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 有陽光的夜晚

有陽光的夜晚:俄羅斯和挪威極北地區(qū)札記 作者:普里什文 著,石國雄 譯


第一部
有陽光的夜晚

第一章
神奇的小圓面包

童話從灰白色馬、栗色馬、神馬開始。

在某個王國,某個國家,人們生活得很糟糕,于是他們便逃往四面八方,我也很想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就對老太婆說:

“老伴,你給我烤一個神奇的小圓面包,讓它領(lǐng)著我去茂密的森林,去藍(lán)色的大海,去大洋?!?/p>

老伴拿了鏟形木勺,在籮筐里抓了抓,在糧囤里掃了掃,收集了兩把面粉,做了一個令人快活的小圓面包。它躺了一會兒,躺了一會兒,突然就從窗臺上滾到了長凳上,從長凳上滾到了地上,又順著地板滾到了門邊,跳過門檻到了過道屋,從過道屋滾到臺階上,從臺階上滾到院子里,從院子里滾到大門外,一直滾著,越滾越遠(yuǎn)……

我就跟著小圓面包,它帶往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眼前一一閃過河流、大海、汪洋、森林、城市、人們。我又來到了老地方。但是我留有筆記和回憶。

小圓面包滾著,我就跟在它后面走著,就這樣……

我的快活的向?qū)г诘戮S納河三角洲高高的河岸上一塊大石頭旁停住了。許多條路由這里通向四面八方。我坐到石頭上,開始想:我該往哪兒走?向右,向左,筆直?在我面前,河岸上最后一棵小白樺樹在啜泣,往前,我知道,是白海,再往前,是北冰洋。我后面,是一片藍(lán)盈盈的苔原。這個城市——苔原和海洋之間的一條窄窄的房屋帶——完全就是寫著過路人命運(yùn)的那塊神奇的石頭。我該往哪里走?可以安排到一條帆船上,去體驗(yàn)北方人的海洋生活?這很有意思,很吸引人,但是眼下白海海岸的左邊就是森林。如果沿著森林邊緣走,那么繞過大海,可以到達(dá)拉普蘭季亞,而那里完全是長著原始森林的地方,是魔法師、巫師生活的地方。于是旅行者就朝索洛韋茨基島那個方向進(jìn)發(fā)。

到底去哪里:與旅行者一起向左去森林,還是與水手一起向右去海洋?

我端詳著熱鬧的阿爾漢格爾斯克海岸上的人們,欣賞著水手那曬黑的富于表情的臉,就在這旁邊,我發(fā)現(xiàn)了索洛韋茨基祈禱者恭順的身影。如果我跟著他們向左走,我想,那么我將不是到極圈外的北方,而是到俄羅斯黑土地帶的故鄉(xiāng),到它最縱深的地方。我事先就能知道,這將會以什么而告終。我將會看到紅色火光映照著的黑色的圣像,我們的農(nóng)民則向它祈禱,而這個神秘而可怕的圣像沒有臉。似乎是,哪怕只要顯露出輪廓的樣子,就會消失了魅力,消失了全部吸引力。但是,盡管沒有顯露出面容,大家都到那里去,恭恭敬敬地到俄羅斯的這個黑色中心去。不知為什么,這使我覺得,這圣像上畫的不是大慈大悲、寬恕一切的圣子,而是無情地把罪人送到地獄之火中去的圣父。也許是因?yàn)椋赵跊]有臉的黑色圣像上那長明燈的柔和燈光總是靠不安詳?shù)募t色火焰來映射。向左走就是這么回事。但是那邊有森林,也許,因此我的神奇的小圓面包才這么向往去那里。

北方的水手一點(diǎn)也不像我們的莊稼人,這是為什么?是因?yàn)榉殖稍S多小塊的土地使人大大地變低賤,而不可分割的大海卻使心靈高尚,沒有把它粉碎嗎?也許,是因?yàn)楸狈饺瞬恢琅`制,他們的宗教——他們大多數(shù)人是分裂派教徒——也不是我們這樣的,為了這宗教他們在這里作了許多斗爭,甚至在篝火上自焚……向右走還是向左走,我無法決定。我看見,有一個老頭正從我身旁走過,便向他打聽。

“你好,老爺爺!”

老人停了下來,見到我很驚訝,因?yàn)槲壹炔幌衤眯姓?,又不像?dāng)官的老爺,也不像水手。

“你要去哪里?”

“老爺爺,我到處都去,路通到哪里,鳥飛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眼睛望到哪里,我就往哪里走。”

老人笑了。

“你是想干事還是逃避干事?”

“碰上有事干,我樂意而為,不過,老實(shí)說,我是逃避干事。”

“瞧你竟是這么個人,”他坐到我身旁的石頭上,嘟噥著說,“事情和遭遇折磨了所有的人,人們這就逃往四處了……”

“請告訴我,老爺爺,什么地方還保存著古羅斯的風(fēng)情,那里住后院的老婆婆,卡謝伊·別斯梅爾特內(nèi)、瑪里婭·莫列夫娜這樣的人還沒有絕跡,那里還在歌頌光榮、強(qiáng)壯的勇士?”

“你去杜拉科沃吧,”老人回答,“我們?nèi)]有比這更荒僻的地方了?!?/p>

“真是個機(jī)靈的老大爺!”我一邊想,一邊打算既幽默又不得罪人地回答他。但是,令人吃驚的是,這時我在自己的袖珍地圖上發(fā)現(xiàn)了杜拉科沃村,它在白海的夏岸(西岸),正對著索洛韋茨基島。

“真的有,”我高聲喊了起來,“這就是杜拉科沃!”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們這里有杜拉科沃,是最荒僻、最愚蠢的地方。就古老方面來說它像阿爾漢格爾斯克省。就新的方面來說,它不像……你瞧,我們這兒的人多麻利?!?/p>

他用手朝下指了指熱鬧的水手們。

“這是些漁獵出生的人,強(qiáng)壯,有生氣,而在夏岸人們像海豹似的呆坐在貧困中,因?yàn)榈侥抢锶]有通道:一面是溫斯卡亞灣,另一面是奧涅加灣。”

不知為什么我喜歡杜拉科沃,老人稱村子是愚蠢的地方,我甚至都替它感到委屈。這村子所以有這名稱,當(dāng)然是因?yàn)榇謇锷钪寥f努什卡樣的傻瓜。可是只有什么也不明白的人才稱伊萬努什卡是笨蛋。我這么想,便問老人:

“我能否從杜拉科沃坐船過海到圣島去?”

“他們會渡你去的?!彼卮鹞艺f,“這是去索洛韋茨基修道院祈禱的人走的老路?!?/p>

在這之前我只知道有兩條路去圣島,經(jīng)過阿爾漢格爾斯克過海和經(jīng)過波韋涅茨-蘇馬。沿著海邊步行和坐船過海這條路,我不知道。我想到了徒步旅行者踏出來的林間小路,想到了小溪,那里可以捕魚并立即在鍋里煮魚湯,想到了獵取各種各樣我不知道的海鳥和野獸。

“但是怎么去那里呢?”

“現(xiàn)在很困難,去祈禱的人少。但是,你別急,這里好像有杜拉科沃的人,他們會告訴你的。如果這里有那兒的人,我就叫他們來找你。祝一路順風(fēng)!”

