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蘭自成芳
好友王高勝向我推薦一畫家說:“該畫家不僅知名且又十分謙虛,是滬上不可多得且又沉得下心來的一位油畫家,叫葉兆澂。他值得你一寫。”遵囑前去拜訪。
年逾古稀的葉兆澂繪畫已有60個年頭了,他獨自一人住在松江佘山天主教堂下,家里掛的除了畫還是畫,幾乎看不到家具。他應(yīng)邀去過德國、意大利等國辦個人畫展,他的畫被梵蒂岡博物館收藏。在文藝復(fù)興的發(fā)源地意大利及藝術(shù)之都的法國巴黎,葉兆澂可謂大名鼎鼎,甚而行走在路上,也會被人“攔截”,要求和他拍照留念。在國內(nèi),他長期在劉海粟、顏文梁、張充仁極富盛名的藝術(shù)大師門下學(xué)藝,但他不聲張,也不依賴。連“土山灣畫館的最后傳人”之銜頭也是從畫館的檔案里發(fā)現(xiàn)后,別人給他加上的。葉兆澂說:“我依靠2000多元的退休金生活,足矣。清貧不是壞事,畫自己喜歡的畫,日子過得充實便可以了?!毕襁@樣超塵脫俗,毫無虛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畫家,我確實很少見。
墻上掛著的油畫《古今同愿》,無論是筆觸還是人物神態(tài)上都可與《蒙娜麗莎》媲美。高聳而烏黑的鬈發(fā),蓬松而不亂,一對略大的黑眼睛在修細(xì)的眉黛下明亮、深透,表露出豐滿的感情。鼻子微微隆起形成優(yōu)美的線條,薄薄的嘴唇自然地抿緊著,周正而纖秀。纖細(xì)而溫柔的頸項連著黑色的柔軟的天鵝絨大衣。一只白色的和平鴿靜靜地依偎在她的胸前。畫像除了給人端莊富貴之外,還時時顯露著蒙娜麗莎身上沒有的中國特色的中國少女的古典美。這是葉兆澂理想中的美人。我試著問他:“這也許是你終生未娶的原因?”他毫不掩飾地對我說:“許多朋友如劉海粟、張充仁等都為我介紹過女朋友,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然我都沒有對上眼,緣未到,婚姻也只得作罷?!?/p>
葉兆澂擅畫西畫,特多風(fēng)景畫,因為他認(rèn)為西畫的人物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風(fēng)景畫還略欠火候,西方的風(fēng)景畫以寫實為主,獨缺意境。中國畫以虛為主,特講意境,以虛補實,以實融虛,它完全可以彌補西畫不足,當(dāng)然刻意地去追求中西結(jié)合,有時也會適得其反。
葉兆澂一幅油畫《富春山水》,近看是油畫,遠(yuǎn)看似中國畫,實在令人玩味。畫面上,近處的大樹參天而茂密,有力粗壯的樹干輪廓線展開著多節(jié)的枝丫,使碧綠紛披的葉子伸向遠(yuǎn)方。醞釀的泥土高低不平,厚實耐看。在這里,西畫的筆觸十分明顯。富春江的遠(yuǎn)處山巒若隱若現(xiàn),籠罩在白色的霧靄之中,朦朧而不可捉摸;近處的漁船徜徉在江水之中,近山、悠船用的是中國畫中的小寫意筆法,畫面靜靜的而又處處讓人捉摸到動的感覺。西畫的力度和中國畫的意境就在不經(jīng)意中自然融合了,這就是功到自然成的一種體現(xiàn)。
葉兆澂盡管與人打交道不多,但他從不排斥造化自然和臨摹佳作。1980年,他只身赴甘肅敦煌石窟臨摹?;丶液?,他以油畫形式創(chuàng)作了《敦煌大佛》《修行大僧》《石刻造像》《伏虎大仙》等一批令人叫絕的作品。《石刻造像》中的女菩薩,頭戴法冠,豐腴端莊。她右手持蓮花,左手持蘭花指,雙目微閉。女菩薩的廣袖法衣披肩敞開,仿佛從斑駁的石刻中走下神壇。筆觸粗獷而寫意,筆意傳神而寫實。葉兆澂在用心繪畫,他與畫發(fā)生共鳴,他在抒發(fā)心中的向往,他在表現(xiàn)自己心靈的感受。難怪這組油畫在國外展出時折服了眾多對佛還不甚了解的西方紳士淑女,他們說:“有西方畫的質(zhì)感,更有中國畫活靈鮮明的韻味?!?/p>
