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鐵路公司

現(xiàn)在，我從電報公司的操作室踏進了一個更開放的世界，最開始，我還遠遠不能適應(yīng)這一變化。那時，我剛過完第18個生日，我至今沒見過任何一個孩子如何可能在只有純潔和美好的環(huán)境中一直成長到18歲。我相信，一直到那時，我沒有說過一個不雅的詞，也很少聽見這樣的詞。我對卑鄙和邪惡一無所知。幸運的是，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所接觸的都是善良的人們。

而現(xiàn)在，我突然進入了粗人成群的公司，司各特先生和我臨時在商店辟出一角作為辦公地點，這里還同時是貨運列車長、司閘員以及消防隊員的調(diào)度指揮部。我們共用一間屋子。這完全不同于我所熟悉的世界。對此，我并不高興。在這里，知識之樹上的果實中美好和邪惡共生，我第一次不得不將它們都吃下去。不過，甜蜜和純潔依然氤氳著我的家，粗俗和邪惡不得進入。那是我和我的伙伴們的天地，他們都是有教養(yǎng)的青年，努力提高自己的素養(yǎng)并成為受人尊敬的市民。對那些不合我天性以及跟我早期所受的教育格格不入的人和事，我是懷著一種厭惡的心情度過這一時期的。和粗人在一起的經(jīng)歷也許對我有好處，因為這使我對抽煙和嚼煙草，對罵人和下流話感到厭惡，而且我還很幸運地一生保有這種厭惡。

我并不是說，我所提到的那些人粗鄙卑賤或品行敗壞。那時候，罵人、說臟話、抽煙和嚼煙草比現(xiàn)在普遍得多，和現(xiàn)在相比，也較少有不好的含義。修鐵路是一項全新的工作，很多做河工的粗野之徒都為之吸引。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是不錯的年輕人，想要謀得一份可靠的工作，成為受人尊敬的公民。我必須說的是他們對我都很友善。許多人至今依然在世，我偶爾能得到他們的消息，并為之高興。這種情況終于有了改變，后來司各特先生有了自己的辦公室，我們兩人可以共同使用。

很快，司各特先生就派我去阿爾圖納取每個月的工資清單和支票。當時，鐵路還不能翻越阿爾勒格尼山，我只得爬山過去，這也使得這段路程顯得很獨特。公司在阿爾圖納建了一些房子，商店正在建設(shè)之中。根本沒有現(xiàn)今大城市的跡象。在那里我第一次見到了鐵路領(lǐng)域的大人物——總裁羅姆貝特先生。他那時的秘書是我的朋友羅伯特·皮特開恩，就是我介紹他到鐵路公司工作的。因此，“大衛(wèi)”、“鮑勃”和“安迪”依然在一起工作，我們都離開了電報公司，并投奔了鐵路公司。

羅姆貝特先生和司各特先生很不一樣，他不善交際，嚴肅而固執(zhí)。因此，在和我說了幾句話后，羅姆貝特先生對我說：“今晚，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喝茶?！边@讓羅伯特和我都感到很驚訝。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些幾句表示同意之類的話，然后便心神不寧地等待著約定時間的到來。那時，我把這次邀請看作是我所得到過的最大的榮耀。羅姆貝特太太非常親切，羅姆貝特將我介紹給她時說：“這是司各特的‘安迪’”。能被認為屬于司各特先生，我由衷地感到自豪。

美國早期的鐵路公司

這次旅行中發(fā)生的一件事故差點葬送了我的前程。在第二天早上我就帶著工資名冊和支票啟程回匹茲堡，因為包裹太大放不進我的口袋，我便把它揣在懷里，塞在我的馬甲下面，覺得這樣會比較安全。當時，我特別喜歡坐火車，尤其是坐在火車頭里。我搭上了去赫利德斯堡的機車，過山的鐵路在那里交匯?；疖囈宦奉嶔?，在到達某地方時，我突然感到摸不著裝工資名冊的包了，我驚惶地發(fā)現(xiàn)，火車的震動把它給顛了出去，我把它給弄丟了。