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代替老人走來了,拿著獵槍,背著背囊。他不是用嘴說話,而是用眼睛,他這雙眼睛又明亮又純凈。

“老爺,請給我們分一下大海!”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我很驚詫。我只是現(xiàn)在才想到大海是不可能分的,甚至還用這一點(diǎn)來給自己解釋北方人的優(yōu)點(diǎn),而現(xiàn)在……

“我怎么會分大海呢?這只有尼基塔·科熱米亞科和茲梅伊·戈雷內(nèi)奇分過,再說他們也是什么結(jié)果都沒有?!?/p>

他遞過一張紙代替回答,這是與鄰村劃分捕鮭魚水域的糾紛。

需要出面的是長官,權(quán)威人士,但是上面誰也不想到這兒來。

“老爺,”村里來的代表繼續(xù)懇求我,“你別管任何人,你自己做主分。”

我明白,他們把我當(dāng)作重要人物。我知道,北方民間有一種傳說,說什么有特別權(quán)力的人有時候扮作普通的徒步旅行者,這樣可以了解民間生活。我知道整個北方都流傳這種迷信的說法,我明白,現(xiàn)在我要了解民族風(fēng)情的活動泡湯了。

根據(jù)經(jīng)驗(yàn),我知道,只要村里人懷疑某個徒步旅行者是長官,那么所有的神婆、所有的林妖和巫師便瞬間消失了,人們的臉上有時現(xiàn)出阿諛奉承,有時流露出不友好的表情,你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的事,神奇的小圓面包也停止不前了。我竭盡全力要阿列克謝相信,我不是長官,我是來收集民間故事的,我向他解釋,為什么我需要做這事。

阿列克謝說,他明白了,我相信他那雙坦率、明凈的眼睛。

后來我與他休息了一會,吃了點(diǎn)東西,就上路了。神奇的小圓面包滾了起來,唱起了自己的歌:

我離開了爺爺

我離開了奶奶……

森林

五月十五日

我們時長時短,時近時遠(yuǎn)地走著,終于到了休濟(jì)馬村,在這里與阿列克謝告了別。他在我前面先走,而我不指望自己的兩條腿能走,因此請他派一條船到紅戈雷來接我,那是溫斯卡亞灣這邊岸上靠海的一個村子。我們分手后,我休息了一天,就朝紅戈雷走去。

我沿著海邊的森林邊緣走。這里是打過仗、經(jīng)歷過痛苦的地方。望著孤零零的松樹感到很可怕,很痛心。這些松樹還活著,但是被風(fēng)刮得東倒西歪,猶如折斷了翅膀的蝴蝶。但有時候樹木長成了茂密的樹林,迎著極地刮來的風(fēng),朝地面傾斜,發(fā)出嗚咽聲,但是挺住了,并且勻稱翠綠的樅樹和潔凈挺拔的白樺在它們的衛(wèi)護(hù)下長大了。白海那高高的海岸好像是一頭北方野獸長滿鬃毛的背脊。這里有許多已經(jīng)死掉發(fā)黑的樹干,腳碰到它們就像碰到棺材蓋似的;也有完全空荒的黝黑的地方,這里有許多墳?zāi)?,但是我沒有想到過它們。我走這條路時,已經(jīng)不再打仗,宣布了休戰(zhàn)。春光明媚,傾向地面的白樺樹抬起了綠色的頭,松樹伸展著枝杈,挺直著樹干。

我必須給自己搞一些食物,因此我可以把打獵作為一件嚴(yán)肅的生命攸關(guān)的事那樣專心地去做。在一個樹林的空地上我碰到了美麗的杓鷸,又飛來了一群流蘇鷸。但是我最喜歡悄悄地走近我不知道叫什么的海鳥。從樹林這里遠(yuǎn)處望去,我看到的是安寧的、有時是白色有時是黑色的鳥頭。于是我摘下自己的背囊,把它放在一棵好認(rèn)的松樹底下或石頭旁,開始爬過去。我有時候要爬上一俄里或兩俄里:北方的空氣是明凈的,我發(fā)現(xiàn)一只鳥在遠(yuǎn)處,卻常常受距離的欺騙。我的胳膊和膝蓋因?yàn)榕鲋匙?、尖石塊、刺人的樹枝而擦得出了血,但是卻絲毫沒能覺察到。朝叫不出名的鳥爬去不知多遠(yuǎn)的距離——這是獵人的最高享受,這是無罪的可笑的樂趣轉(zhuǎn)變成真正的貪欲的界限。在天空和太陽下我完全是一個人爬向海邊,但是卻一點(diǎn)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diǎn),因?yàn)槲覂?nèi)心充塞著這一切感受;我像野獸一樣爬著,只聽見心臟“呯呯”地大聲而歡快地跳動。在路上有一根稚嫩的綠色樹枝,向我靠近,大概是懷著愛意和溫情伸展過來的,可是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移開它,把它彎向地面,想要聽不到聲音地折斷它:不許它下一次在路上再碰上我,我折了一下……又一下……樹枝發(fā)出大聲的呻吟。我嚇壞了,緊貼著地面,想:一切都完了,鳥都飛走了,接著便小心翼翼地朝上看,朝天空看……沒有鳥,一切都很安寧,病懨懨的松樹受著太陽和光照的治療。北邊的白樺閃爍著璀璨的綠色,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切都靜默著。我看好一塊石頭,就朝它繼續(xù)爬去,準(zhǔn)備好獵槍,扳上扳機(jī),從石頭后面慢慢地向外張望。在白色的石頭旁我的頭伸出來,就像個黑色的螞蟻窩,在柔軟的地衣里槍桿倒是看不見的。有時候就在自己面前四、五步遠(yuǎn)的地方,我看見了叫不出名的大鳥。有些鳥一條腿站著在睡覺,有些鳥在海里游弋,還有些鳥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就用一只眼睛望著天空。有一次我就這樣偷偷地走近了一只在石塊上打瞌睡的鷹,另一次則靠近了天鵝一家子。

我怕動彈一下,我下不了決心把獵槍對準(zhǔn)在睡覺的鳥,我望著它們,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直至無意中壓斷了肘下的樹枝,于是所有的鳥兒便嘩啦啦地拍打著翅膀,飛向了四面八方。我沒有惋惜,也沒有因自己的大意而生自己氣,而是高興,因?yàn)檫@里就我一個人,我的獵人同伴中誰也沒有看到這一幕。但是,有時候我開槍打死鳥。在鳥還沒有到我的手里時,我還有某種享受,而當(dāng)把鳥拿到手里的時候,一切就都過去了。經(jīng)常有打不到鳥的難受時刻,于是有時候我就開始想到自己對打獵的嗜好,想到大自然,就像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一樣,那時我就覺得,似乎這種感情同時懷有殺害和熱愛的渴望,而因?yàn)檫@種渴望源自于大自然內(nèi)部,所以大自然對我這個獵人來說,只是殺害和熱愛這兩者的最緊密的相互聯(lián)系……

我正這樣思考著,但路上我又碰上了新的鳥;我又全神貫注起來,把一分鐘前想的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紅戈雷

