。又問:“韓文最喜讀何篇?”曰:“《原道》”。之洞連聲曰:“《原道》《原道》”。語未終,興茶送客。陳銳從此無見總督之望矣。之洞語散原曰:“陳令不佳”。入民國,予與散老談及,散老曰:“陳伯弢弄巧成拙”。
這些有的是張之洞自己的著述,有的則是更晚一些時候曾與張之洞有過某種程度關系者對1894年11月至1896年3月間所發(fā)生事情的笑談,但不管怎么說,總不會完全沒有依據。此種情況反映了當時士大夫階層對張之洞的認識。正在謀求救國之路、自我發(fā)展之路的嚴復當然不會不熟悉和了解這些情況。因此,嚴復的“辟韓”而不批其他古代著名人物,如董仲舒等,
實際上就有了更為復雜的意義。
除此之外,嚴復對張之洞這一時期所辦的其他具體事情,也積極表示了同情和支持。1896年2月(光緒二十一年十二月底),張之洞上折奏請設立陸軍及鐵路學堂,嚴復即興奮地為擬議中的鐵路學堂題寫校聯(lián):
遵大路兮,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為之范我弛驅,今天下車同軌;
登斯堂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爾尚一心乃力,有志者事竟成。
通過上述兩聯(lián),嚴復把鐵路、學堂和“天下車同軌”的“大路”即“大道”聯(lián)系在了一起,使人將《禮記·禮運》中那種“大道”、“大同”和西方近代鐵路四通八達、國家繁榮富強的局面聯(lián)系在一起。
此時的嚴復也像當時大多數人一樣,不滿意于李鴻章的所作所為,并相信李鴻章的政治生涯已經從此終結,希望張之洞這樣的務實的疆臣出來主持大政,而自己也能夠在新的形勢下能夠有所依靠、有所作為。一年以后,當李鴻章再度奉命出使俄國及歐洲其他國家時,嚴復不禁擔憂起來。他在家信中寫道:
此間事勢旦夕變更,李中堂今番出使俄國,年底定必回京,飭回北洋,十有八九。那時,兄是否仍當此差,尚未可定也……
二、《辟韓》與清末道統(tǒng)變化之關系
嚴復撰《辟韓》,還與另外一個重要情況有著直接的因果關系,這就是清朝末年作為中國歷代統(tǒng)治者治理國家的根本指導思想,即道統(tǒng)領域的變化,特別是與圍繞著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從祀而進行的激烈爭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嚴復這一時期的文章中一再提到的“學問”、“學術”,絕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學問或學術,而是指治理國家的根本指導思想,即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道統(tǒng)”。
所謂的道統(tǒng),是指儒家傳道的統(tǒng)系。道統(tǒng)的構成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因時代的不同而不斷變化。春秋時孔子歷敘堯、舜傳授之言,成為此說之本?!皥蛟?,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zhí)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戰(zhàn)國時孟子繼其說,提出“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
,“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余歲”,“由湯至于文王,五百有余歲”,“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歲”,并自命繼承孔子之統(tǒng)
。西漢揚雄對孟子的“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之說提出質疑,提出:“堯、舜、禹,君臣也,而并;文、武、周公,父子也,而處;湯、孔子,數百歲而生”。
至韓愈《原道》始正式提出“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孟”的道統(tǒng)傳授統(tǒng)系說,以繼承孟子自居。至宋,二程兄弟(程顥、程頤再繼孟子,朱熹則繼二程兄弟。
道統(tǒng)是相對政權傳授的正(政)統(tǒng)而言,兩者之間既密切聯(lián)系,又互相制約。道統(tǒng)人物必得到統(tǒng)治者(正統(tǒng)人物)的許可,才能高居廟堂;而正統(tǒng)人物必得道統(tǒng)之認可,才能夠在道義上成為合法政府。二者之間的這種復雜關系使得道統(tǒng)成為中國政治文化發(fā)展的晴雨表。
有清一代,圍繞著道統(tǒng)領域而展開的斗爭尤其復雜而激烈。清入關之初,以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呂留良、唐甄、汪縉等人為代表的明遺民及部分在野的知識分子對道統(tǒng)思想進行了反思和猛烈的攻擊,就家天下的問題、君權的神圣性問題以及是否存在高于君權的真理等問題提出了若干非傳統(tǒng)的觀點。而清朝統(tǒng)治者則在穩(wěn)定了政權之后,就開始對道統(tǒng)進行改造,一方面繼續(xù)加強孔、孟、程、朱這一傳承系統(tǒng),修補這一傳承系統(tǒng)中的中間傳承環(huán)節(jié)(即增列孔、孟等人弟子從祀),提高朱子的地位,
另一方面則繼續(xù)對以荀子
、揚雄等為代表的與孟子相對的另一統(tǒng)系進行打擊,將其排除在道統(tǒng)之外,并防止非孟子一線的名儒進入道統(tǒng)。
為了從制度上確保道統(tǒng)的“純潔”性,咸豐十年(1860),清政府首次頒布章程,規(guī)定從祀“應以闡明圣學、傳授道統(tǒng)”為標準,“嗣后除著書立說、羽冀經傳、真能實踐躬行者,準各該省督撫臚列事實,奏請從祀外,其余忠義激烈者,入祀昭忠祠;言行端方者,祀鄉(xiāng)賢祠;以道事君,澤及民庶者,入祀名宦祠,概不得濫請從祀圣廟……”
道統(tǒng)領域的斗爭同時也在更廣泛意義上的文化領域中進行著。