掩飾事實起不到任何作用，這個錯誤無疑將會毀了我。被派去取工資名單和支票，可我卻把它們弄丟了，這本應(yīng)該是我的一個榮耀，而現(xiàn)在卻成了一個噩夢。我告訴列車司機，包裹肯定是在最近幾英里的地方被晃出去的，問他是否愿意將機車掉頭幫我去找回來？真是個好人，他答應(yīng)了。我沿路察看，終于找到了它，它躺在溪流的岸邊，離水面還有幾步遠的地方。我?guī)缀醪桓蚁嘈盼业难劬?，跑下去，一把抓了起來。沒錯，直到安全抵達匹茲堡，我都把它緊緊抓著，沒有松手。機車司機和消防員是唯一知道我這次疏忽的人，不過他們向我保證會替我保密。

在這件事發(fā)生了很久之后，我才大膽地說出了經(jīng)過。假設(shè)這個包裹再滾得遠一點，被水流沖走。那么，這一疏忽對我造成的不良影響，需要多少年的認真工作，才能消除啊。如果有人自信能夠成功，但卻因偶然事故而沒能做到，那我將不再能信任他了。因此，我決不主張對年輕人要求太嚴格，即便他犯了一兩個可怕的錯誤。我總是努力去想象，如果不發(fā)生那件事情，不在離赫利德斯堡幾英里遠的地方丟失我的包裹，然后又失而復(fù)得，我的事業(yè)將會有什么不一樣。到今天，我還能毫不費勁地找到那個確切的地點，我多次經(jīng)過那條鐵路線，每次都仿佛看到那個淺褐色的小包躺在岸邊，它似乎在說：

“沒關(guān)系，我的孩子，幸運之神陪伴著你，不過這種事情可不要再發(fā)生了。”

我在很早的時候就成為了反奴隸制的堅定擁護者，盡管我還太年輕，不能參加選舉，但我還是滿懷熱情地為1856年2月22日在匹茲堡召開的第一屆共和黨全國會議歡呼。當這些大人物走在街道上的時候，我注視著他們，對參議院威爾遜、黑爾和其他人充滿了傾慕之情。我在鐵路員工里組織了一個百人俱樂部，支持《紐約論壇報》，偶爾也嘗試著寫一些短文寄給那個偉大的編輯霍勒斯·格里利(1)，他做了許多事來號召人們在這個重要的問題上采取行動。

當我的作品第一次變成鉛字刊出在這個自由的激情喉舌上，這是我的生命歷程中的一個里程碑。那份《論壇報》我一直保存了很多年。當我們今天回首往事，沒有人不會為之感到深深遺憾，為了將我們的國家從奴隸制的禍根中解放出來，不得不打內(nèi)戰(zhàn)，付出了太高的代價。但是這不僅僅只是奴隸制需要廢除，松散的聯(lián)邦體制、各州過于強大的權(quán)力，大大推遲了建立一個穩(wěn)固的、集權(quán)的中央政府。南方的觀點有離心的傾向，而今糾正過來了，各州都受著最高法院的支配，一直為中心。最高法院的決策是合理而適當?shù)模话氤鲇诜ü俚囊庖?，一半出于政治家的工作。在很多領(lǐng)域，一致性需得到保證，結(jié)婚、離婚、破產(chǎn)、鐵路監(jiān)督，對公司的控制，以及其他的一些部門在一定程度上必須統(tǒng)一到一個領(lǐng)導(dǎo)之下。（當我在今天，1907年7月，再重新讀幾年前寫下來的這一段內(nèi)容，看起來是很有預(yù)見性的，現(xiàn)在有很多亟待解決的問題出現(xiàn)了。）

在此之后不久，鐵路公司建成了它自己的電報線，當然也需要操作員。他們大部分都是在匹茲堡的公司里接受培訓(xùn)的。電報業(yè)務(wù)持續(xù)快速增長，業(yè)務(wù)熟練的操作員開始供不應(yīng)求了。我們還需要新的電報辦公室。1859年3月11日，我委派我以前的信差同伴“大衛(wèi)·麥卡戈”為電報部主管。有人說“大衛(wèi)”和我首開在美國的鐵路上任用年輕女性作電報操作員的紀錄，也許在所有部門里，我們都開了先河。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們在各個辦公室里雇用女孩，讓她們做學(xué)徒、師傅，然后讓她們分管不同的辦公室。在第一批女孩當中有我的堂妹瑪麗亞·霍根。她是匹茲堡貨運站的操作員，我們還把學(xué)生接二連三地安排到她的身邊，她的辦公室成了學(xué)校。我們的經(jīng)驗是，讓姑娘們當操作員比小伙子們更加可靠。在這些女性所介入的新生職業(yè)中，我沒有發(fā)現(xiàn)有比電報操作員更適合她們的了。

