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古篇

廣武嘆⁽¹⁾

昔先友史經(jīng)臣彥輔謂余⁽²⁾：“阮籍登廣武而嘆曰⁽³⁾：‘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其名！’豈謂沛公豎子乎⁽⁴⁾⁽⁵⁾？”余曰：“非也，傷時無劉、項也，豎子指魏、晉間人耳?！逼浜笥嗦劃欀莞事端掠锌酌?、孫權(quán)、梁武、李德裕之遺跡^(6)(7)(8)(9)，余感之賦詩，其略曰：“四雄皆龍虎⁽¹⁰⁾，遺跡儼未刓⁽¹¹⁾。方其盛壯時，爭奪肯少安？廢興屬造化，遷逝誰控摶^(12)(13)？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得雍門彈⁽¹⁴⁾?！眲t猶此意也。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zhàn)場》詩云：“沈湎呼豎子⁽¹⁵⁾，狂言非至公⁽¹⁶⁾。”乃知太白亦誤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意于世，以魏、晉間多故，故一放于酒，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

注釋

(1)廣武：在今河南滎陽市東北廣武山上，有東西二城，相距二百步，中隔廣武澗。

(2)史經(jīng)臣：字彥輔，宋代眉山（今屬四川樂山）人。

(3)阮籍：三國魏文學(xué)家、思想家，字嗣宗。

(4)沛公：指漢高祖劉邦。

(5)豎子：小子，對人的蔑稱。

(6)潤州：州名，今屬江蘇鎮(zhèn)江。

(7)甘露寺：相傳三國吳孫權(quán)建，在今鎮(zhèn)江北固山上。

(8)梁武：梁武帝蕭衍，字叔達，南朝梁的建立者。

(9)李德裕：字文饒，唐大臣。

(10)四雄：指前文中的孔明、孫權(quán)、梁武和李德裕。

(11)刓：磨損、破壞。

(12)遷逝：變化和逝去。

(13)控摶：控制。

(14)雍門彈：雍門在今陜西咸陽。戰(zhàn)國時齊人有叫周的，居雍門，就以此為號，稱雍門周，擅長彈琴。

(15)沈湎：即沉湎。指嗜酒無度。

(16)非至公：不能稱為最公平的。

譯文

從前亡友史經(jīng)臣對我說：“阮籍登上廣武城而慨嘆說：‘時代沒有英雄，才讓小子建立功名！’莫非他認為劉邦是小子？”我說：“不是，他悲傷自己生活的時代沒有劉邦、項羽，小子是指魏晉之間沒有出現(xiàn)這種英雄?！焙髞砺犝f潤州甘露寺有諸葛亮、孫權(quán)、梁武帝、李德裕的遺跡，我有感而賦詩寫道：“四位英雄如龍虎，遺跡仍存未湮滅。當(dāng)他們強盛時，多少爭奪豈肯停！失敗興盛由天定，世事轉(zhuǎn)變誰控制？何況那些無能庸碌人，妄想沖破大難建大業(yè)。聊效廣武發(fā)慨嘆，難像雍門周善彈古琴挑動君王心?！边@詩反映的意思與阮籍的廣武嘆意思相同。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zhàn)場》詩云：“醉時高呼劉邦是小子，酒癲亂評不公正?！辈胖畎滓舱`會了阮籍的話，與亡友意見相同。阮籍雖放浪，但他本有救世之志，因為魏晉之間重大事件不斷發(fā)生，所以借酒放任以逃避，何至于會把劉邦當(dāng)作小子呢？

評析

阮籍所說“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其名”的“豎子”到底指誰，歷史上眾說紛紜。李白的理解豎子指劉邦，蘇東坡認為指的是魏晉間人，洪邁的看法與蘇東坡相似。元代文學(xué)評論家蕭士赟則另立一說：“時無英雄者，非指漢高也。蓋謂所遭之時，炎漢之末，桓、靈之君，無英雄之材，卒使神鼎暗移于臣下也?！Q子’者，指曹氏父子，籍之興嘆者，此耳。”蕭說明顯站不住腳，比較三個人的說法，蘇東坡的說法較為可靠。

涂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王彭嘗云⁽¹⁾：“涂巷中小兒薄劣⁽²⁾，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³⁾。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⁴⁾；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⁵⁾?！迸恚瑦鹬?，為武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⁶⁾，字大年。

注釋

(1)王彭：字大年，太原人。

(2)薄劣：頑皮。

(3)古話：即民間的說書藝術(shù)，宋代稱“話本”。

(4)顰蹙：皺著眉頭，表示憂愁。

(5)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孟子·離婁下》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五世而斬。”斬：斷絕，盡。

(6)哀辭：一種文體，用于對死者的哀悼，多用韻文。

譯文

王彭曾經(jīng)說：“街坊鄰居一些人家的小孩很頑皮，家里人嫌煩時，就給他點錢，讓他去和別的孩子一起聽故事。說到三國時期的事情，聽到劉備打了敗仗時，有的小孩就皺著眉頭傷心流淚；聽到曹操打了敗仗時，則高興地拍手稱快。從中就能知道，君子的功業(yè)和小人的事跡，對后世的影響百代不斷。”王彭，是王愷之子，是個武吏，也很知曉文章，我曾為他寫過哀辭，他的表字是大年。

評析

所謂說書，是衍生自唐傳奇的一種文藝形式，在宋代已經(jīng)蔚然成風(fēng)，有了專門的場合。在說書的行當(dāng)興起之后，三國變成了漫談的對象，并且說書人為了賣座就喜歡添加一些內(nèi)容賺取聽眾感情。鑒于此，必然要在劉備、曹操兩人中營造出一個讓人或好或惡的對比來。于是，有著漢皇室血統(tǒng)的劉備變成了正派一方的首選，而曹操因為做事不擇手段而被形容為狡猾又偏偏可以成事的奸雄?？墒牵瑒渚驼娴氖蔷?、曹操就真的可以算作小人嗎？我們?nèi)缃駚砜矗峙虏⒎侨绱?。我們對歷史人物的評價要客觀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