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望海潮
守望梅花礁
我曾多次,站在墨賊尾的海岸上,靜待梅花礁上的一場日落。
在這之前,梅花礁其實并不稱作“梅花礁”,而叫作 “牛糞礁”,而 “牛糞礁”據(jù)說是觀音大士的坐騎——圣牛的糞土幻化而成。小時候,常聽父親提起這片島礁的奇特,確似在海中央的一坨牛糞小山。原本天真地以為 “牛糞礁”里養(yǎng)著百來頭牛,牛糞熏天,因此而得名。當(dāng)然,名稱之意也是根據(jù)后人的臆想杜撰而成,像與不像,其實也并非那么重要。但如今為何 “牛糞”會化作 “梅花”,相差如此之大呢?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得以重新認識。
一次,一位外島的朋友饒有興趣地問我:“聽說你們那里有一座很美的島礁,叫作梅花礁,我們什么時候去看看日落?!痹捳Z剛落,一時間我竟茫無所知,反倒向這位朋友打聽起 “梅花礁”的消息來,在朋友模糊的介紹以及生疏的比畫中我方才明白,原來外界人口中的 “梅花礁”就是 “牛糞礁”,除了名稱上的改變,其他別無兩樣。
為了探秘 “牛糞礁”華麗的轉(zhuǎn)身,我回到村里,多次奔走在墨賊尾。外界人只知道隔頭村的盡頭有一處梅花礁,因其自然的島礁風(fēng)光風(fēng)靡一時,時有游人前來探景觀日落。實際上梅花礁的淺海域,就位于蜇埠廠村隔海100米的海面上,與白迭村接壤,用洞頭本地方言音譯,又叫 “白迭尾”,與白迭自然村屬同一片海域,村志上署名為墨賊尾,整座礁石因形似梅花而得名。大約在20世紀(jì)50年代,解放軍入駐墨賊尾,整個墨賊尾陣地及梅花礁周圍的海域成了軍事重地。
1952年1月15日,洞頭全境徹底解放,大量人民解放軍進駐洞頭,解放軍在山尾、墨賊尾、梅花礁淺海域駐扎,1960年先由駐島部隊開建一條由隔頭到梅花礁的軍用道路,作為運載軍民物資 (備戰(zhàn)用)的通道,共11001b1949里程。據(jù)說1949年前,隔頭到梅花礁本沒有路,只能翻山越嶺。解放軍當(dāng)時歷盡數(shù)月才完成這條道路的開辟,雖然是土路,卻也非常結(jié)實,突遇暴雨時,土路也不會過于泥濘,村里人行走也無礙。聽蜇埠廠村里的前輩說,當(dāng)時敵軍未退,隔頭等地被敵軍占領(lǐng),百姓們不敢在此建村筑房,最后終于等來了解放,敵軍散去,解放軍駐守在隔頭的各個山頭,百姓們才能放下心來在此建村安居。
1972年,駐隔頭部隊營部撤走,當(dāng)時牛宇清已升任團長,最后一個連隊于1986年撤防。與部隊的情誼,村民們至今念念不忘。據(jù)說部隊駐守墨賊尾營地期間,與蜇埠廠村的村民如同一家親。村民農(nóng)作繁忙時,解放軍們會到村里幫助村民一起干農(nóng)活,村民們也會像親人一樣待他們。閑暇時,村民也會為解放軍們送去糧食、生活用品,幫助他們洗衣服,做飯,軍民之情如魚得水,其樂融融。
站在墨賊尾海岸,眺望蜇埠廠自然村的山形,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座山頗有些奇特,其形恰似一頭牛將 “舌頭”伸入海里飲水。相傳是觀音菩薩被圣牛的慈悲之心所感動,繼而將圣牛化作一座牛形山,守護著這片海與村莊。山與梅花礁相對,而圣牛好飲東海之水,觀音菩薩就使牛頭伸入海里,讓圣牛也能飽飲龍泉,而觀世音菩薩的圣鞋印也一直陪伴在圣牛的身旁。這故事傳說的色彩濃烈也無從考證,歷經(jīng)幾百年的風(fēng)化,倒也成了民間 “非遺”的一塊瑰寶。