作為上司，司各特先生是不可多得的，是最為使人愉快的人之一，我誠心實意地跟著他。對年輕的我來說，他是偉人、是我的偶像。很快，我就在心里幻想他會成為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總經(jīng)理——后來他確實得到了這一職位。在他手下，我開始處理一些超出我職權(quán)范圍的事情。有件事情，我一直清晰地記得，我對它的處理使我得到了提升。

那時候的鐵路還是單線，電報指令發(fā)車還不是慣例，還經(jīng)常要用到各種手段。我認為，那時候，只有主管有權(quán)對賓夕法尼亞鐵路系統(tǒng)的任一路段，或者對其他系統(tǒng)發(fā)布指令。因為整個鐵路的管理體系尚處幼年，人們沒有做過此方面的專門培訓(xùn)，發(fā)布電報指令只是危急時刻的權(quán)宜之計。司各特先生常常在晚上去故障或者事故發(fā)生現(xiàn)場，指揮清理和疏通鐵路線路，許多上午他都無法來到辦公室。

有天早上，在我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發(fā)現(xiàn)東部地區(qū)一場非常嚴重的交通事故阻止了特快客運列車的西行。而東來的客車正由信號員一段一段地引領(lǐng)著向前開，兩個方向的火車便僵持在旁軌上。當時找不到司各特先生，我終于忍不住，行使了主管的權(quán)力，發(fā)出了“行車指令”?！八劳龌蛘咄姑籼亟烫谩辈粫r在我的腦中閃過。我知道，一旦我出了差錯，就意味著解雇的恥辱，也許還有刑事處罰。然而，在另一個方面，我可以讓在火車上已經(jīng)睡了整晚的人起來工作，我能讓一切都運轉(zhuǎn)起來。我知道我能行，平時在傳達司各特先生的命令時都已經(jīng)做過。我知道應(yīng)該做些什么，于是我開始行動了，我用他的名義發(fā)出指令，將每一列火車都發(fā)了出去。我特別小心，坐在機器旁邊關(guān)注著每一個信號，把列車從一個車站調(diào)到另一個車站，當司各特先生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一切運行平穩(wěn)。他已經(jīng)聽說列車延誤了，他到來后第一句話就是：

“噢，事情怎么樣了？”

他快速地走到我的旁邊，抓過鉛筆開始寫指令。我膽怯地說：“司各特先生，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已經(jīng)在一大早的時候用你的名義把指令發(fā)出去了。”

19 世紀匹茲堡鐵路運輸圖

“那它們都在正常運行嗎？東部快車現(xiàn)在在哪里？”

我給他展示電報信息，告訴他每一輛火車在線上的具體位置——貨車、載沙車、任何一輛——告訴他列車長的答復(fù)，火車經(jīng)過的車站發(fā)來的最新的報告。一切正常，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guī)缀醪桓艺曀?，我不知道將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他什么也沒有說，但他把所發(fā)生的事情重新仔細地看了一遍，依然不置一詞。過了一會兒，他離開了我的桌子，回到自己那兒，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了。他不愿意認可我的行為，但他也沒有責怪我。如果一切順利，那么萬事大吉。如果出了什么問題，那我就得承擔所有的責任。但我注意到自那以后的好多天早晨，他都來得很準時。

當然，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鐵路公司沒有一個人知道司各特先生并沒有親自發(fā)出指令。我下定決心，如果以后這種情況再發(fā)生，我決不會像那天早晨那樣，除非我得到授權(quán)。我為我的作為感到痛苦，直到擔任匹茲堡貨運部的負責人弗朗西斯科先生告訴我，就在那天晚上，司各特問他：

“你知道那個白頭發(fā)蘇格蘭小鬼都干了些什么嗎？”

“不知道。”

“他在絲毫未經(jīng)授權(quán)的情況下，以我的名義把所有的列車都發(fā)了出去，如果不是這樣，我責任就大了?！?/p>

“那么他做對了嗎？”弗朗西斯科問道。

“噢，當然沒有錯。”