道光五年至九年,由曾任兩湖、兩廣總督、時任云貴總督的阮元(1764—1849)組織編輯的《皇清經解》(一名《學海堂經解》,今名《清經解》)出版,共收清代73家、183種著作,凡1400卷,其中收人顧炎武《日知錄》等著作五種。
道光五年至六年,由時任江蘇布政使的賀長齡(1785—1848)和魏源(1794—1857)等人組織編輯的120卷本的《皇清經世文編》問世。它以陸耀(1726—1785)于乾隆四十一年(1776)所編之《切問齋文鈔》為藍本,收集清開國至道光以前官方文書、官員奏議、學者論著書札中與政治經濟等方面有關、具有實用價值的篇章,共收入654位作者的2236篇文章。這些文章中有一些實際上已經說得相當大膽、相當解放。如首篇即“學術篇”中的第二篇文章,即余廷燦的《民貴》一文,對君民關系進行了深刻反思,其中寫道:
厥初萬物權輿,與元黃同剖判者,其圓頂方趾之民乎?民質也,有因民之質而文之者,則曰圣賢;民萌也,有因民之萌而達之者,則曰君相。二者非有異于民也,以民明民也,以民衛(wèi)民也,非用民而為民用者也。此天地之心也。然治民者且曰民賤,何異足日踐地而不思去地則足懸無所附,雖有飛廉跨空之足,僵仆頓踣而已矣……
而在“學術篇”所收的另一篇文章中,即清汪縉的《繩荀》中,同對同一主題進行了發(fā)揮,其中寫道:
元黃剖判,萬物混形,血氣凝動,嗜欲蠢蠢。嗜欲欲遂,不遂則爭奪生,人弱物強,物害乃滋。圣人出,為之驅物衛(wèi)民,于是群然戴附之,以為君師。故君之立,已立之也……
道光十九年(1839),由新化鄧顯鶴(湘皋)主持編輯的《船山全書》刊刻完成,咸豐初年毀于戰(zhàn)火。同治初年,曾國藩、曾國荃兩兄弟組織重刻,并增益172卷。曾國藩雖稱王夫之“著述大繁,醇駁互見”,但有意無意之中卻暗將王夫之承接到了道統(tǒng)之中,把他安排到了已經進入道統(tǒng)的北宋張載之后。曾氏寫道:
昔仲尼好語求仁,而雅言執(zhí)禮,孟氏亦仁、禮并稱,蓋圣王以平物我之情,而息天下之爭,內之莫大于仁,外之莫急于禮。自孔、孟在時,老莊已鄙視禮教。楊、墨之指不同,而同于賊仁。厥后眾流歧出,載籍焚燒,微言中絕,人紀紊焉。漢儒掇拾遺經,小戴氏乃作記,以存禮于什一。又千余年,宋儒遠承墜緒,橫渠張氏乃作《正蒙》,以討論為仁之方。船山先生注《正蒙》數萬言,注《禮記》數十萬言,幽以究民物之同源,顯以綱維萬事,弭世亂于未形,其于古昔明體達用、盈科后進之旨,往往近之。
進入光緒年間以后,圍繞著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從祀孔廟的斗爭又直接集中到了道統(tǒng)領域本身。而極力爭取顧、黃、王從祀的幾位主角人物,都與嚴復有著很深的關系。
光緒二年八月二十日(1876年10月7日),禮部侍郎郭嵩燾(1818——1891)奏請以王夫之從祀,朝廷下旨交禮部議奏。后被禮部議駁。光緒三年十二月初九日(1878年1月11日),已經出使英國的郭嵩燾,又將《禮部議駁明儒王夫之從祀,請飭部存案,以俟定論》一折寄請總理衙門代遞,并分寄禮部及湖廣總督和湖南巡撫。
這一次奏請不僅沒有批準,反而受到光緒皇帝的嚴厲訓斥:
從祀典禮,關系綦重,部臣議準議駁,自有公論。郭嵩燾因廷臣議駁明儒王夫之從祀文廟,輒以私意揣測,疑為故意駁斥,并請飭部存案,語多失當,殊屬非是,原折擲還。
顯然,郭嵩燾是在懷疑有人故意議駁他關于王夫之從祀的奏議。那么,郭氏所懷疑的是誰?從郭氏日記中看,他所指的主要有兩個人,一個是李輔堂(即李鴻章?),一個是徐桐。光緒六年四月十三日(1880年5月21日),郭嵩燾在《日記》中寫道:
光緒二年……奏請王船山先生從祀兩廡,而請飭南撫查開其事跡并其遺書。寓書鄉(xiāng)人,屬具呈另行題奏。而為李輔堂所持,事寢不行。徐桐(蔭)軒方任禮部尚書,立意議駁。……吾楚人不務表章先達,竟無一能主持其事者。
光緒十年三月二十四日(1884年4月19日),江西學政陳寶琛奏請以黃宗羲、顧炎武從祀文廟,光緒命禮部議奏。禮部堂官中盡管有不同意見,但最終決定議駁陳寶琛的奏請。內閣復議禮部的駁議時,再度出現分歧。翁同龢、潘祖蔭、盛昱等贊成顧、黃從祀。最后,光緒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1885年12月24日)大學士李鴻章領銜、會同禮部奏駁陳寶琛之請,認為顧、黃二氏“不足當闡明圣學、傳授道統(tǒng)之目”;而工部尚書潘祖蔭則領銜奏請準從陳氏之請,認為顧、黃二氏“皆有傳授經之功、衛(wèi)道之力,崇正遏邪之實效”。光緒皇帝看到出現重大分歧,擴大討論范圍,命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再行詳議具奏,結果,仍不能統(tǒng)一意見。顧、黃二氏從祀事遂被擱置。
光緒二十年十二月初九日(1895年1月4日),擔任湖北學政任滿的孔祥霖“科考事竣,課試兩湖書院”時,院中兩湖籍學生合詞呈請將王夫之從祀??紫榱刈喾Q:
考夫之學本張載。張氏以易為正宗,《正蒙》一書,皆補闡《太極圖說》天人相契之理。假使信從者眾,其教大昌,童蒙之志皆正于初,彼陽儒陰釋之說,心不能乘間而張其幟。惜張子隱居獨處,莫為羽翼……故道不甚顯……若夫之者,當學術龐雜之余,獨守學以待來者,其功不在唐韓愈、元趙復下……衛(wèi)道之意嚴、救世之心苦矣。此其闡明圣學、傳授道統(tǒng)、確有可證者也……伏念夫之學行,實足上接真?zhèn)鳎匈Y實用,潛德幽光不容終秘。謹鈔錄原呈,擬請飭部核議,可否以遺儒王夫之從祀文廟,伏請圣裁。
據《東華錄》載,孔氏的這一奏請曾“下部議”,但結果卻未見記載。
這里,道統(tǒng)領域的斗爭似乎與嚴復沒有太大關系。其實不然。
首先,奏請顧、黃、王從祀的三人中,郭嵩燾是嚴復留學英國時的駐英公使,在英期間常常與嚴復縱談中西學問政教,也常常帶嚴復出入于社交場合,十分欣賞嚴復的才華和常識,曾經向李鴻章等朝廷要員作過推薦,認為將來可以作外交人才,嚴復對這也十分敬重,到北洋后一直與郭氏之間保持著書信往來;陳寶琛則即是嚴復的同鄉(xiāng),也是朋友,同時也是張之洞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他與嚴、張二人之間均有著非同一般的親密關系;而孔祥霖雖不能確定與嚴復之間有什么直接的私人關系,但卻是任滿的湖北學政,是代表湖北的兩湖書院學生說話,而這一書院的創(chuàng)辦者又是張之洞,一個顧炎武等人的熱心崇拜和提倡者。這就給我們一個提示:嚴復對韓愈的批判,實際上是在道統(tǒng)領域里對郭嵩燾、陳寶琛、張之洞等人的支持,同時也是對反對顧、黃、王人祀的李鴻章等人的抵制。