從地質(zhì)上來說,梅花礁屬于基巖島,出露的巖石多為天然的花崗巖。其礁構(gòu)造獨特,由大大小小數(shù)百塊光怪陸離的石頭壘疊而成。不僅如此,連同墨賊尾岸邊的礁石,質(zhì)地也像火山巖一般,密布著細微的小孔,從遠處看,頗有梅花盛開在礁石上的既視感。我與朋友下到了沙石灘,用手觸摸著這些奇特的礁石,朋友打趣道:“梅花礁來源于圣牛穢物的傳說實有些不雅,待我扭轉(zhuǎn)這傳說的乾坤?!闭f完,朋友故作沉思,瞬時間靈光乍現(xiàn),“我覺得,梅花礁應(yīng)是哪路神仙某日飲醉路過此地,遺墨于這東海的礁石上,礁石便開出了絢麗的梅花。故人們稱之為 ‘梅花礁’?!边@些形似于梅花的痕跡,雕琢在石壁上,即使千瘡百孔,倒也還原了大自然的本身。
墨賊尾的炮陣地隧道及周邊的營房由當(dāng)年駐島部隊建造,現(xiàn)如今保存完好。一位即將退休的小學(xué)教師,是我同村的長輩,具有濃厚的家鄉(xiāng)情懷。一次周末,受其邀約,回老家看看,借此去墨賊尾曾經(jīng)的營地走走。營房外的墻壁歷經(jīng)六十幾年的變化大都滿目瘡痍,聽這位長輩說起解放軍撤走之后的數(shù)年內(nèi),這里的房子仍然保存完好,但自打村里將營房租給了一個商人之后,這里便用來進行魚粉加工,經(jīng)過長期的人為破壞及環(huán)境污染,營房被挖建得狼藉不堪,有些惋惜。營房里已經(jīng)非常陳舊,白色的墻體早已嚴(yán)重泛黃,幾扇老舊的木窗風(fēng)骨殘存,玻璃大都已經(jīng)被大風(fēng)刮落粉碎在地上。失去了玻璃的遮擋,房內(nèi)被侵蝕得體無完膚。透過這扇木窗,看見窗外的夾竹桃在風(fēng)中搖曳,于初秋的黃昏里綻放得愈發(fā)紅艷。
走出營房,正好趕上梅花礁的日落。夕陽照在這片波光粼粼的海域上,如同在海面上鍍上一層鉑金。紅霞布滿了梅花礁海域的天空,耳畔里時而響起嗚咽的海風(fēng),萬頃波濤激起乳白色的浪花,偶爾向島上被風(fēng)化的礁石傾訴。海鷗撲動著潔白的羽翼,在海面上一躍而起,飛向絢爛的晚霞,如同投身于火焰中的鳳凰涅槃重生。
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島礁,村子里的人沒有,就連當(dāng)了半輩子漁民的父親也從未進過。這座沉寂了幾十年的孤島,是父親大半輩子的航海坐標(biāo)。溫暖的燈光在無盡的黑夜里照射著清冷的大海,當(dāng)過往的船只緩緩地駛過梅花礁淺海域,無論是突遇急驟的大風(fēng)暴雨,還是落入茫茫的云霧之間,島礁上突兀而孤立的燈塔,都如同海的衛(wèi)士,用那堅定且溫柔的塔燈,為前行的航海人指引方向。
守望,是燈塔的使命。然而守望,卻也成了我無盡的鄉(xiāng)愁。
大門春韻
陽春三月,大門的油菜花田里吹來一陣花香,引得百島文藝志愿者們齊齊追尋著那道芬芳,遠赴大門島采風(fēng)。
去大門,通常走的是水路,需乘車到元覺碼頭,再由元覺碼頭到大門的潭頭碼頭。駛向大門的輪渡,我坐過幾次,有時是因為出差,有時是赴朋友之約,但次數(shù)卻也是屈指可數(shù)。每次坐上這種大型的輪渡,總是不安于坐在客座上,喜歡站在船頭,抑或行至船尾,站在甲板上,倚靠在船邊,任憑迎面吹來的海風(fēng),撩亂滿頭發(fā)絲??粗粷u漸地駛離海岸,在蒼茫的海平面上行駛著,只身在山海之間,如踏浪而行。岸上的房屋、樹木,及行人直至漸漸模糊不清了。平靜無瀾的海面上,開辟出一條無形的水路,直激起層層疊疊的浪花,似乎在推促著船只快速前行。望著跳躍的浪花出神,突然間耳畔就響起了一陣嘹亮的汽笛聲,船只向岸上靠攏,我們的目的地潭頭碼頭到了。
一到潭頭碼頭,車輛便開始向大門的各個村莊馳騁前進。透過車窗,西浪村的山路上不斷地掠過喜慶的紅燈籠。年過已久,山間余留的這一抹喜慶的紅,與農(nóng)田里蔥蘢的作物相映著,四周一片春意盎然之景,實在是相襯極了。車子??吭诼放?,此處恰好有一座聚賢亭,在亭內(nèi)放眼望去,滿山遍野的油菜花沐浴在春風(fēng)中,金黃璀璨的花色給人一種人間爛漫的幸福之感。疊加上遠處緩慢行駛的貨船,云霧繚繞的山峰,油菜花在風(fēng)中搖曳,油然而生一種迷蒙的美,頗有詩人王步霄筆下的詩句 “海外桃源別有天,此間小住亦神仙”的情境。