這才讓我安心了。當然這也暗示著我下次還可以這樣做，因而我更加大膽了。那天以后，司各特先生很少親自發(fā)布列車指令了。

格蘭特將軍

這個時期我所見過的最偉大的人物是約翰·埃德加·湯姆遜，他是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總裁。我們后來的鋼軌鍛造廠就是用他的名字來命名的。在我所知道的人里，他是最為沉默寡言的人之一，僅次于格蘭特將軍，不過在家里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格蘭特將軍卻很健談。他定期來匹茲堡視察，到處走來走去，但對任何人都熟視無睹。后來我知道他的內(nèi)向主要是由于害羞。有一次，他在司各特先生的辦公室里，走到電報機旁邊，稱我為“司各特的安迪”，這讓我吃驚不小。不過，后來我得知他已經(jīng)聽說了我那次指揮列車的冒險事跡。如果一個年輕人與高層領(lǐng)導(dǎo)有了接觸，那么他的事業(yè)之戰(zhàn)就已經(jīng)贏了一半。每個人都要有一個偉大的目標，做一些超出自己職權(quán)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一些能引起上司注意的事情。

自此以后，當司各特先生有一次要出差一兩個禮拜，他便向羅姆貝特先生請求授權(quán)讓我暫時負責這個部門。他真是大膽，因為我那時還不過二十出頭。請求自然得到了批準，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在他不在的那些天里，除了因為道碴列車全體工作人員的疏忽造成的事故之外，一切運轉(zhuǎn)良好。但發(fā)生的這起事故讓我非?？鄲?，我下定決心要徹底履行職責，盤查了有關(guān)人員，不容分說就解雇了兩個主要負責人，還將與事故有關(guān)的兩名員工停了職。司各特先生回來之后自然聽說了這一事故，并且建議他調(diào)查處理。我覺得自己可能做得有點過火，但既然已經(jīng)走出了這一步，我告訴他一切都已解決，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這件事情，并且處罰了肇事者。有人要求司各特先生重新審理這起事故，但我堅決不同意，于是這個要求被壓了下去。我覺得，在這一敏感點上，司各特先生通過我的表情和語言，理解了我的感受，并且默認了我的做法。

也許他當時擔心我的處理太過嚴厲，很有可能他是對的。這件事發(fā)生好幾年后，我成了這個部門的主任，對那兩個曾被我停職一段時間的人，我總在心里抱有一絲歉意。對我那次所采取的行為，我行使的第一次處罰，我在良心上感到不安。如果要對那件事做出一個新的決定，我不會傾向于那么嚴厲。唯有經(jīng)驗可以告訴我們溫厚具有至大的力量，在必要的時候，輕微的懲罰是最為有效的。很多處罰其實是沒有必要的，明智的寬恕，至少寬恕第一次犯錯，通常都是最好的辦法。

我的至交一共有六個人，隨著我們知識面的擴大，我們不可避免地要面對一些關(guān)于生命和死亡、今生和來世的秘密，我必須與之斗爭。我們都是在善良、誠實、自尊的父母的教育下，在一個或另一個教派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在匹茲堡長老教會首席大臣的妻子，麥克米倫夫人的影響下，我們參加他丈夫的教派的活動，并進入了他們的社交圈子（1912年7月16日，當我在荒野的別墅中讀起這段文字的時候，我手頭有麥克米倫夫人在她80歲那年從倫敦寫來的信。上個禮拜，她的兩個女兒都在倫敦嫁給了大學(xué)教授，一個仍然住在英國，而另一個已收到了來自波士頓的任命。他的兩位賢婿都很優(yōu)秀。這便將我們兩個說英語國家的種族結(jié)合在一起。）。麥克米倫先生是一個善良然而嚴厲的加爾文教的守舊派，他美麗的妻子天生就是年輕人的領(lǐng)袖。在她的家里，我們比在其他地方更加感到自在和快樂。這使得我們有時會去參加他的教派的活動。

當然，話題一經(jīng)介紹，我們就把握了主動權(quán)，教條被當作是文明尚未開化時期人們的錯誤思想而被一條條否決。我記不起是誰最先提出那條公歷的了，我們曾對它詳加研究：“一個慈悲寬大的神是人們最為高貴的作品。”我們認為，人類文明的每一個階段都會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神來，隨著人類的提升而變得越來越好，他們對未知世界的了解也隨之發(fā)展了。所以，我們都變得越來越不信神，但我信奉更加真實的宗教。危機過去了，幸運的是，我們并沒有從麥克米倫的教會中被驅(qū)逐出去。那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在那天我們下定決心支持米勒(2)的聲明，即使它包括了放逐和更壞的東西。我們這些年輕人對神學(xué)變得十分桀驁不馴，但對信仰卻非常虔誠。