其次,從思想內容上看,顧、黃、王三氏的思想與嚴復所接觸到的近代思想,特別是他正在翻譯的赫胥黎的《天演論》和斯賓塞的《群學肄言》有頗多暗合之處,而與韓愈所闡釋的道統(tǒng)思想卻格格不入。
從韓愈在世時開始,就有同時代的人對其辟佛、老的做法和《原道》中對圣人、君主的擁戴提出過質疑。進入明清以后,顧、黃、王三氏對其批評尤嚴。王夫之批評韓愈為“不知道”。他說:
愚嘗判韓退之為不知道,與揚雄等。以《進學解》《送窮文》悻悻然怒,潸潸然泣,此處不分明,則其云“堯、舜、禹、湯相傳”者,何嘗夢見所傳何事?經義害道,莫此為甚,反不如詩賦之悠然于春花秋月間也。
王夫之反思明朝亡國的教訓,認為主要是古封建制的廢除和郡縣制的設立,使得君和臣在政治體制中出現了一尊一卑、一制一受制的局面:
天下統(tǒng)于一君,遂但有進退,而無去就。嬴秦無道,創(chuàng)為尊君卑臣之禮,上下相隔懸絕,并進退亦制于君而無所逃,而千古君臣之義,為之一變。
在此種形勢下,君主一人可以私天下,而天下臣民卻無可奈其何。
顧炎武也在其《郡縣論》和《日知錄》等著作中提出了類似的思想,對封建君主一人私天下的作法進行了嚴厲的斥責和批判。而黃宗羲所做的反思和批判尤為深刻。他在《明夷待訪錄·原君》篇中寫道: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于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量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崦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
后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于己,以天下之害盡歸于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始而慚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yè),傳之子孫,受享無窮……此無他,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今也以君為主,天下為客,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yè),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chuàng)業(yè)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yè)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
在《原臣》篇中,他認為國家之所以設臣,原因在于:
天下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群工。故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也。吾以天下萬民起見,非其道,即君以形聲強我,未之敢從也……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
關于制度法律,黃氏寫道:
后之人主,即得天下,唯恐其祚命之不長也,子孫之不能保有也,思患于未然以為之法。然則其所謂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藏天下于筐篋者也。利不欲其遺于下,福必欲其斂于上;用一人焉則疑其自私,而又一人以制其私;行一事焉則慮其可欺,而又設一事以防其欺……法愈密而天下之亂即生于法之中,所謂非法之法也。
而在《學?!菲校S氏提出,古代設立學校之意并不僅僅是為了“養(yǎng)士”,而是為了“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學?!保斐梢环N“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從而使得“天子亦遂不敢自為非是”。
他們對君、臣、民三者相互關系的這些思考和對專制制度的批判,與韓愈所闡釋的道統(tǒng)和君權的起源說恰好是對立的,而在很大程度上與嚴復當時所正在思考的問題和著譯的東西卻是相通的,因此在思想深處容易引起嚴復的共鳴。再加上前述人事上的關系,嚴復自然會借批判韓愈來抒發(fā)自己的政治社會思想和個人情感。從《辟韓》中,我們既可以看出1895—1897年前后嚴復個人情感上在李鴻章和張之洞兩大集團之間的搖擺,同時也可以看出嚴復以及同時代先進分子正在致力于重新構建中的中國道統(tǒng)的基本輪廓。這個新道統(tǒng)不同于以往的那種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韓愈、朱熹等人為代表的、強調君權的神圣性的道統(tǒng)。它是一個以孔子、荀子、柳宗元、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人為代表的新道統(tǒng),這個道統(tǒng)強調民眾的主人地位,強調設立君主的不得已性,強調國家的富強和萬民的憂樂(幸福)。新道統(tǒng)在其基本點上有若干與近代世界先進潮流相通相合之處,因此,成為近代中國政治文化與世界接軌的主要嫁接點之一。
三、《時務報》轉載《辟韓》后的反響及張之洞辟《辟韓》之真意
1897年4月12日(光緒二十三年三月十一日),張之洞支持創(chuàng)辦的《時務報》第二十冊轉載了《辟韓》一文,署名是“觀我生室主人來稿”。文章發(fā)表后,很快就在社會上引起了讀者的強烈反響。當月25日,譚嗣同致信汪康年:
《時務報》二十三冊《辟韓》一首,好極好極。究系何人所作,自署觀我生室主人,意者其為嚴又陵乎?望示悉。
幾天之后,5月3日,孫寶瑄在《日記》中寫道:
覽《周禮注疏》。傳賢之天下變?yōu)閭髯樱直赜⒌?,似極私。然人心不古,聊以杜亂萌耳。所謂義失而禮,禮失而法,精意失,僅樹此堅定不易之法,則亦據亂之世,不得不然。若并此法而掊之,則爭奪篡殺之禍,日相尋于天下,而民生無噍類矣。韓昌黎、朱紫陽尊君堅戴一姓過當,誠中國之罪人。然蠢蠢每每之中,未嘗無功,何者?民智未開而即創(chuàng)自主之說,是導四百兆民盡為亂黨,而依然強陵弱,眾暴寡,為血肉相糜之天下,何補于世耶?美之立為民主者,賴歐洲諸國開其智于先,已人人化其野蠻之氣習,故能一變至道。若中國之民,受贏秦后數千年壓力,愚蠢昏昧,至無復加,乃驟欲談民主之高論,是執(zhí)久餓者而飽以梁肉,非不美也,其死可立待,無漸引之法也。曰:然則今可言乎?曰:可。烏乎可?曰:韓、朱之說深中于人心矣,能言民主者,必其深知公理者也,有智識者也,可以得自主之益矣。
孫氏在此前后不僅是《時務報》的忠實讀者,而且是該報的主要撰稿人之一,與梁啟超、汪康年等均保持密切關系,幾乎每日到時務報館,因此,盡管日記中沒有明確提出讀過《辟韓》一文,但針對韓愈所發(fā)的“堅戴一姓過當”的議論無疑與《辟韓》一文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
十八天以后,即1897年5月21日(光緒二十三年四月二十日),葉爾愷致汪康年信中寫道:
報中文字愈加精警,提撕警覺,殊具苦心,《辟韓》一篇,尤與鄙人夙論相合,甚佩甚佩。特都中大位諸君未必留意耳。政府諸人招權納賄,尤甚昔年,鉆營奔競之習,日益加工,此其政教使然,無足異也。
當然,作為《時務報》財政和道義上的主要支持者的張之洞,也很知道了第二十三冊《時務報》轉載《辟韓》之事。不久,6月20日(五月二十一日)出版的《時務報》第三十冊上便登出了那篇著名的《孝感屠梅君侍御辨〈辟韓〉書》的駁議文章。過去研究者一般只引此文中的幾句話,即“今辟韓者溺于異學,純任胸意,義理則以是為非,文字則以辭害意,乖戾矛盾之端,不勝枚舉”,并以此斷定張之洞反對民權思想。但是,細讀之下,就會發(fā)現,文章確實對嚴復《辟韓》一文中所提出的“君臣之倫出于不得已”的觀點提出了批評,但同時也有幾點,作者頗用了一番心思,需要我們閱讀時加以深思。
首先,在切入正題之后,作者指出:“竊以韓子《原道》之作,后儒推崇,容有過當……”,這實質上就等于說韓愈并沒有像后儒所推崇得那樣,確有可議之處。
其次,在用了很大篇幅痛駁了嚴復“君臣之倫出于不得已”、立君設官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衛(wèi)民”的觀點之后,作者接著批出:
夫此“不得已之說”,出于上則為順,出于下則為逆。辟韓者代為君者言之,善矣!凡經傳所以誡人君者,法語巽言,大都此意……。
這句話讀起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是在讀一篇暴怒之下寫出來的批判文章,實在是替《辟韓》的作者作解釋。
再次,作者批評嚴復“以挫于俄之忿恨,有慕于歐洲之富強,直欲去人倫,無君子,下而等于民主之國,亦已誤矣。而咎千載以前之韓子,原道而不知原民主之道,求疵索瘢以辟之。”接下來卻筆鋒一轉,寫道:
曩有為僨事者解脫,造為宋儒貽禍中國說,專以不主和議為之罪,是則以今日之付托非人,師不武,臣不力,至于一切壞爛,不可收拾。無識者既以罪宋,而有識者又以咎唐,恐推而上之,舉凡先王先圣所以為治為道者,皆將不免貽誤我朝之責備,可奈何?
這里妙就妙在作者將將“罪宋”者和“咎唐”者劃成了兩個陣營,前者是“無識者”,后者是“有識者”。而稍有腦筋的人都知道,前者指的是中日戰(zhàn)爭中的主和派,即李鴻章派,而后者則是包括光緒皇帝、翁同和、張之洞等在內的主戰(zhàn)派。這就使被批評者可以確信:你盡管受了批評,但你還是自己人,還是一個有識者。
復次,作者引用程子的話說:“凡立言,欲涵蓄意思,不使知德者厭、無者惑。若《辟韓》之言,豈直厭與惑而已,殆將俾知德者憂,而無德者幸。茍至無德者幸,則天下之大亂可知已矣”。這看似嚴厲的詞語背后的潛臺詞實際上是說《辟韓》作者立言本應當更涵蓄,不應當那樣露骨地把君臣之間的關系揭得那樣穿。
最后,作者勸時務報館諸人:“雖報館之例,有聞必錄,誤則從而更正之。竊以于眾事猶可。抑亦他報館不問義理,但聘快筆者所優(yōu)為,恐非諸君子創(chuàng)《時務報》之深心所宜然也?!?sup>
從以上諸點可以看出,《辨〈辟韓〉書》的主要矛頭并不是針對著《辟韓》的作者的,而是另有一層深意在其中。這層意思是什么?我們從張之洞幕府周圍的人那里找到了答案。就在《辨〈辟韓〉書》發(fā)表前不久,即1897年6月6日(二十三年五月初七日),《時務報》館經理汪康年收到葉瀚來短函,信中說:
頃念劬來,傳南皮帥意云:《辟韓》一篇,文犯時忌,宜申明誤錄,以解人言。此系吾保護報館之意,屬布告合行奉聞。
四天以后,即6月10日,高鳳謙致汪康年信中,也傳達了同樣的信息。他說:
中國之患,在于事權無屬,故百事廢馳。非伸民權,即君權亦無所寄。惟此等論議措辭,不可過激,即如足下所論中國參用民權之利益,麥君所論中國宜尊君權抑民權等篇,出之以委婉,便足動聽?!侗夙n》一篇,鄙意大不以為然,所論君臣一節(jié),尤不宜說破。變法之事,久為人所不喜,內有顧瑗、楊崇伊,外有李秉衡、譚鐘麟,皆以排斥異學為己任。君臣可廢之語,既為人上所不樂聞,則守舊之徒,將持此以譖于上。不獨報館大受其害,即一切自新之機,且由此而窒。貴報風行至廣,關系至大,舉錯不可不慎也。
而在《辨〈辟韓〉書》發(fā)表以后的第六天,即1897年6月26日(光緒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高鳳廉再寫一信致汪康年、梁啟超,指出:
屠侍御《辨辟韓》書,雖未盡善,然卻足以塞守舊之口,俾人知前此之刊刻原無成心也。
同年7月13日(光緒二十三年六月十四日),高鳳謙再致汪康年、梁啟超,專談自己對嚴復《辟韓》的認識,指出:
《辟韓篇》鳳謙非以其言之不軌于正也。論君臣事卻好,……所以云云者,以中國民智未開,既不足與陳高深之義,君權太重,更不能容無忌諱之言,無益于事,徒為報館之累,且并變法之可言者,亦將不得言矣?!w尊君抑臣之說,深中人心,非可以言語爭也。茍因我之一言,遂足以開民智,即粉身碎首,異日必有受其福者,螻蟻之命,尚何足惜。特恐既取罪于上,而下民愈噤口而不敢道,開之即所以塞之,故不為也。
所有這些都向我們證明,張之洞之所以要《時務報》發(fā)《辨〈辟韓〉書》,主要的目的并不是要批《辟韓》的作者,而是因為《辟韓》一文犯了“時忌”,可能會成為守舊派大員和社會上頑固人士向維新陣營攻擊的口實,從而扼殺維新的一線生機和希望,故從保護維新陣地和維新志士出發(fā),對《辟韓》一文進行了象征性的批評,其用心可謂苦矣。
