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為證見真情

采訪沈智毅老人總是愉悅的，他可以告訴你許多他親身經(jīng)歷過的，與吳湖帆等現(xiàn)代書畫家打交道的鮮為人知的軼事，而這些趣事恰恰折射出一代文人畫家的思想、精神及人品，值得當今諸多畫家去學習，去反思。日前，沈老先生又給我講了一段劉旦宅選石贈陸儼少的故事，頗有趣味。

沈智毅與劉旦宅(左)合影

陸儼少與劉旦宅都是上海著名畫家，同屬上海中國畫院的畫師。沈老先生與他們常來常往，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陸儼少的山水畫縝密娟秀，靜氣內(nèi)守。他晚年獨創(chuàng)的勾云、留白、墨塊等新筆墨，在美術史上留下了光輝的一筆。他筆下的人物傳統(tǒng)而風神。劉旦宅的人物畫，或工或?qū)?，精到傳神。他筆下的人物線條婀娜、衣紋飄逸、別具一格。陸儼少大劉旦宅22歲，他們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劉旦宅得知嘉定籌建陸儼少藝術院時，高興萬分，他親自去嘉定考察地址。那里萬木蔥郁，小橋流水，環(huán)境十分幽靜，回來便寫信給沈老先生：

智毅兄，您好，日前我去嘉定陸公藝術院，院址緊鄰秋霞圃，甚佳。擬送一石為賀，兄如有興，同去宜興選一佳者，如何？

祝夏安，

旦宅上，即日。

沈老對我說：“劉兄之約，焉有不從命之理?！庇谑?，他們約好共乘汽車去宜興。

兩人一路高興，一路顛簸，一路暢談。宜興市有關朋友得知“沈劉”趨車至宜興，自然高興。劉旦宅向朋友說明了來宜興之意，大家便馬不停蹄地四處聯(lián)系，希望能在近處經(jīng)銷太湖石的門店，覓到一塊稱心如意的石頭?？呻娫拝R集來的信息都說沒有。沈智毅見狀便說：“這樣吧，我們還是直接下海，親臨門店一一選之?！眲⒌┱舱f：“直觀的可能會更好?！痹谝伺d朋友們的陪同下，他們沿馬路挨家選石。

宜興至無錫的路上，沿馬路都有石店，石頭堆放在路邊，有重幾噸的靈璧石；有小巧玲瓏的英石；有似木非木的木化石；也有盛產(chǎn)太湖一帶的太湖石……劉旦宅說：“陸公藝術院當置觀賞價值高的太湖石，因為它常年累月經(jīng)波濤所擊，皆成空石，面面玲瓏，美！”他們跑遍了幾十家石店，尚無選中心中之石。

正準備打道回府之時，劉旦宅突然發(fā)現(xiàn)遠處有一尊青白色的太湖石，悄然擱在店的一邊，無人問津。劉旦宅急忙跑去，在太湖石前后左右不斷觀望。此石雖無上海豫園玲瓏石那么瘦、漏、透、皺，但也初初具備了這四大特點。劉旦宅還不時地敲打著它，該石仿佛有靈性似的，發(fā)出堅脆響亮之聲。劉旦宅撫摸著這塊久違的太湖石，一錘定音地說：“就是它?！痹撌痪帽惚贿\至陸儼少藝術院。

陸儼少見劉旦宅如此誠心，感激不盡，當即為太湖石題名為“南老峰”，同時也寫詩一首，奉贈劉旦宅，以表謝意。劉旦宅很快把這開心事，以書信形式告知了沈智毅，信曰：

智毅兄，您好，陸公見到送去的太湖石，興致很高，即作一絕云：“蟠結蛟龍會，平生管鮑儔。與君成兩老，來往亦風流。”此番宜興買石，得兄之助，甚感。有便請來一敘，還有事麻煩，謝謝，春祺。

劉旦宅上，即日。

陸儼少視劉旦宅為同輩，并以春秋時管仲與鮑叔牙交情深厚自比。可想而知，陸儼少有多么地器重劉旦宅。

隨著思路，我赴嘉定拜謁了陸儼少藝術院內(nèi)的太湖石。踏進大門，一眼便能見到這塊屹立在草坪中的青白色的太湖石，高3米許，如貴族少婦不瘦也不肥。石體雖無遍布全身的石孔，但孔穴上下相通，搭配相致。石眼前后也相通，石體表面有凹凸的皺褶，左上角刻有陸儼少題寫的“南老峰”三字。太湖石被含苞欲放的山茶花和鮮紅的南天竹簇擁著，四周均為參天綠葉喬木，大有“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之味。此時此境，我自然會想到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伯牙和鐘子期，也自然會想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的管仲。

如今，陸儼少和劉旦宅已相繼過世，但他們的友誼卻長存不息，留作佳話。不信？93高齡的沈老先生可作證，陸儼少藝術院內(nèi)的太湖石可為作證。

太湖石南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