五月十九日

在海邊一棵樹梢干枯的松樹下面有一座黑乎乎的小屋子,在后院里面住著一個老婆婆。她的小屋被稱作驛站,老婦人的職責(zé)則是給官吏們當(dāng)守衛(wèi)。奧涅加的驛路從這里開始通向南方,而我的路是經(jīng)過溫斯卡亞灣到北方去。最荒僻的地方正是從這里開始的。在等待派船來的這段時間里我想在老奶奶這里休息一下,把一只鳥油炸了,吃點(diǎn)東西。

“老奶奶,”我請求說,“請給我一只煎鍋,我要油炸鳥吃?!?/p>

但是她用腳把我的鳥踢開了,嘟噥著說:

“你們這種人在這里閑逛還少嗎,我不給,你會燒壞的?!?/p>

我想起了阿列克謝的警告:“你想在哪里住下,可別住到驛站去——兇惡的老太婆會吃了你?!薄艺婧蠡趤碚宜?。

“啊,你這空虛兇惡的老太婆,瘦骨伶仃的老巫婆!”我克制不住……

這一下她就完全可以趕我走了,借口說將軍馬上就要來了,要占用這地方。將軍是到杜拉科沃去分海的。

我很吃驚和煩惱,還來不及張口,老婆婆看了一下窗外,突然說:

“是的,你瞧,他們這就來接將軍了,他們正從海上來,是阿列克謝派來的。走吧,走吧,老爺,到你要去的地方?!?/p>

接著,她又一次打量了我,就嚷了起來:

“你可別就是將軍大人吧!”

“不,不,老奶奶,”我急忙回答,“我不是將軍,不過這條船是派來接我的。”

“真是這樣!就是這么回事!請?jiān)徫遥笕?,原諒我這個老婆子,我把你當(dāng)作政治犯了,如今老是運(yùn)政治犯來,不知有多少,整個夏天就一直不斷地運(yùn)啊運(yùn)的,瑪里尤什卡,你快點(diǎn)拔鳥毛,我來煎蛋?!?/p>

我懇求老奶奶相信我,但是她不相信,認(rèn)為我真的是將軍;我已經(jīng)看到,她們開始為我賣力地拔鳥毛了。

這時走進(jìn)來住在海邊的三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他們是白海奧涅加海灣上驛船的船員。船老大是個老大爺,大家也就這么叫他“老大”,其余的人是劃手:兩個女人,她們的臉被海風(fēng)吹得很粗糙;“一個個子很小、胡子不少的漢子”和一個年輕小伙子,他有一頭淺色頭發(fā),一副天真的樣子,完全是個伊萬努什卡傻瓜。

我成了將軍,大家跟我握手問好。他們坐到板凳上,和我一起吃煎蛋和鳥。接著,那小個子漢子也不顧忌我在場,便對一個女人一個勁地說著俏皮話,那女人哈哈大笑,簡直像炸彈爆炸。漢子瞎吹著,炸彈爆炸著并說:“哎喲,斯捷潘折煞人了。他的故事真有油水和葷腥。我現(xiàn)在就要把他的胡須纏在我的拳頭上,把它們拽下來?!?/p>

但是,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將軍嗎?我甚至感到受了委屈。要不,這里開始已經(jīng)是那個神圣的國家,這里上面的人從來不來,這里人們就像海邊的鳥兒那樣生活。

“來吧,來吧,”大家對我說,“我們這兒的人好,待人熱情。我們住在海邊,住在天涯一方,夏天捕鮭魚,冬天獵野獸。我們的人安詳、平和:他們沒有惡意,也不傷害人,他們就像海豹。來吧。”

我們一起坐著、閑聊著。黃昏臨近了,白海的白夜降臨了。我開始覺得,我已經(jīng)完全爬到了海邊的鳥兒近旁,從白石頭后面探出了像黑螞蟻窩那樣的頭,而周圍誰也不知道,這不是螞蟻窩,而是兇惡的野獸。

斯捷潘開始講一個金鰭梅花鱸魚的長故事。

大海

五月二十日

只有在晨曦“春汛”(漲潮)時我們才出航。白海每六小時漲一回潮,接著六小時退潮。“無水”(退潮)時我們的船無法航行。

夜日益變得明亮起來,因?yàn)槲沂窍虮毙?,因?yàn)闀r間在運(yùn)行。我懷著好奇心迎接每一個這樣的夜晚,甚至這些夜間產(chǎn)生的一種特別的忐忑不安和失眠也沒有攪擾我。我現(xiàn)在就像是喝了一種奇妙的麻醉劑,而且日復(fù)一日,越喝越多。這樣將是什么結(jié)果呢?我變成了習(xí)慣于白天睡覺的人。

小個子漢子低聲講著他的故事。對我來說故事也很有意思,便也很想到屋子外面去。雖然大海在屋子的另一邊,但是我根據(jù)路上金光閃閃的小水洼能猜出那里是什么景象。

“你們這里太陽落山嗎?”我打斷了故事問。

“差不多不下山,像野鴨子鉆進(jìn)水里那樣,一下子扎下去,又冒了上來?!?/p>

他又低聲繼續(xù)講故事。水洼閃閃發(fā)亮??梢月牭剑腥怂?。有一只灰老鼠跑了過去。

“你要睡覺了吧,基督徒?”講故事人停住了,問。

“不,不,不,你講下去,挺吸引人的,老頭!”

“啊,還得講故事給您取樂嗎?有一個故事非常奇妙,又神又奇,又奇又怪。”

“講吧,講吧,老頭!”

故事又像原先那樣低聲講了下去。

又一只黑老鼠跑了過去。老爺爺打起了呼嚕,伊萬奴什卡掛下了頭,一個婆娘睡著了,另一個婆娘也睡著了。但是老婆婆沒有睡,是她留住了白天,迷惑住了黑夜,因此這白天像黑夜,這黑夜像白天。

“全都睡著了嗎,基督徒?”身材特別小的漢子又問。

“不,我沒有睡,你講吧!”

一個穿著黑衣的騎士騎著馬過去了,馬是黑色的,馬具也是黑色的……

講故事的人也昏昏欲睡,微微嘀咕著,勉強(qiáng)才聽得清……一個老婆婆變成了四個,每一個角落都有一個穿著黑衣的兇惡的女巫注視著。

佐里卡、維切爾卡、波魯諾奇卡[1]奔馳而過。

一個穿著白衣的騎士騎著馬過去了,馬是白色的,馬具也是白色的……

講故事人突然清醒過來,說:

“起來吧,基督徒,起來了,起來吧!上帝送風(fēng)來了,到船上再睡吧?!?/p>

我們靜悄悄地在沙地上向大海走去。小村子的一座座屋子呈一個個小黑團(tuán)散布在沙地上,用一雙雙發(fā)紅的眼睛送別我們,立刻狗就要吠叫起來了。

睡吧,睡吧,親愛的,我們是自己人。

“多安靜呀!”

“多美呀!”

婆娘陷入了沉思,在船上她忘記了自己難看的臉容,沉溺于彩色的幻想,在大海和天空的映襯下顯得十分美麗,容光煥發(fā)。伊萬努什卡劃一下槳,就在水中激起了光閃閃的漣漪。

“漣漪,波光粼粼……”

“那里有帆,是條船在行駛!”