四、結 語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出,1895年3月中旬嚴復所發(fā)表的《辟韓》等文并不是一篇純粹的、抽象的理論文章,而是有著現實的、具體的內含。它通過隱晦的、迂回的手法,批評了造成國家貧弱危亡的主要代表人物李鴻章,把國家富強振興的希望寄托在了另一個在晚清與李鴻章處于差不多同一重量級的人物,即張之洞身上,希望通過他來開發(fā)民智、民德、民力,從而實現國家的富強,同時也使自己的自我價值得以實現。同時,它也從另一個更高的層次,即道統(tǒng)的層次,批判了舊的以孔子、孟子、韓愈、朱熹等人為代表的尊君抑民的政治傳統(tǒng),而試圖發(fā)掘出中國歷史上被壓抑的另一條政治傳統(tǒng),一條以孔子、荀子、柳宗元、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人為代表的傳統(tǒng),一條強調民“主”君“客”的傳統(tǒng),一條強調國家富強和萬民幸福的傳統(tǒng),一條可與近代世界先進文化接軌的傳統(tǒng)。而即使在這一層次上,嚴復也不是在毫無目的的發(fā)揮,而是跟現實領域中的政治文化斗爭交織在一起的,是對自己的師友郭嵩燾、陳寶琛等人政治活動的公開聲援和支持,同時也是對張之洞的聲援和支持。從這種意義上說,嚴復撰寫《辟韓》,并不是對舊的專制制度的一般性的抽象批判,其矛頭也主要不是直接對著皇帝和整個封建制度,而是有著特定的時代內容和特定的斗爭目標,在批判某些集團(如北洋)和某些權貴(如李鴻章等)的同時,卻支持另一些集團(如兩湖)和另一些人(如張之洞等)。正因為如此,嚴復發(fā)表此文后,除了擔心李鴻章會開除他的差使之處,并無其他顧慮,也確實沒有碰到什么大的麻煩。嚴復兩年以后遇到的唯一的一點小麻煩不是來自皇帝和中央政府,而是來自張之洞所發(fā)的一篇“批評”文章,而即使這篇文章也不是像后來人們所說的那樣是一篇徹底否定嚴復的文章,而是一篇充滿善意的、在很大程度上替嚴復闡發(fā)出“微言大意”的文章;張之洞也不是象研究者所說的那樣是要殺嚴復的頭,而是一定程度上對嚴復及維新派的人物和陣地采取了保護性的措施,使他們免受頑固派的攻擊。
最后,需要補充說明的是,這樣是不是貶低了嚴復的人格和嚴復的思想?我想,上述研究不僅不會貶低嚴復的人格,反而使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更接近真實的人格,一個在現實的巨大困境中探索人生道路和國家民族發(fā)展道路的偉大人格,一個令后人可以從他那里得到更多啟示的人格,從而使人對之更加敬佩。
(原載《歷史研究》1999年第4期)
- 王蘧常:《嚴幾道年譜》,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此據上海書店出版社《民國叢書》,第三編第74冊,影印本,29頁、30頁,1991。王氏此說引用了蔡無培在《申報最近之五十年》上所發(fā)表的《五十年來之中國哲學》中的觀點以及嚴復長子嚴伯玉(璩)所撰《先府君年譜》和林耀華先生《嚴復社會思想》中的材料和觀點。
-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第6冊,15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
- 王栻、俞政:《嚴復》,3、31頁,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4。另見王栻:《嚴復傳》,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1962;王栻:《〈嚴復集〉前言》,北京,中華書局,1986。
- 本杰明·史華茲:《尋求富強:嚴復與西方》,葉鳳美譯,59頁,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
- 參見商務印書館編輯部:《論嚴復與嚴譯名著》,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陳越光等:《搖籃與墓地》,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張志建:《嚴復學術思想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徐立亭:《晚清巨人傳:嚴復》,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6;林安梧:《中國近現代思想觀念史論》,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95;李承貴:《中西文化之會通》,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7。
- 王栻:《嚴復集》,第1冊,14頁,北京,中華書局,1986。
- 嚴復對韓愈的作品十分熟悉,此點可以從《辟韓》一文中對韓愈《原道》一文的引用和戲用(“其亦幸出于三代之后,不見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等句系戲用韓氏文中詞句)體現出來。1902年前后,嚴復在致梁啟超的信中說:“中國文之美者,莫若司馬遷、韓愈。……愈之言曰:‘文無難易,惟其是?!椭谖?,非務淵雅也,務其是耳!”(《嚴復集》,第3冊,516頁)。1914年前后致書周同愈,稱“退之文章俊偉而調直,自唐以來所推重,仆豈能為異辭?至其所發(fā)明理道,固未見極,而自有其可辟者在也。仆固甚尊韓退之,然不敵其尊真理……”(《嚴復集》,第3冊,717頁)。嚴復晚年與朋友詩文唱和,也常常引韓氏文句相贈(參見林紓:《告嚴幾道文》,見《畏廬文集》,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影印本《民國叢書》第四輯第94冊,1992)。
- 《嚴復集》,第3冊,779~780頁。
- 《嚴復集》,第3冊,514頁。
