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怕”

余前聞人說“天不怕、地不怕，單怕湖州人打官話”（“單”，只也。湖州人喜用“單”字，言語中常有“單單里”等），蓋譏笑湖州鄉(xiāng)音太重，強學(xué)國語成就不多也。昨晚遇蘇州陸上惠君，彼謂此語不指湖州，而指蘇州，“蘇州人根本不能說官話，就是‘官’字，說得像‘鬼’字，已經(jīng)可怕之極……”。余不敢決定此語所指為蘇為湖。不過，沿太湖一帶居民，打官話總是靠不住，常常鬧笑話。提起笑話二字，余有一佳者，供獻本《晶》閱者，如下：

清時湖州菱湖鎮(zhèn)某公，少年翰林也?？疾詈螅派轿鲗W(xué)臺。菱湖素以新鮮魚蝦著名。一日，某公忽欲食鮮蝦，蝦之湖州土名曰“彎轉(zhuǎn)”，某公用官話對其仆云：“明天叫廚房中預(yù)備彎轉(zhuǎn)?！逼捅狈饺耍恢獜澽D(zhuǎn)為何物，又不敢多問，順口答曰：“是，是，大人。”

次日飯菜中發(fā)現(xiàn)一大碗，內(nèi)盛大瓦片。官問：“這是什么東西？”仆曰：“這是大人要的彎磚?！?/p>

由此可知學(xué)習(xí)方言，非獨發(fā)音不可不正確，且語法亦宜熟悉也。語法即西人所謂“意的母”（idiom）^a。如湖州人稱“飯菜”為“菜蔬”（“蔬”讀如“絲”，去聲）；稱“好極”為“好得勢唉”（“唉”音e，語助詞）是也。譬如說“他們的小菜真好”，湖州一般人則曰：“渠阿唉菜蔬真唉好得勢唉?！保ā扒ⅰ倍?，應(yīng)急讀成一字，他們也），此語倘出之十六七歲之小姑娘之口，其“肉麻”當(dāng)不在蘇語下也。

原載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晶報》

a 意指土語、慣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