約翰·菲利普斯從馬背上摔下來，不幸去世，這是我們這個圈子里的第一個重大損失。這使得我們大家悲痛萬分，盡管我記得我對自己說：“約翰已經(jīng)回到了故土，回到了英國，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我們很快就會隨他而去，永遠在一起?！睂Υ宋覉孕挪灰?，在我的心里，這并不只是一個希望，而是一個必然?？鞓肥峭纯嘀说谋茈y所。我們應(yīng)該接受柏拉圖的建議，永不放棄對希望的無止境的追求?！坝肋h讓自己置身于快樂之巔，因為希望是美好的，回報也將是豐厚的?！边@句話非常正確。將我們帶入到另外一個世界，與我們最親愛的人永遠在一起，將是一個奇跡；而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與親人們共度一生，這更是一個奇跡。對于有限的存在來說，這兩者都同樣地無法理解。因此，讓我們用永恒的希望來安慰自己，就像柏拉圖所說的，“就像在極樂世界”。然而，不要忘記，我們都各有自己的責任，天堂就在我們中間?！靶Q沒有從今往后的人是愚蠢的，和那些宣稱有從今往后的人一樣愚蠢”，這同樣地被我們視為公理。既然兩者我們都無法知道，那么所有的都應(yīng)該期望。同時，我們的座右銘是“把天堂變成我們的家”，而非“把家變成我們的天堂”。

在我所追憶的這些歲月中，我家庭的財產(chǎn)一直在穩(wěn)步增長。我的工資由每月35美元增加到40美元，是司各特先生主動給我加的薪。給每個員工發(fā)薪水也成了我的分內(nèi)之事(3)。發(fā)薪水的時候，我們使用銀行的支票，而我總是不變地把我的工資換成兩個20美元的金幣。在我看來，它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藝術(shù)作品。家庭會議決定，我們可以鼓起勇氣買下一塊地和上面的兩幢房子，一幢是我們現(xiàn)在的居住地，另一幢有四個房間，原來一直由姨父和姨媽霍根居住，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搬到別處去了。由于艾特肯姨媽的幫助，我們才能在那個織布店樓上的小屋落腳，而現(xiàn)在也該是我們讓她回到這原本屬于她自己的房子來住的時候了。同樣的，我們在買下那幢有4個房間的房子后，由于霍根姨父已經(jīng)去世，在我們要搬往阿爾圖那的時候，就把霍根姨媽接回她的老屋子來。購買這些房產(chǎn)時，我們付了100美元現(xiàn)金，而總價我記得是700美元。現(xiàn)在我們的奮斗目標是每半年付一次利息，并且盡量積攢那一大筆本金。沒用多長時間，我們就把債還清了，我們成了有產(chǎn)者。然而，在這一切即將實現(xiàn)的前夕，我父親在1855年10月2日去世了，我們家遭遇了第一次痛苦的分裂。但是，對其他的三個成員來說，生活的重擔還在肩上。悲傷和責任交織在一起，我們還得工作。父親生病時的醫(yī)療費還要攢，還要還，而且我們直到此時也還沒有多少存款。

這時候我在美國早期生活中的一件很甜美的愉快事情發(fā)生了。大衛(wèi)·麥克坎萊思是我們小斯維登伯格教派的首要成員，他早就留意到了我的父親和母親，但是除了安息日在教堂中的幾句寒暄，我沒見到他們還有什么更加密切的聯(lián)系。他跟艾特肯姨媽很熟，因此他讓她帶口信說，如果我們在這個悲傷的時期中，需要任何資金援助，他都會非常樂意提供一切所需。他早就聽說了許多人對我英雄般的母親的贊譽，這便已經(jīng)足夠了。

一個人不再需要幫助，或者在他擁有顯赫的地位，可以報答別人的善意的時候，他會得到很多友好的幫助。因此，記錄下一件純潔的非功利的善行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這個時候，一個貧窮的蘇格蘭婦女失去了她的丈夫，而她的大兒子也才20出頭。我家庭的不幸需要這個舉止優(yōu)雅、德行高尚的人來減輕痛苦。盡管母親謝絕了她的好意，但是不用說，麥克坎萊思先生在我們的心底得到了一個神圣的位置。我堅信這樣一個信條：如果一個人在生命的困難時期應(yīng)該得到必要的幫助，那么他通常都會得到。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好人——男男女女，他們不僅愿意，而且迫切地想要向那些他們認為值得幫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這是一個規(guī)律，那些愿意幫助自己的人不用擔心從別人那里得不到幫助。