大家都笑話我。

“那不是帆,是海鷗在石頭上睡著了。”

我們駛近那里,海鷗懶洋洋地伸展翅膀,大聲喊叫著,向遼闊的海洋遠(yuǎn)方飛去。它飛著,仿佛知道為了什么和飛往哪里。但是它到底往哪里飛呢?那里有另一塊石頭嗎?沒有……遠(yuǎn)方那里是深深的海洋。也許,那里,在無人知曉的紫紅色的遠(yuǎn)方,什么地方人們正在做日禱?我們驚醒了這只海鷗,它是第一只飛起來的,可是教堂的鐘聲還沒有敲響。

一支明亮尖利的箭發(fā)出嗖嗖響聲……

仿佛是我們南方的草原對這里北方發(fā)出的回聲。

“這是什么?”

“是鶴醒來了……”

“那里上空呢?”

“潛水鳥在叫喊……”

“那里呢?”

“海鷸在沙地上鳴叫?!?/p>

一群老鵝排成了一列,整整齊齊,黑幽幽的,一只跟著一只,一直往那白色海鷗成一神秘黑點(diǎn)消失的地方飛去。

那一群老鵝完全像是去鄉(xiāng)村教堂路上的第一批老頭。接著紛紛起飛的是一群群絨鴨、野鴨、海鷗。但是,奇怪的是,它們?nèi)汲粋€方向飛,飛向光芒閃耀的海天融成一條邊的地方。

去做日禱,去做日禱!

但是沒有敲響祈禱前的鐘聲……真奇怪……為什么是這樣?

曾經(jīng)做過那么美好、神秘、愉快的日禱,這是什么時候?這是什么地方?

站在一扇又老又沉的門面前既感到寒意悚然,又感到非常興奮。老婆婆說:整整一年門都沒有打開過,但現(xiàn)在會開,它自己會開。

“上帝親自會打開它?!?/p>

黑暗中走近一些默默無語、穿黑衣服的人,站在我們周圍……

“踮起腳,孩子們,走吧!”

人群上方金色十字架閃了一下,笨重的鐵門吱嘎一聲,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它打開了……

一片光明和呼聲潮水一般涌了進(jìn)去。

耶穌復(fù)活了!真的復(fù)活了!

年老的船老大對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劃著十字。

“太陽!光榮屬于你,上帝!刮起了順風(fēng),上帝派來了風(fēng)。婆娘,快張起帆來!”

鳥兒從四面八方喧鬧起來,叫喊起來,數(shù)不勝數(shù)的鳥群紛紛降落在小船旁,嘰嘰喳喳,唧唧咕咕,全然像是做過日禱后的一群群鄉(xiāng)村姑娘。

漣漪舞動著、跳躍著、歡騰著,泛閃出金色、藍(lán)色、綠色的光彩。有趣的小個子漢子跟婆娘開著玩笑。在明亮的耶穌復(fù)活日,遠(yuǎn)處旁邊什么地方,拍岸浪的響聲,不祥的最后呻吟正隱隱地漸漸消逝。

* * * *

“伊萬申科,伊萬申科,上岸來!”一座座山頭,一個個小丘,一棵棵松樹,一塊塊石頭,都從岸上呼喚著。

“小船,小船,漂遠(yuǎn)點(diǎn)吧?!币寥f努什卡心不在焉地微笑著,用槳劃撥著奇特的火光般閃閃的漣漪。婆娘們唱起了關(guān)于白天鵝、小草和螞蟻的古老的俄羅斯歌曲。風(fēng)和著歌聲,拂著它,鼓著帆,攪亂了聲音和火光般閃爍的漣漪。小船在波浪上晃動,猶如一只搖籃。思維越來越平和,越來越倦怠……

“喝口茶就好了……”

“行,行,婆娘們,燒茶炊!”

婆娘倆就生起茶炊來,準(zhǔn)備在小船上,在海上喝茶,大家輪流傳杯喝茶,傳到婆娘手上,她們忸怩了一陣,喝了。

幸福用得著許多嗎?現(xiàn)在,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要。

那么你呢,伊萬努什卡?你有瑪麗婭·莫列夫娜嗎?

愚蠢的王子不明白。

“嗯,愛情,你愛什么人嗎?”

他仍然不明白。我想起了,在普通人的語言中愛情是個不好的字眼:它表示的是粗俗的肉欲方面的含意。而奧秘本身仍是不用語言表達(dá)的奧秘。

由于這一奧秘,農(nóng)村姑娘們的雙頰燒得緋紅,粗魯笨拙的小伙子則變得文靜、親切,但是不用語言來表達(dá)。在有的歌里還能聽到這個字眼,而在日常生活中,“愛情”這個詞表達(dá)的意思不好,會得罪人。

“你打算結(jié)婚嗎?有未婚妻嗎?”

“有的,但爹沒有全準(zhǔn)備好。屋子還沒有蓋頂。沒有人來幫忙?!?/p>

婆娘們聽我們說話,很同情伊萬努什卡。遇上的是壞光景,鮭魚越來越少,而需要幫助卻越來越多。往昔的年代要輕松得多。給十個盧布就可以娶卡捷琳娜,而三個盧布就可以買帕芙拉和喝許婚酒了。

“瑪麗婭·莫列夫娜很值錢嗎?”

“空手是娶不到的?!?/p>

“可以私奔,就不用幫忙了?!币寥f努什卡沉默了一會說。

“就是嘛,就是嘛,”我附和著說,“應(yīng)該把瑪麗婭·莫列夫娜偷來?!?/p>

“要等一等才能偷,現(xiàn)在夜色多明亮呀。我們那里有一個人試著去偷,結(jié)果被抓住了。衣服全撕破了,新娘身上整件襯衫都被撕碎了。秋天夜里會黑一些,也許,到那時再偷?!?/p>

我終于知道了實(shí)情,便老是想著這些明亮的北方之夜。它們是無辜的、無形的,它們籠罩在大地上方,它們是非人間世界的夢幻。樹林里根本就沒有這座小屋,誰也沒有講過故事,一切不過是好像覺得是這樣,昨天從手中飛走的白色書頁的閃閃光輝留在了記憶中。

真困倦!十分困倦!現(xiàn)在要是能在黑暗的罪惡的南方之夜睡覺有多好呀。

睡吧,睡吧——大海搖晃著說。

披星戴月、有著沉甸甸辮子的黑美人俯下身來。

睡吧,一只眼睛,睡吧,另一只眼睛!

我顫抖起來。離我們非常近的水中露出一個碩大的銀色的背脊,大得我們的小船無法比。這龐然大物在水面上方劃出一個亮晃晃的弧形,又消失了。

“這是什么?是白鯨嗎?”我沒有把握地問。

“是它,是它,嗬!那邊也有!”

“就在那邊!就在那邊!水算得了什么!把水都要吸干了!”