- 此觀點系業(yè)師劉桂生教授在近年的講學活動中反復向我們闡釋的,特此說明。
- 關于韓愈研究,除可參考歷代學者所撰著的韓愈年譜、傳記、詩文集注等外,近期比較方便、集中的參考材料可參見吳文治先生所編《韓愈資料匯編》(1~4卷,北京,中華書局,1983),該資料收集了唐以來歷代名家評韓愈的資料,極為方便;羅聯(lián)添所著《韓愈研究》(臺北,臺灣學生書局增訂本,1981,后附韓愈研究論著目錄);張清華主編、季鎮(zhèn)淮審閱的《韓愈詩文評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1,不僅對韓氏詩文進行了選注,而且在所選的每篇詩文之后都匯集了歷代名家對此詩文的評說);《韓愈集校注》(1~5卷,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等。
- 原載《金明館叢稿》,引文見劉桂生、張步洲編:《陳寅恪學術文化隨筆》,150~151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此書每篇前有編者所寫之小引,文后附注釋,書末有《年譜》和《跋》,實為近年來陳寅恪先生生平和思想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成果之一。
- 《李鴻章全集》,第9冊,4921~4922頁,??冢D铣霭嫔?,1997。
- 《李鴻章全集》,第9冊,4533~4536頁。
- 據記載,李鴻章重要幕僚成員中,吳汝綸等案頭都放有《韓集》,每日多暇必取韓氏詩文而讀之。吳氏本人有大量關于韓氏的評注(見吳文治《韓愈資料匯編》中所收吳汝倫部分及吳氏家刻本《桐城吳先生文集》《桐城吳先生尺牘》等)。
- 李鴻章門下士秦際唐為《李文忠公遺集》作序,開篇即寫道:“昔韓昌黎為殿中少監(jiān)馬君作墓志銘,……竊嘆以北平之家世勛業(yè)、昌黎之文均堪不朽,而微異惜自北平以下,于史傳無所表見,尚不足張昌黎之文。然則近今之家世勛業(yè)代有令名,孰有如合肥李氏哉!”此序中間再一次將作者與韓愈相比較,結尾則以韓氏語句作結(見《李鴻章全集》,第9冊,4513~4516頁)。
- 見《李鴻章全集》,第5冊,2758、2762、2903頁。
- 陳寶?。骸肚骞寿Y政大夫海軍協(xié)都統(tǒng)嚴君墓志銘》,見《嚴復集》,第5冊,1541頁。
- 見汪榮祖:《嚴復新論》,載臺灣《歷史月刊》,1995年6月號,36~39頁;最近也有學者提出,陳氏之所以說嚴復在北洋“不預機要”,是指嚴氏到北洋的最初使命是充當外交人才,而李鴻章卻長期不令其參預外交事務(見《近代史研究》,1997年第1期)。
- 《嚴復集》,第3冊,780頁。
- 《嚴復集》,第3冊,731頁。
- 《嚴復集》,第3冊,498頁。
- 《嚴復集》,第3冊,499頁。
- 關于陳、張交誼,可參見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隨筆》,第4冊,1437~1443頁,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
- 《嚴復集》,第3冊,498~499頁。
- 同上,第3冊,501頁。
- 同上,第3冊,502頁。
- 《嚴復集》,第3冊,731頁。
- 近代中國的求富求強的實踐并非始自張之洞,但從理論高度對富強加以總結的則是張之洞。學術界一般認為,張之洞是清末具有經世思想的封疆大吏,他學術上主張漢、宋調和,但以漢學為主;其學術的根本立足點是本原的孔儒之學,對先秦諸子,包括一般人認為雖然主張禮法兼治、王霸并用,但仍不失為八儒之一的荀子,都持嚴格批評態(tài)度(參見馮天瑜等:《張之洞評傳》,第二章,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1)。筆者認為,此種概括,未必適當,一是張氏本人學術前、中、后期有所變化,二是研究張之洞這樣的人物應該考慮到由于其身份和社會地位等方面的限制,其言與行之間往往有一定的差距,只有充分考慮到此點,才有可能準確把握其思想。依據筆者的理解,張之洞思想體系中的一個關鍵觀念是富強,這一觀念的主要來源之一是《荀子》。但限于主題和篇幅,此處不再詳述。
- 《嚴復集》,第1冊,34頁、35~36頁。
- 這一時期,張之洞系統(tǒng)的人常批評李鴻章淮軍等待士兵如奴虜。詳見張之洞:《自強軍創(chuàng)制公言》,見《中國兵書集成》,第49冊,259~271頁,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3;鄭孝胥:《自強軍西法類編序》,見《中國兵書集成》第49冊,515~518頁。
- 張之洞:《書目答問·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
- 范希增編:《書目答問補正·跋》,361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 張之洞:《輶軒語·語學第二》。
- 張之洞:《輶軒語·語學第二》。
- 張之洞晚年假托弟子之名撰寫的《抱冰堂弟子記》,自稱“平生學術最惡公羊學,每與人言,必力詆之……最惡六朝文字,謂南北朝乃兵戈分裂、道喪文弊之世,效之何為?凡文章無根柢、詞華而號稱六朝駢體,以纖仄拗澀、字句強湊成篇者必黜之?!保ㄒ姟稄埼南骞?,第4冊,北京,中國書店,1990)。
- 劉成禺:《〈原道〉一篇傲大帥》,見《世載堂雜憶》,70頁,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86。
- 張之洞于光緒二十年十月二十日正式署任兩江總督,二十二年正月二十八日回湖廣總督本任間(見《張文襄公全集·奏稿》)。
- 其實,韓愈《原道》一文中的觀點在其前人的著作中已經有系統(tǒng)的論述,而且很為當時人所熟悉。如嚴復的另一個同鄉(xiāng)好友陳衍就說過:韓愈“《原道》篇中云:‘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相養(yǎng)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后為之衣,饑,然后為之食,……’。而(董仲舒)《賢良三策》已言之,曰:‘人受命于天,固超然異于群生,……生五谷以食之,六畜以養(yǎng)之……’,詞意大同?!保ㄒ娗耙齾俏闹尉帲骸俄n愈資料匯編》,第4冊,1575~1576頁。)