父親去世后，我要考慮要管理的事情比以往的任何一個時期都要多。媽媽繼續(xù)做鞋，湯姆還是上他的公立學(xué)校，而我則繼續(xù)跟著司各特先生在鐵路公司上班。就在這時，幸運之神來我們家敲門了。司各特先生問我有沒有500美元，如果有的話，他可以替我作一次投資。我的總資產(chǎn)是500美分，即使讓我拿50美元來投資，我也沒有那么多積蓄。但是我不愿意失去這次與我的上司和偶像產(chǎn)生經(jīng)濟聯(lián)系的機會。所以我大膽地說，我可以籌到這筆款子。他又告訴我，他可以從威爾金斯堡車站的代理——雷諾爾德先生那里買到10股亞當斯快車的股票。當然，在當晚我就把這一情況報告給了家長——我的母親。她沒有考慮太久，就給了我應(yīng)該怎么做的建議。她什么時候讓我失望過呢？那時，我們已經(jīng)在房子上付了500美元，因此她想這也許可以作為抵押，想辦法借筆錢。

第二天一早，母親就乘蒸汽船去了東利物浦，晚上才到達，她從她的一個兄弟那里借到了這筆錢。他是一個治安法官，在當?shù)氐男℃?zhèn)很有名望，他手上有大筆農(nóng)民要投資的錢。母親把我們的房子抵押了，拿回了500美元，然后，我便把這500美元交給了司各特先生，他很快就把我所期盼的那10股股票給了我。出乎我的意料，另外還要交100美元作為保證金。但是，司各特先生很爽快地說，我可以等方便的時候再支付，這樣就容易得多了。

這是我的第一筆投資。那時候的股息和紅利比現(xiàn)在要豐厚得多，而且亞當斯快車是每月分紅。有天早上，我的桌子上放了一個白色的信封，用很大的手寫體寫著“安德魯·卡內(nèi)基先生”?！跋壬边@個詞使我受寵若驚。在信封的一角，我看到了一枚亞當斯快車公司的圓形印章。我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紐約黃金交易銀行的10美元的支票。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張支票和那個親筆簽名“出納員巴布科克”。這給了我投資的第一筆收入——我不用滿頭大汗地勞動就可獲得的收入?！拔艺业搅恕?，我喊道，“這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雞?！?/p>

星期天在森林里聚會是我們幾個的慣例。我們在伍滋潤附近找到一片小樹林，這是我們最喜歡去的地方。那第一張支票我一直藏在身上，當大家都坐在樹下的時候，我便把它拿出來給大家看。我的伙伴們反應(yīng)十分強烈，大家都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投資。我們決定攢錢，關(guān)注下一個可以投資的機會，每個人都有份。然后在幾年后，我們再把微不足道的投資收益分掉，像合伙人一樣在一起賺錢。

直到這時候，我的人際圈子還沒有擴得很大。弗朗西斯克太太，是我們貨運代理的妻子。她非常的友善，并且好幾次叫我去她在匹茲堡的房子作客。她常常談起我來送司各特先生的一份信件，第一次敲響在第三街道上的房子的鈴鐺時的情形。她讓我進來，而我卻害羞地低下了頭，她需要開玩笑才可以克服我的羞澀。這幾年來，我從來沒有去她家吃過一次飯。直到我的晚年，我對到別人家去做客一直都很膽怯，但是司各特先生堅持要我去他所在的旅館并且和他一起吃頓飯，這對我來說也是很好的機會。除了在阿爾圖那的羅姆貝特先生的房子外，弗朗西斯科先生家是最大的。在我的記憶里，我從來沒有去過羅姆貝特先生的房子。那條首要街道上的房子在我的眼里都非常時髦、漂亮，仿佛是一個宮殿的入口。