我知道,這巨大的北方動物是海豚屬,它沒有危險(xiǎn)性。但是,要是它就在小船旁竄出來,尾巴無意中絆住呢?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同伴們安慰我,“不大有這樣的事?!?/p>

他們彼此打斷對方,七嘴八舌地告訴我,他們怎么捕捉這種動物,碰上就像這種情況,銀色的背脊在陽光下閃爍的時候,全村人都奔到海岸上。每個人都帶上兩張結(jié)實(shí)的漁網(wǎng),就用這些漁網(wǎng)縫成一張比三俄里還長的網(wǎng)。由許多小船組成一個艦隊(duì)出海去,男女老少全都出動。等白鯨困在網(wǎng)中了,大家就用大魚叉來對付它。

“那是件快活的事!這時大家又給婆娘潑水洗澡,又奮力拍打大魚,一片笑聲,一片喧鬧!婆娘們也不放過機(jī)會,也來刺白鯨,她們會收拾它?!?/p>

這情景有多動人呀!……大尾巴的動物,拿捕鯨釬的女人……神話般的神奇的海上戰(zhàn)役……

風(fēng)迅疾地驅(qū)趕著我們的船兒沿著海岸在海上行進(jìn)。伊萬努什卡不再劃槳,在船舷旁打起瞌睡來。婆娘倆早就已經(jīng)在船底一個緊接著另一個躺在已熄火的茶炊旁。小個子漢子挪到船頭,在那里睡覺。

只有船老大這個沉默寡言的北方老人沒有睡,船尾旁搭了一個不大的防雨披,就像我們旅行用的輕便二輪馬車的車廂??梢糟@到那里去,躺在干草上打個盹,我安頓在那里,打起盹來……有時候我看見大胡子的莊稼漢和銀色動物發(fā)出的閃光點(diǎn),有時候什么也沒看見——漆黑一片中有些紅色火光和火星。

我們的搖籃沒有吱嘎聲,風(fēng)吹桅桿也沒有呼嘯聲。

無論在哪兒生活,不都一樣嗎?到處都有人們,有的較單純,有的較深沉。但是這里比較自由,這里有大海,還有這些美麗的銀色動物。瞧,那里有一頭,瞧又一頭,瞧一條船,又一條船,整個一個艦隊(duì),伊萬努什卡與瑪麗婭·莫列夫娜一起往海里撒網(wǎng),一頭北方的銀色大動物困在網(wǎng)中。

瑪麗婭·莫列夫娜用大魚叉去戳,白海布滿了鮮血。

“瑪麗婭·莫列夫娜,大海公主,”它發(fā)出人的聲音央求說,“你為什么要害死我?別刺我,我會對你有用的。”

瑪麗婭·莫列夫娜哭了起來,熱淚滴落到冰冷的白海里……

“救救我,美麗的姑娘,解下頭上珍貴的頭巾,讓它浸在藍(lán)色的大海里!”

公主解下了絲頭巾,把它浸泡在藍(lán)色的大海里。那頭銀色動物拿了頭巾,貼到自己的傷口上,就沉到寒冷的海底去了,它在那里躺了好幾千年。

岸邊睡蓮在哭。

“聽見了嗎,老爺爺?”兩條小魚低語說。

“聽見了,孩子們,聽見了?!?/p>

老爺爺抬起身子,銀色的背脊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它載著自己的瑪麗婭·莫列夫娜在白海游弋,向神圣的島嶼游去。

這事發(fā)生在什么地方,這事發(fā)生在什么時候,這是怎么一回事?

* * * *

故事,白夜,整個這漂泊不定的生活,甚至連寒冷而充滿理性的北方白天也被搞亂了。

我醒來了,太陽還懸在海洋上空,還沒有落下。一切仿佛是夢幻中的童話世界。

高高的海岸上是一片高大的北方松樹林。從未見過的小村子從小丘上蔓延到靠岸的沙地上。再高些的地方是一座木教堂,一幢幢小屋前有許多高聳的八角十字架。在一個十字架上我發(fā)現(xiàn)有一只白色的大鳥。比這幢屋子還要高些的地方,即小山丘的頂上,一些姑娘在跳輪舞,唱歌,她們身上的衣服閃著金光。有些畫色彩鮮艷地畫著古羅斯,因?yàn)閺膩硪矝]有誰看見過古羅斯,因此不相信是畫里那樣的,可現(xiàn)在的景象就完全像畫中畫的那樣,就像我在這里根據(jù)民間傳說記錄下來的故事描繪的那樣。

“是過節(jié),”伊萬努什卡說,“姑娘們都走到山崗上,唱歌。”

“過節(jié),過節(jié)!”婆娘們很高興風(fēng)把她們及時送回了家。

山崗上面閃現(xiàn)著姑娘們白皙的肩膀,金色的短皮大衣,高高系在頭上的頭巾,而下面,黑不溜秋的長著大胡子的人們,從海里爬上了黃色的海岸,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完全像是從水中爬上岸曬太陽的白海的海豹。我猜測,他們是在縫漁網(wǎng)準(zhǔn)備捕海豚。

我們沒有及時趕到,正好逢上水干(退潮)。

在我們和沙岸之間是布滿石塊、水洼和水草的又寬又黑的條狀地。這里橫臥著側(cè)向一邊的一條條小船,可以看到捕魚的陷坑。這退潮的地方,阿爾漢格爾斯克地區(qū)的人稱作“古波加”。

我們在這塊地上走著,陷進(jìn)水和淤泥一直沒到膝蓋。許多男孩撩起襯衫,用腳在水里探尋什么,他們踩著,唱著歌。

“孩子們,你們在這里干什么?”我問。

“踩比目魚?!?/p>

他們當(dāng)著我面從水中摸起幾條魚,它們幾乎是圓形的,眼睛長在兩側(cè)……孩子們唱著:

穆利亞,來吧,引一群魚來,

或者兩條,或者三條,或者四條。

“我知道,這‘穆利亞’完全是另一種很小的魚,而這支小調(diào)是孩子退潮時從這里聽來的。也許,這些孩子是自己從小山崗上跑下來看退潮的,也許,大海把他們連同魚兒一起忘在這里的?!?/p>

年老的船老大看到我注意這些自由自在的孩子,便笑著說: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我們好不容易走到岸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清楚了,這不是海里的動物,而是人們盤腿坐在沙地上,一些可敬的長著大胡子的人在系著和解著一些繩子。我們加入他們中間去,只有婆娘往村里走去,大概,打算到山崗上去。小個子漢子給自己弄來一團(tuán)線,把一端老遠(yuǎn)地系到小巷的拐角處,然后開始轉(zhuǎn)動和捻搓這團(tuán)線,自己則慢慢朝后退。

他搓上一會,走上一步。從另一頭,也像他這樣的一個小個兒漢子迎著他后退著。什么時候這兩個可笑的老頭會背靠背相遇呢?

伊萬努什卡喊我去看瑪麗婭·莫列夫娜。我們登上小山崗。

“你們好,美人們!”

“歡迎你們,小伙子們!”

