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每個人都拖帶著一個世界,世界里盛滿了故事——緬懷兩個人

記憶是一種抵抗的姿態(tài) 作者:張暢 著


每個人都拖帶著一個世界,世界里盛滿了故事——緬懷兩個人

世界文學(xué)史課上,老師講《奧德賽》。老師說,人應(yīng)當(dāng)趁著年輕的時候多做點“壞”事,尤其是女生,到了成家立業(yè)之后連做“壞”事的機(jī)會也沒有了。我聽了,點頭。什么是壞事呢?就是在本該上課的時候因為春光大好而棄了書本奔出課堂,在街頭騎著單車飛奔;就是從圖書館幽閉的一隅走出來,踏上去任何地方的火車,認(rèn)識或不認(rèn)識路,都開心地走著;就是毫無顧慮地放聲大笑,不掩飾痛苦,快樂或憂傷都寫在臉上;就是奔跑奔跑奔跑,在田野里或是暖陽下,和你覺得待在一起最舒服的人,享受短暫的寧靜時光。

室友季青去了西班牙之后,再沒有人在我面前迷惑人生,或者大談關(guān)于哲學(xué)和未來的話題了。寢室里安靜得駭人,夜夜幽暗而昏黃的燈光里總覺得有一種孤單落寞無以言說。就像你“培養(yǎng)”的一個最好的朋友(或者戀人)突然走了。除了記憶,什么都沒帶走;除了記憶,什么都沒留下。就是這分分合合,才有了世界上紛呈的故事,才有了欣賞故事的人、笑聲和淚水。

寒假回家,鞭炮和禮花在窗外炸響,我在床上高燒不止。那是我第二次肆意的釋放,第一次大概是初入大學(xué)。躺在床上的日子,視野里只有局促的小屋,還有窗上凝結(jié)的冰花。北方的寒冷留給我數(shù)不清的美麗的回憶,它們在我生命的最初的版圖中鋪展、融化又凝結(jié)。鐘表滴滴答答,就如同我8歲時剛剛搬進(jìn)來的樣子,愜意而悠閑。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永遠(yuǎn)如此。我甚至想,我可以做一個詩人或是作家了,像卡夫卡說的那樣,一支筆、幾張紙就可以活過余生,了無遺憾。

我想起逝去的兩個人來。一個是我家的鄰居,另一個也是我家的鄰居。

劉師傅,年輕時是電工。我從來沒開口叫過他,從我8歲時搬進(jìn)這棟樓開始。每次見,都只是點頭微笑。我承認(rèn)是我嘴拙,不喜歡叫不大認(rèn)識的人叔叔或阿姨,只能點頭、微笑。記得從前過年的時候,他常常領(lǐng)著小孫女出去放鞭炮;端午節(jié),他到我們家?guī)兔Π兆?,我依舊記得他蹲在地上,極認(rèn)真地讓水中雪白的江米在指間滑過的樣子;家里燈壞了,他來幫忙修。每一次,他都不大說話,可是每一次,他都幫忙。這幾年,因為抽煙又不運(yùn)動,劉師傅衰老得很快。可是沒想到,竟然在我回家的幾個月前走了。肺癌晚期。

他肯定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12年里,他家的門對著我家的門。偶爾停電的時候還伸出頭來相互寒暄幾句。不知道為什么,聽了他的離開,我只覺得心頭壓著些什么。不想哭,也沒有眼淚。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是這樣存在著,他們在的時候你并未在意他的好;他們走后,才知道他們的分量。不是輕與重的差別,而是牽掛,還有心頭泛起的絲絲暖意。

另一個人住在樓下。腿腳因為車禍不很靈便,年歲大了,就操著這棟樓的心。我只記得,下雪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蹣跚著,在門外掃雪。見了我,嘟囔著什么。因為言語模糊,我也極少分辨出他在講什么,但我照例點頭、微笑。我只記得考完大學(xué)后的一日他在樓梯口見了我,忽然稱贊起我來。話不多,但是我聽懂了。不久前,洗澡的時候,他不小心摔倒在浴室里,再沒有醒過來。而他的離開,對我而言,只是少了一個冬天里掃著雪的身影。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可是我想念他的身影。

夏多布里昂在《意大利之旅》中寫道:“每一個人身上都拖帶著一個世界,由他所見過、愛過的一切所組成的世界,即使他看起來是在另一個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帶著的那個世界去。”是啊,每個人都拖帶著一個世界,每個人的離開都帶走了這個世界,連同這個世界里的故事、故事中的喜怒哀樂。(20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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