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首席大律師，格林斯堡的斯托科思先生又一次邀請我去他在鄉(xiāng)間的漂亮的房子里度周末。而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在一個陌生人家里住過一個晚上。像他這樣一個有學(xué)識、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對我產(chǎn)生興趣，他的這一行動有些奇怪。我受邀獲得此一殊榮的原因是我在《匹茲堡日報》上寫的一個通訊，甚至在我還不到20歲的時候，我便已經(jīng)是新聞界一個不入流的作家了。成為一名編輯，曾是我的目標之一。霍勒斯·格里利和《論壇報》就代表著我理想中的成功。奇怪的是，當有一天我可以買下《論壇報》的時候，珍珠已經(jīng)喪失了它的光澤。美麗的空中樓閣常常要等到我們生命的晚期才有機會抓取，而那時候，它往往已經(jīng)失去了早日的魅力。

我那篇文章的主題是市民對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的看法，沒有署名，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占據(jù)了《日報》專欄的一個顯著位置，編輯是羅伯特·里德。我在接收電報時，收到一份給司各特先生的電報，署名斯托科思先生，要求他向里德先生查證一下那篇文章的作者。我知道里德先生不會說出作者是誰的，因為他也不知道。但是我又擔心如果司各特先生去找他的時候，他會把手稿展示給司各特先生，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這是誰的筆跡了。因此，我向司各特先生如是承認了。他看上去有點不相信。他說他在早上已經(jīng)讀過這篇文章，并且也想知道誰是作者。他這種將信將疑的神情沒有逃過我的注意。鋼筆變成了我的武器。司各特先生很快就邀請我與他共度周末，我的那次拜訪是我一生中的亮點，從那以后我們成了非常好的朋友。

司各特先生的家富麗堂皇，對此我印象深刻，但是，在他的書房里有一個大理石的壁爐，這讓其他所有東西都黯然失色。在壁爐拱形結(jié)構(gòu)的中央，一本打開的書刻在大理石上，書上刻著：

“不能思考的人是愚蠢的，

不愿意思考的人是固執(zhí)的，

不敢思考的人是奴性的。”

這些高尚的語句讓我震顫，我對自己說：“有一天，必定有一天，我一定會有一間書房?！保ㄟ@是一個前瞻）“這些警句將像在這里一樣使壁爐架變得雅致起來?！比缃?，在紐約和斯基伯，這已經(jīng)成為了現(xiàn)實。

幾年之后的一個周日我再一次來到他的家里，這一天同樣很值得一說。那時我已經(jīng)成為了賓夕法尼亞鐵路公司在匹茲堡分部的主人了。南方各州正式脫離政府，我全身都為國家燃燒起來。司各特先生成為了民主黨的主要成員。他反對北方使用武力來維持國家統(tǒng)一。他大肆發(fā)泄他的不滿，這讓我失去了控制，沖他大喊道：

“司各特先生，在不到六個禮拜的時間內(nèi)，我們將要把你這種人送上絞刑架?！?/p>

寫到這里，我似乎又聽到了他的笑聲，他開始叫他在隔壁的妻子。

“南希，南希，聽聽，這蘇格蘭小鬼說他要在六周之內(nèi)把像我這樣的人絞死?！?/p>

那段時間里發(fā)生的一些事情真是奇妙，還是這位司各特先生，不久之后，在華盛頓請求我?guī)退谥г筷犂锍蔀橐幻F(xiàn)役少校。那時我是戰(zhàn)爭辦公室的秘書，幫助政府管理軍用鐵路和電報。他得到了這項任命，從此成了司各特上校。于是那個曾懷疑北方無權(quán)動武的人，為了高尚的目的拿起了武器。關(guān)于憲法權(quán)利，人們開始了激烈的爭論并且制訂出相關(guān)理論。當國旗為戰(zhàn)火焚燒，這意義重大。不久之后，每一件事情都燃燒起來了——包括紙上的憲法。統(tǒng)一和古老的光榮(4)，那都是人們所關(guān)注的，但那已經(jīng)足夠。憲法要保證只有一面旗幟，正像英格索爾上校宣稱的：“美洲大陸的上空不容兩面旗幟飄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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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霍勒斯·格里利（1811—1872）：美國報刊編輯和政治家，創(chuàng)建并主編《紐約論壇報》（1841—1872），1872年競選總統(tǒng)失敗。

(2) 米勒（1782—1849）：美國宗教領(lǐng)袖，耶穌再臨派教會創(chuàng)始人。

(3) “我很清楚地記得當我寫出每月的工資條的時候，司各特先生的工資是每月125美元。我想他是值得這些的。而我的工資是35美元?！保ò驳卖敗た▋?nèi)基在美國軍事電報聯(lián)合會上演講，1907年3月28日）

(4) Old Glory＜美＞：美國國旗的愛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