姑娘們穿著錦緞短皮上衣,扎著綴有珍珠的頭巾,來回移著舞步。我和伊萬努什卡看不到小崗后面的村子,只看見大海,因此覺得,姑娘們仿佛是從大海里走出來似的。

前面的一個姑娘臉色白皙,眉毛像黑貂皮那樣烏亮,辮子沉甸甸的。完全是我們南方的美人——夜是黝黑的,有星星和月亮。

“這是瑪麗婭·莫列夫娜嗎?”“是這個……”伊萬努什卡低語說,“她父親就住在那里,就是有十字架的那座大屋子?!?/p>

“是卡謝伊·別斯梅爾特內(nèi)?”我問。

“是卡謝伊,”伊萬努什卡笑了,“卡謝伊是有錢人。你就在他家里過夜,如果中意的話,就住上一陣?!?/p>

太陽畏怯地停在大海附近,害怕觸及冰冷的水面??ㄖx伊家的十字架在山崗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

我們朝那里走去。

“您好,歡迎光臨!”

這是個干癟、瘦骨嶙峋的老人,有一雙發(fā)紅的眼睛和稀疏的胡須。他把我?guī)У缴厦妗案蓛舻姆块g”。

“你歇歇吧,歇歇吧。沒事吧,路遠(yuǎn)呀,你累壞了?!?/p>

我躺下了,像在船上似的覺得搖晃著。一晃動,我就想起來,這不是船,這是沿海居民的屋子。有一會兒停止了晃動,但接著又晃動了。我一會兒入睡,一會兒醒來,睜著眼睛。

窗外,前面是八角大十字架,它祝福著子夜的晚霞映紅的大海。岸上很像是海里動物的人們?nèi)栽诳p著漁網(wǎng),那兩個可笑的老頭仍在捻搓繩子,還沒有相遇,小鬼還沒有從海里上來,還沒有給他們猜謎語。從山崗上飄來了歌聲。

睡吧,睡吧——大海搖晃著。夢見了一個有著黑辮子的姑娘。星星閃爍著,月亮露出了臉,發(fā)出簌簌聲的樹木搖曳起來。百鳥聲音參差地啼嗚著。有罪的美人低語著:睡吧,睡著吧,睡吧,一只眼睛,睡著吧,另一只眼睛。

夜黑乎乎的,我的歡樂……

這是夢幻……明亮的北方之夜。萬籟俱寂。全都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這么明亮、純潔的夜色他們怎么能入睡?可是他們都安眠了。黑乎乎的十字架下金色的短皮上衣閃了一下。下面敲了一下門,就靜息了。她睡著了。

睡吧,睡吧,姐妹,睡吧,睡吧,親愛的。

黑幽幽的美人對自己令人不解的姐妹低語說:

“睡吧,親愛的,睡吧,親愛的。你有什么心事?你就不說?好吧,睡吧,睡吧,睡著吧。睡著吧,一只眼睛,睡著吧,另一只眼睛。

她閉上了一只眼,又閉上了另一只眼。

但是她忘了第三只……

明亮的姐妹依然望著,懷著非人世的極端苦悶沉默著。

女巫用她那死氣沉沉的手在蒼天中,在大地上,在水面上劃了一個有魔法的圓圈。

于是大地睡著了,水也睡著了!

美人搖晃著一頭老熊。

睡吧,睡吧,吱嘎,吱嘎。

突然有一只鴨子嘎地叫了一聲,岸上發(fā)出一聲叮當(dāng)響。天鵝飛了起來。

天鵝,天鵝,丟下兩根羽毛吧,把我?guī)ё甙桑?/p>

天鵝丟下了兩根羽毛。兩根白羽毛落到黑色十字架上。

伊萬王子悄悄走近來,靠在十字架上,喃喃著說:

“出來吧,瑪麗婭·莫列夫娜,天鵝給我們放下了兩根羽毛?!?/p>

王子和公主在海的上空飛行。

水爺爺伸出了頭。他是什么樣子……只能看見他那黃色的衰老的身體。為什么是這樣……躲起來吧……

“爺爺,爺爺,你那金色的頭,銀色的胡須在哪里?說呀,看得到我們嗎?”

“看得到,孩子們,看得到,快些飛吧?!?/p>

“這樣也看得到嗎?”

“全都看得到。飛吧,飛吧?!?/p>

死者的靈魂像氣體一樣從白海上升起。像透明的玻璃鳥似的,它們無聲地飛翔著,它們在窗臺上洗漱,用干凈的毛巾擦干,落坐到屋脊、房頂、煙囪、漁網(wǎng)、船只、裂開的大松樹、野獸的毛皮、高高的八角的黑色十字架上。

睡吧,睡吧,吱嘎,吱嘎。

在瑪麗婭·莫列夫娜家

五月二十一日

神奇的小圓面包在新地方歡樂地跳動著。這支小調(diào)是多么新鮮,多么富有活力:

我離開了爺爺,

我離開了奶奶。

我住的是富裕的沿海居民的“干凈”房間,房間中央天花板上掛著一只木雕的涂了瓦灰色的鴿子。從角落里望著我的是圣佐西馬和薩瓦季[2]圣像,它們前面點(diǎn)著圣燈,而窗前對著大海的十字架,大概,還是這位海民虔誠的曾祖父豎下的。風(fēng)暴摧毀了他的桅帆船,他是抱著折斷的桅桿才得救的。

為了紀(jì)念這一奇跡,就在這里豎起了跟這兩層樓房一般高的十字架。

樓上一層是為客人準(zhǔn)備的干凈房間,而主人住在下面。我聽到從那里傳來的均勻的敲擊聲,好像是木制的紡機(jī)發(fā)出來的。

就這樣背著所有的人偷偷溜到一個充滿神秘夢境的新地方真好!就這樣從毫不掩飾的非常美好的方面接觸人的生活并知道這是件十分嚴(yán)肅的事也很好。知道這不會很快就結(jié)束也很好。只要小圓面包停止唱自己的小調(diào),我就會繼續(xù)向前走。那里還有更神秘的生活。黑夜一天天地變得明亮起來,離這里很遠(yuǎn)的地方,在北極圈后面,在拉普蘭季亞,將會有真正的陽光明媚的夜晚。

我進(jìn)行洗漱。我感到自己無比健康。

我從事的工作是民族學(xué),研究人們的生活。為什么不把它理解成是研究人的心靈呢?所有這些故事和壯士歌都是敘述某個奧妙的全人類的心靈的。參與創(chuàng)造這些故事和壯士歌的不只是俄羅斯人民。不,在我面前我有的不是民族的靈魂,而是全世界的,自然的,出自創(chuàng)世主之手那樣的靈魂。

從一早起我就充滿了幻想。在這里我能飛翔,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完全是孑然一人。這種孤單絲毫也沒有使我感到難受,相反使我感到自由。如果我想與人交往,那么人們隨時就在近旁。難道這個村子里的人不是人嗎?心靈越是純樸,越是容易看到它的一切,此后,等我到拉普蘭季亞,那里大概不會有人,只有鳥和動物。那時怎么辦?沒關(guān)系,我將選擇聰明的動物交往,據(jù)說,海豹既很溫和又很聰明。那么再往后,只有黑色的懸崖和永遠(yuǎn)閃爍的不落的太陽,那時怎么辦?石頭和光明……不,我不想遇到這種情況……我現(xiàn)在就感到可怕……我必須要有哪怕是大自然的生靈,但是像人。那時怎么辦?啊,對了,很簡單:我往深淵那里瞧一眼就溜之大吉:拉——嗒——嗒……我又會唱起來:

我離開了爺爺,

我離開了奶奶。

沒關(guān)系……我和我那神奇的小圓面包從樓梯跑下來。

篤,篤,這里有人嗎?