- 此聯(lián)引自王仁清:《民國人物聯(lián)話》,125頁,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原始出處不詳。
- 類似嚴復這樣的情況,在北洋高級官員中不乏其人。如盛宣懷(1844—1916)從1870年初入李鴻章幕,長期協(xié)助李鴻章辦理洋務,頗得李鴻章重用,1892年被任命為天津海關道,兼津海關監(jiān)督。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李鴻章命他辦理東征轉運,負責后勤供應。因與李鴻章意見相佐,遂一面公開屢請開缺,一面暗中活動,準備調往張之洞處(參見陳旭麓等主編:《甲午中日戰(zhàn)爭——盛宣懷檔案資料選輯之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610~611頁,1982)。另據當時在天津的西方外交官觀察,當時北洋官場中已經有不少中上層人士在公開的社交場合表現出對李鴻章的不滿和蔑視。參見P.D.Coates.China Consuls.British Consular Officers 1843—1943.pp.157~158.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
- 《嚴復集》,第3冊,732頁。
- 雍正二年(1724),雍正皇帝所發(fā)上諭中“先儒從祀文廟,關系學術人心,典至重也……”,學術一詞專指道統(tǒng)。道光九年(1829)所發(fā)上諭中“先儒升學宮,祀典至鉅,必其人學術精純,經綸卓越,方可……”中的學術同樣說的是與道統(tǒng)有關的學術,而非一般的學問(引文見《清會典事例》卷四三六,第5冊,940、942頁,北京,中華書局影印版,1991。道光初年賀長齡、魏源等輯《皇清經世文編》,將所收論文分為八大類。第一大類即是“學術”,所探討的問題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學術,而是治理國家的學問。
- 見《論語·堯曰》。
- 見《孟子·公孫丑下》。
- 見《孟子·盡心下》。
- 見揚雄《法言·五百》。
- 關于此點,學術界一般將之稱為明未清初的啟蒙思想或思潮(參見如侯外廬等:《中國思想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蕭箑父、許蘇民:《明清啟蒙學術流變》,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等),但用“啟蒙”一詞來形容這一時期的思潮恐未必恰當。另,關于這一時期思潮的研究成果,可參見熊秉貞《十七世紀中國政治思想中非傳統(tǒng)成份的分析》(載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十五期,上冊,1~32頁)及Tmomas A.Metzger:Chinese Shih-thought and the Societal Changes of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Ching Periods;程一凡:《顧炎武的私利觀》;呂實強:《王船山的經世思想中維新的傾向》等文。(以上三文均載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編《近世中國經世思想研討會論文集》,1984。)
- 康熙五十一年(1712),康熙皇帝諭大學士等:“朕自沖齡篤好讀書,博覽載籍。每見歷代文士著述,即一字一句,于義理稍有未安者,輒為后人指摘。惟宋儒朱子注釋群經,闡發(fā)道理,凡所著作及編纂之書,皆明白精確,歸于大中至正。經今五百余年,學者毫無疵議。朕以為孔孟之后,有裨斯文者,朱子之功,最為宏鉅”,從而“特加優(yōu)崇,升配大成殿十哲卜子商之次”(見《清會典事例》,第5冊,940頁)。
- 荀子(況),又稱荀卿或孫卿(約公元前298—公元前238年),戰(zhàn)國后期趙人,曾先后到過齊、秦、趙諸國活動,進行游說,但不為所用。后到楚國,被任命為蘭陵(今山東棗莊市)令,后死于蘭陵。所著書后人稱之為《荀子》。荀子學說“以性為惡,以禮為偽,非諫諍,傲災祥,尚強伯之道。論學術則以子思、孟軻為飾邪說,文奸言,與墨翟、惠施同詆”(宋晁公武語)。荀子批評了諸子學說,尤其反對孟子。孟子倡言性善,專法先王,崇尚王道,重義輕利;荀子則重自然,主張性惡,兼法后王,王道與霸道并重,義與利兼顧,尤強調富與強。荀子學說在當時曾經名重一時,司馬遷作《史記》,將孟子與荀子并稱并傳,而先秦其他諸子,如田駢、慎到、騶衍等,則只在孟子和荀子之后附傳。雖然荀子也崇信孔子,但由于其中包含有對統(tǒng)治階級不利的因素,故從秦、漢開始,孟子被統(tǒng)治者標榜為孔學正宗,而荀子則受到排斥,其著作也受到冷落,很少有知名學者對之進行注釋研究,直到唐代時才有楊倞的注本問世。宋、明兩朝儒家對荀子頗多指責,因此,楊注之后后繼無人,至清代中葉以后,荀子才又開始受到儒家重視,謝墉、汪中、郝懿行、王念孫、俞樾、王先謙等先后為《荀子》作注,高級官員和學者中也不少崇信荀學者,由此而出現了荀學的復興(參見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6)。但是,統(tǒng)治者卻始終拒絕恢復荀子在道統(tǒng)中的地位和名譽。明嘉靖九年(1530),明世宗命罷荀況等13人從祀,在此之前,明太祖朱無璋已于洪武二十九年(1396)罷揚雄從祀。清雍正二年對明代被罷祀者重新進行復議,同時議增加從祀者,結果,6名被罷者恢復從祀,另新增從祀12人,而荀子、揚雄等不在此復祀者之列。此后,又多次進行調整,但始終不及荀子、揚雄等(參見《清會典事例》,第5冊,940~942頁)。揚雄經歷與荀子相似,不再多述。
- 道光八年(1828),湖北學政王贈芳奏請以陳良從祀,道光皇帝進行了批駁,說他“甚屬冒昧。陳良道說周孔,雖見稱于孟子,不在弟子之列,又無言行可考……如皆濫行從祀,成何體制?”(見《清會典事例》,第5冊,942頁)。
- 同上,第5冊,第942~943頁。