對葉兆澂的畫,劉海粟早有洞察。他在贈葉兆澂《梅花圖》中題曰:“山險徑絕,積雪皚皚。乾坤清氣,一枝獨開”。他還題“縱橫鬰勃”、“學(xué)古有獲”勵之。葉兆澂說:“‘學(xué)古有獲’是用篆體寫的,劉伯伯不擅篆字,為此他寫了好幾張,選中了此張給我。劉伯伯還說,本想寫‘后無來人’,但怕寵壞了我才改寫‘學(xué)古有獲’的。可見劉伯伯對我的厚愛?!闭f到劉海粟與葉兆澂的關(guān)系便不得不提及到葉兆澂的啟蒙老師余凱。余凱乃是土山灣畫館最后一任館長,正因為有了他,葉兆澂才得以在土山灣館內(nèi)閱讀了大量的歐洲精典作品。徐悲鴻曾說:“土山灣畫館是中國西洋畫的搖籃?!蓖辽綖钞嬸^傳承了西洋繪畫的精髓,儲藏了如達(dá)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一大批歐洲藝術(shù)大師的名畫,是劉海粟、顏文梁、張充仁、李詠森、張眉蓀等一大批西畫家朝圣的地方,在那里,他們造訪、學(xué)習(xí)、吸收、探討……劉海粟與余凱是至交,來往密切,自然,劉海粟視當(dāng)時只有12歲的葉兆澂如同己出,倍加喜歡了。
說到盡興時,葉兆澂拿出了十幾張為教宗若望保祿二世而畫的素描像給我們看。正面的、側(cè)面的;微仰的、低首的……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教宗總是帶著微笑,慈祥、和藹。葉兆澂對我說:“如沒有親眼看見和親身接觸過教宗的,我是絕對畫不出如此神妙的畫像來的?!?/p>
葉兆澂作品《若望·保實錄二世像(素描)》
2000年,出身在天主教家庭的58歲的葉兆澂突然萌發(fā)了去羅馬把自己心愛的畫獻給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念頭。于是他畫就了一幅《中華佘山圣域》圖,畫面一側(cè)是教宗在默默地祈禱,松柏圍繞。遠(yuǎn)處,佘山頂上是圣母教堂。畫好之后,葉兆澂還請人用絲線繡好并裝框。畫面簡單但艷麗奪目,更富有內(nèi)涵。教宗見之,十分喜歡。他接見了葉兆澂,并撫摸著葉兆澂的頭為其降福。教宗還把這幅畫掛在臥室里,面對中國為中國祈禱。教宗一生為信徒降福行禮不止千千萬萬,而他獨記住了葉兆澂,在臨終前,他把自己日常使用過的一串念珠,托雷主教轉(zhuǎn)送給葉兆澂留作紀(jì)念。在天主教友中,受此厚禮的在中國也只有葉兆澂,這就是緣。
細(xì)看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肖像素描畫,確實細(xì)膩有靈氣:一頂瓜皮小帽覆蓋著稀疏而整齊的頭發(fā),細(xì)軟的毛發(fā)微微透著油光。一雙灰色而毫不掩飾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抿緊的嘴唇在線條的韻律下和諧得體,清靜、溫文而大氣。葉兆澂很自信地說:“這些都是我用毛筆寫成的,我要感謝余凱老師,那時他教我學(xué)素描一學(xué)就是6年,他苛刻到我難以接受的地步,為此我也沒少哭過?,F(xiàn)在想想,沒有他的嚴(yán)格,何來今天的神來之筆。”
他的同門師兄、攝影藝術(shù)家簡慶福九十歲時為他寫下了這樣的評價:“葉兄每一幅作品都能讓人體會到他是在用心畫畫,這是他心力和才智的結(jié)晶,也是他人格魅力的展示。”至今思來,葉兆澂還是個窮畫家,但他不以為然,他說:“我完全可以賣畫為生,國外有不少人愿出高價收藏我的畫,而被我拒絕了,因為我要秉承為人忠正的家訓(xùn),自己既然已走上了繪畫之路,就當(dāng)全身心投入進去,不要為錢而畫,當(dāng)為藝術(shù)獻身?!彼囊幌?,令我想到了當(dāng)今廣泛討論的幸福觀,我以為“沒有德何來幸?!笔钦胬?。
正值中午,我和葉兆澂共同分享了他親手燒的菜湯年糕,午餐十分簡單,但我覺得完美,開懷,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