瑪麗婭·莫列夫娜坐在小桌旁,扯著線,不時地敲幾下。她一個人在那里。

“你好,瑪麗婭·莫列夫娜,怎么稱呼你?”

“就叫瑪莎”。

“就這么叫嗎?”

公主笑著。

啊,多么快活地露出了白牙齒!

“想喝茶嗎?”

“倒點(diǎn)吧?!?/p>

我旁邊板凳后面的墻上有一個窟窿,可以伸一只手進(jìn)去,現(xiàn)在用木塞堵住了。古時候全羅斯就是這樣施舍的。經(jīng)常會來一些云游派教徒,香客和自己的親朋好友。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做什么。也許,好像不怎么好?

但是這就是窟窿。古時候……

“這叫什么?”我問紡機(jī)的某個部分。

“這是調(diào)速器,這是填料器、鋼筘、支架、卷布軸……”

我問遍了屋里所有的東西,我全都需要了解,再說不這樣問又怎么開始與漂亮的公主交談呢。我一一問到了,全都記了下來,我們也熟悉了,接近了,又沉默下來。

出了名的俄羅斯?fàn)t子燃燒著,它很大,大得異乎尋常。但是俄羅斯童話不能沒有它。于是就有了溫暖的炕,老頭從那里跌下來,掉進(jìn)了裝有松脂的桶;于是就有了大的爐門口,把兇惡的女巫往那里扔;于是就有了爐下的空處,老鼠從那里溜到漂亮的少女那里。

“謝謝你,瑪莎,給我喝了茶,為此我要把你做媒給伊萬努什卡。”

公主的雙頰燒得比爐子里的火焰還紅,她生氣了,驕傲地丟出這樣的話:

“屋子是低矮!即使有更好的,我也不去?!?/p>

“全是假話,”我想,“心里可樂著呢?!?/p>

我和公主又接近了一步。她似乎想對我說什么,但是說不出口。她在墻邊磨蹭了很久,終于走近來,坐到我旁邊來。她死死地打量著我的靴子,接著是上衣,然后目光停在我的頭上,親切地說:

“你多臟喲?!?/p>

“別來巴結(jié),別來巴結(jié),”我回答說,“就這樣我也會把你做媒給伊萬努什卡?!?/p>

她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她不過是出于友好坐過來,而我已經(jīng)看出她私底下的目的。她不明白我是什么人,也不聽我的。這是為什么呢?難道所有這些東西——帶套的鉛筆、筆記本、表和照相機(jī)不比任何話更好地說明我是個有趣的客人嗎?我給她照了張相,我們變成了親近的朋友。

“我們?nèi)ゲ鄂q魚?!彼耆呀?jīng)是隨便地向我提議說,“去吧。”

在岸上我們忙活著弄船,伊萬努什卡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幫忙一起弄,并和我們一起去。我成了他們愛情中不相干的第三者。伊萬努什卡想對公主說什么話,但是她很注意場合。她不時地朝我斜睨上一眼,輕蔑地回答他:

“別沾濕嘴唇,我不想說。”

于是就開始講起鮭魚來,就像在客廳里談藝術(shù)話題一樣。

“鮭魚,知道嗎,”伊萬努什卡對我說,“夏天起就來了,人是跟著陽光走,鮭魚是跟著月光游。我們就在路上給它們設(shè)下陷網(wǎng)?!?/p>

他們立即就給我看陷網(wǎng):這是幾只網(wǎng)縫起的,鮭魚進(jìn)得去,可是出不來。我們把船停在陷網(wǎng)附近,就看著水里,等著魚進(jìn)網(wǎng)。好在這里有談情說愛,要是一個人就這么坐著,在船上晃蕩著……

“有時候會坐上一星期,”伊萬努什卡猜到了我的心思,說,“甚至兩星期,一個月……沒關(guān)系。好時辰一到——會回報(bào)一切的?!?/p>

離我們稍遠(yuǎn)的地方還有一條這樣的船晃蕩著,再遠(yuǎn)點(diǎn)還有一條,又一條……從春天到冬天這里的人就這樣成年累月地坐著、守著,不讓鮭魚從陷網(wǎng)里跑了。不,我本來是做不到的,但是,要是諦聽浪濤聲或是把這些北方的色彩:不是單色調(diào),中間色調(diào),而也許是數(shù)十種色調(diào)畫到畫布上去……與北方這種隱秘的美相比,我們南方的大自然顯得多么粗陋,多么過分招眼。理解和珍重這種美麗的人又是多么少呀。

我沉浸于幻想之中,假如我是漁夫,一定會讓鮭魚逃走的,瑪麗婭·莫列夫娜用拳頭相當(dāng)有力地從側(cè)面推了我一下。

“鮭魚,鮭魚?!彼p輕地說。

“鰭都干了?!币寥f努什卡回答說。

這就是說,魚早就進(jìn)了陷網(wǎng),現(xiàn)在往上升,從水中露出了鰭。

我們起網(wǎng),可是拖上來的不是珍貴的鮭魚而是根本沒有用的海豚鼠。

未婚夫和未婚妻發(fā)出了響亮的笑聲。

結(jié)果是個快活的笑話:

“鮭魚,鮭魚,可倒好,來了豚鼠?!?/p>

要不是突然發(fā)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我不知道,我們在海上的牧歌會持續(xù)多久。

首先是我發(fā)現(xiàn),岸上有一堆漁夫朝另一堆漁夫走去,后來又有第三堆人,接著全村人,甚至婆娘和孩子們都來了,最后兩個可笑的老頭把線團(tuán)扔到地上,就站在人群邊上。接著就響起一片不可思議的喧鬧聲、叫喊聲、咒罵聲。

我從海上看到胡子稀疏的卡謝伊·別斯梅爾特內(nèi)從人群中跳到這里跳到那里,仿佛他是白海岸上這場煽動性音樂會的指揮……

漸漸地一切都平靜下來了,從人群中走出十個須發(fā)花白、聰明賢哲的老人,朝卡謝伊的屋子走去,其余的人又坐到沙地上自己的位子上。卡謝伊自己走近海岸,對我們喊叫起來:

“劃到這里來,瑪——莎?!?/p>

我把海豚鼠抱到手上,伊萬努什卡坐了下來,瑪麗婭·莫列夫娜則劃著槳。

“老人們想跟你談?wù)?,老爺?!笨ㄖx伊迎接我們時說。

“不是好事,不是好事!”神奇的圓面包對我低語著……

我們走進(jìn)了屋子。這些睿智的老人從長凳上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歡迎我。

“怎么回事?你們要干什么?”我用眼睛探問著。

但是他們笑話我捉住了海豚鼠,說:

“鮭魚,鮭魚,可倒好,逮著個海豚鼠!”