- 關于陸氏生平事跡及《切問齋文鈔》之編輯過程、學術和政治傾向等,可參見黃克武:《理學與經世——清初〈切問齋文鈔〉學術立場之分析》,載臺灣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16期,37~65頁,1987。
- 見賀長齡、魏源編:《清經世文編》,第1冊,40頁,北京,中華書局,1992。
- 同上,50頁。
- 《曾國藩全集》,第14冊,277~278頁,長沙,岳麓書社,1995。
- 見《郭嵩燾日記》,第3冊,55頁,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 同上,385頁。
- 《清實錄》(光緒朝),第68卷(二年壬寅條)。
- 《郭嵩燾日記》,第4冊,43頁。
- 關于此事的詳細過程,參見何冠彪:《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入祀文廟始末》,見《明清人物與著述》,香港,香港教育圖書公司,1996。
- 《光緒朝東華錄》,第3冊,總3519~3521頁,北京,中華書局,1958。
- 同上,第3520頁。顧、黃、王三氏于光緒三十三年經御史趙啟霖奏請,在張之洞、袁世凱等人支持下,獲準從祀文廟(參見《清史稿》卷八十四《志》第五十九;徐凌霄、徐一士:《清末顧、黃、王從祀孔廟之議》,載《凌霄一士隨筆》,第2冊,554~555頁;第4冊,1494~1499頁,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
- 張之洞撰《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認為清代學者中,“由小學入經學者,其經學可信;由經學入史學者,其史學可信;由經學史學入理學者,其理學可信;以經學史學兼詞章者,其詞章有用,以經學史學兼經濟者,其經濟成就遠大”。在所列各家名單中,在“漢學專門經學家”中首列顧炎武,“漢、宋兼采經學家”中,首列黃氏兄弟(黃宗羲、黃宗炎)和王夫之;史學家中,黃宗羲列在首位,顧炎武列第四位;經學史學兼理學家中,黃宗羲、顧炎武分別排在第一、二位;小學家中,顧炎武排在首位;兼用中西算學家中,顧炎武列于第三位,在著名數學家梅定九之前;金石學家中,黃宗羲和顧炎武分列第一、二位;經濟家(即今所謂政治家)中,黃宗羲和顧炎武分列第一、二位,而魏源列最后一位,龔自珍列倒數第三。這種排列固然有時間上的因素,但主要決定因素不是時間,而是張之洞根據自己對各著作家在本學科中的學術地位的估計而確定的,從中可以看出張之洞對顧、黃、王三氏,特別是顧、黃二位之崇拜程度。張氏去世后,門人說他“幼負盛名,制行遵宋儒,而經史考訂則一守漢儒家法,淹通群籍,尤慕杜君卿、馬貴與、顧亭林之為人,思以所學見諸行事”(見王村楠《張文襄公全集·序》)。光緒三十三年顧、黃、王三氏最終被批準從祀文廟,主要是由于張之洞的促進。據曾經親自參預其事、當時在學部任主事的陳衍透露,趙啟霖請以顧、黃、王三氏從祀后,滿族親貴認為此三人“皆主張革命”,反對從祀,各部院也多以三氏頗多言民權而反對從祀。張之洞因疏“孟子言民權者數條”,說:“諸君子并孟子亦擯出文廟乎?”他的主張得到了袁世凱支持,袁說:“我議準,誰敢駁?”各部遂收回原議駁,重新擬稿,同意從祀(見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隨筆》,第4冊,1494~1499頁,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
- 如與韓氏同一時代的柳宗元曾撰《天說》,提出天事與人事各不相預、人間善惡與治亂皆是人自為之的觀點,批評韓氏關于“殘民者昌,佑民者殃”的觀點(據柳氏說,韓氏曾提出:“有能殘斯人使日薄歲削,禍元氣陰陽者滋少,是則有功于天地者也;繁而息之者,天地之仇也。今夫人興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痹斠娏谠短煺f》、《答劉禹錫論天書》等文)。其《與楊誨之第二書》論古圣之道,提出圣人本質上與常人無異,“若果以圣與我異類,則自堯、舜以下,皆宜縱目卬鼻,四手八足,鱗毛羽鬃,飛走變化,然后乃可。茍不為是,則亦人耳,而子舉將外之也?若然者,圣自圣,賢自賢,眾人自眾人,咸任其意,又何以作言語,立道理,千百年天下傳道之?”其《送薛存議序》對官吏與百姓之關系進行過精辟的闡釋,提出了類似于近代的“公仆”觀念:“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向使傭一夫于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皆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者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引文均出自《柳宗元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這些都曾經對嚴復產生過十分重要的影響,可惜至今未為研究者所注意。
- 吳文治編:《韓愈資料匯編》,893頁。
- 王夫之《噩夢》。
- 見顧炎武《郡縣論》及《日知錄》中有關法律等條。
- 《黃宗羲全集》,第1冊,2~3頁,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
- 同上,4~5頁。
- 《黃宗羲全集》,第1冊,6~7。
- 同上,10~13頁。
- 上海圖書館編:《汪康年師友書札》,3248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 孫寶瑄:《忘山廬日記》,95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 《汪康年師友書札》,2496頁。
- 《時務報》第三十冊。
- 同上。
- 《時務報》第三十冊。
- 同上。
- 《汪康年師友書札》,2596頁。
- 同上,1621頁。
- 同上,1627頁。
- 《汪康年師友書札》,1628~16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