他們回憶著,有一個人的陷網(wǎng)里鉆進(jìn)了髯海豹,另一個則逮著了環(huán)斑海豹,第三個拖上來的是個什么都不像的東西。

就這樣長久地進(jìn)行著假裝出來的熱烈的談話。最后大家都不作聲了,只有靠近我的一個人,像一只落后的鵝,還重復(fù)著:“鮭魚,鮭魚可倒好,逮著個海豚鼠?!?/p>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你們需要我干什么?”我忍受不了這種令人難受的沉默。

回答我的是最老也最睿智的老人。

“杜拉科沃有人來過這里……”

“是阿列克謝?!蔽艺f,并一下子想起了,在老婆婆那里他把我說成是將軍……大概,現(xiàn)在什么事與這有關(guān)。這下不會再有我的故事了?!笆前⒘锌酥x嗎?”我問。

“是阿列克謝,阿列克謝?!币幌伦邮畟€人全都回答說。而最聰明的白發(fā)老人繼續(xù)說著:

“阿列克謝說,國王派來一個國家杜馬的官員到杜拉科沃來分海。我們向你,大人致敬,請接受我們的鮭魚……”

老人給我抱來一條一普特[3]重的大鮭魚。我不肯接受,不知所措,連聲說抱歉,因?yàn)槲沂稚弦呀?jīng)有海豚鼠了。

“你扔了這廢物吧,它于你有什么用,瞧我們給你捕的是多么好的魚,首先應(yīng)該給上帝,但是你是我們的貴客,因此上帝會容忍的,我們也不會不給他?!?/p>

另一個老人從懷里拿出一張紙,遞給我,我讀起來:

國家杜馬照相部官員

呈文

居民增加了,海仍然不變,日子不好過,請費(fèi)神為我們分?!?/p>

怎么回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我想起來了,在驛站上我租用了居民的馬,我簽字寫的是“地理學(xué)會”。而且我有照相機(jī)……于是我就成了國家杜馬照相部的官員。我也想起來,阿列克謝對我說過兩個村子敵對的事,因?yàn)槟抢餂]有什么長官,所以世代的敵視消除不了。

于是我頭腦里閃過一個念頭:我何不為這些不幸的人們分海呢?既然這里從來沒有長官,那么這是否就是至高無上的上帝的指令,預(yù)先就規(guī)定我在這里,在人煙稀少的海邊,履行我的公民義務(wù)呢?在這里,我總是與生活對立的,富有詩意地追求與這里白海的小村子里的粗獷生活融合在一起,我既是詩人,又是學(xué)者,也是公民。

“好,”我對老人們說,“好,朋友們,我為你們分海?!?/p>

我需要準(zhǔn)確地計(jì)算村子的經(jīng)濟(jì)狀況。我拿來了筆記本、鉛筆,從分地開始,因?yàn)檫@是人民經(jīng)濟(jì)生活的基礎(chǔ)。

“老大爺們,你們在這里種什么?”

“老爺,我們什么都種,但是什么都不長?!?/p>

我不停地記著筆記,后來我問到他們的需求并了解到,六口人的中等家庭需要十二大袋[4]面粉。我還了解到,除了基本的需求,還有算是奢侈的需求,那就是吃些白面包,逢過節(jié)時要磕磕核桃并愛吃白面粉做的餅。

“你們哪來的錢買這些?”

“等一下你就知道從哪兒來的錢!”十個人齊聲回答。

但是我還是了解到了:他們賣動物、寬突鱈、鯡魚、鮭魚就有錢。

我還知道,除了鮭魚,這些魚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也沒有多大意義。

“看來,是鮭魚養(yǎng)活著你們喏?”

“她是母親。請費(fèi)心分吧。”

“好,”我說,“現(xiàn)在就來分。你們有多少人?”

“二百八十三人!”

“連婆娘一起嗎?”

“沒有,女人是不算在內(nèi)的,不論她們有多少?!?/p>

后來我了解到,屬于一邊村子的海岸有二十俄里,而另一邊村子的海岸是八俄里,每一俄里上有一個大拉網(wǎng)捕魚的水域。我記下了這些水域的名稱:巴克龍、沃爾切克、索爾達(dá)特……我了解到用抽簽來分這些水域的獨(dú)特的方法。水域總共有四十四個,還有十二個是高級僧侶的,一個是西伊斯基修道院的,一個是尼科利斯基修道院的,一個是霍爾莫戈?duì)査够薜涝旱摹?/p>

同樣,我也了解到鄰村杜拉科沃的情況。但是我絲毫也無法理解這些老人為什么要覬覦這個更為窮困的村子的水域。

“尊敬的睿智的老人們,”我最后說,“沒有鄰村人在場,我不能為你們分海,馬上派伊萬努什卡去把他們的代表找來?!?/p>

老人們撫摸著胡子,沉默著。

“我們干嘛要杜拉科沃的人來?”

“什么干嘛,分海呀!”

“不是跟他們分,”所有的老人一起嚷著,“杜拉科沃人沒有得罪我們。應(yīng)該替他們與佐洛季察人分,而不是與我們分。要替我們和修士分。和杜拉科沃人沒有關(guān)系……他們是與佐洛季察分。修士們把最好的水域拿去了?!?/p>

“他們怎么敢?”我很氣憤,“根據(jù)什么法律?”

“老爺,他們的法律很久就有了,還是瑪爾法夫人[5]時代起就有了?!?/p>

“那你們尊重……這些法嗎?”

老人們搔著頭,摸摸胡子——顯然,他們是尊重的。

“既然修士們有這些自古就有的法律,我怎么能替你們與他們分海呢?”

“大人,我們想,既然你是國家杜馬來的官員,為什么你不能趕走這些修士呢?”

說這些話之前,我一直希望,也一直想在自己的筆記本里找出記著數(shù)字的那一頁并給他們分海,把詩歌、科學(xué)和生活結(jié)合起來。但是現(xiàn)在冒出了“趕走”這個決定命運(yùn)的字眼,既簡單又明了,我在這里是將軍,是國家杜馬的官員,為什么就不能把這些修士趕走,為什么要給他們鮭魚呢?我可是這些僧侶們餐桌上的長魚的敵人。應(yīng)該趕走他們!但是我做不到。我覺得,我像海豚鼠似的仿佛進(jìn)入了一張陷網(wǎng),不論鉆到哪里,都碰到結(jié)實(shí)的網(wǎng)繩。我又一次機(jī)械地在頭腦里逐一過著人口數(shù)、捕獲量,但是頭腦里越來越亂了。

“鮭魚,鮭魚,”老人們想,“可倒好,逮著個海豚鼠!”

而在屋角里瑪麗婭·莫列夫娜的白牙齒閃閃發(fā)亮,我的上帝,我的神奇的圓面包也發(fā)出了抑揚(yáng)婉轉(zhuǎn)的笑聲……

[1] 佐里卡、維切爾卡、波魯諾奇卡:分別是朝霞、黃昏、子夜的含意?!g注

[2] 圣佐西馬和薩瓦季:15世紀(jì)中期創(chuàng)造索洛韋茨基修道院的隱修士?!?/p>

[3] 普特:俄國重量單位,一普特等于16.38公斤?!g注

[4] 大袋:一大袋約5——9普特,合81.90——147.42公斤?!g注

[5] 瑪爾法夫人:諾夫戈羅德城行政長官И.博列茨基的遺孀,曾領(lǐng)導(dǎo)諾夫戈羅德貴族反對莫斯科,1478年諾夫戈羅德并入莫斯科大公國后被監(jiān)禁?!g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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