文藝志愿者們提議去小荊山爬山。幾年前,我曾隨朋友去爬過一次,小荊山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海,地處于大門島的西南側(cè)。一行人便從小荊村出發(fā),從東面的綠道開始往大門山脊游步道方向徒步,這條四通八達的游步道與龜巖森林公園的木棧道相連接,可一睹龜巖的 “神龜”奇石。游步道上砌著整齊的木棧道,蜿蜒而曲折,這條山脊,貫穿著連綿起伏的山峰,接連著大門的清福寺、龜巖、解放軍巖、兔巖、烽火臺、仙龜巖、老鼠巖、海豚巖、大象巖等多處景點。站在矮山崗平臺,山腳下凸起的小山峰化分為三隆,像龍爪一般。隨行的莊老師調(diào)侃,“我們像站在龍脊之上,可謂登高望遠,俯瞰周遭呀?!?/p>
由于山脊的千巖萬壑,層巒疊嶂,行至半山腰,眾人已是氣喘吁吁,遂摘下口罩,暢然呼吸。聽著山澗鳥鳴,清脆嘹亮,一簇簇滿山紅頓時在山間鮮活了起來,這種山里的野花,嫣紅而自然盛開,帶著一縷淡淡的美。倚靠在棧道的圍欄邊,俯視大門的城鎮(zhèn)景觀,房屋變得渺小了,來往的車輛如一顆沙,放眼望去,輕薄的迷霧在小島上飄浮,在春日里散盡了霧靄蒼茫,一幅世外的田園山水畫冊隨之鋪展開來。
遺憾的是,在楊梅田村的路口,我們便下了游步道,龜巖此去甚遠,體力消耗過半,難免有些望而卻步,便隨車回到酒店歇息,一路上旖旎的風(fēng)光由遠漸近,在眼前變得真實了起來。酒店的房間有一扇透明的落地窗,頻頻將窗外油菜花的姿色傳來,引得我忍不住駐守在窗前觀看,望著這一把打開大門春天的鑰匙,點亮了大門金色的春天,同時也打開了我的心扉,我不禁感嘆,賞花需及時呀!
來到樓下這片詩意的棲息地,行走在花海間,明亮的花影在春風(fēng)里蕩漾,涌起了一陣陣金色的漣漪。蝴蝶叢飛,微醺的醉意,暈開了春天的嬌柔與嫵媚?!胺疾莩靥撂幪幖眩窕h茅屋野人家。清明過了桃花盡,頗覺春容屬菜花?!鼻迕魑粗粒一〒u曳枝頭,獨領(lǐng)風(fēng)騷。桃花若凋零,能代表春容的或許只有油菜花了,這是宋代詩人王之道在 《春日書事》一詩中對油菜花的寫照。油菜花雖平凡可見,卻未曾與百花爭春,那自始至終的,始終如一的花色,讓人一眼就能辨別,那股朝氣蓬勃的黃色,仿佛是備受太陽的寵愛,才得以將這樣的色澤沉淀在薄薄的花瓣上。
靜逸的村莊開始在月色的籠罩下變得清朗起來,春風(fēng)徐徐,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草叢間,知了開始吱吱吱地唱起了小夜曲。飯后,與幾位朋友在柏油路上散步,道路兩旁是夜幕下的油菜花田。月光里,散發(fā)著迷幻而清幽的柔軟,芳香悄悄地穿過油菜花田的罅隙,撒了一地澄明又干凈的細碎。迷蒙的月色讓人產(chǎn)生夢幻般的錯覺,不禁想起了那關(guān)于油菜花的美麗傳說: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羅平有一個英俊勇敢的后生叫阿魯,他以砍柴為生。一日,阿魯砍柴歸來時,忽見少女跌落河中。阿魯不顧一切地跳入急流中,將少女救起。少女為報答阿魯?shù)木让鳎敢庖陨硐嘣S。阿魯考慮到家里很窮,便婉言謝絕了少女。少女如實相告本來是天宮的仙女,因為留戀人間美景,便偷偷下凡。見阿魯勤勞善良,便喜歡上了阿魯。為了不讓少女跟著自己忍凍挨餓,阿魯再次謝絕了少女的好意。少女回天宮之后,取來了天上的星星。她讓阿魯把星星種在土里,告訴阿魯?shù)鹊絹砟甑乩镩_滿小黃花,人們過上快樂富足生活的時候再到小河邊去找她。第二年春天,山坡上開滿了漫山遍野的小黃花,這些小黃花便是油菜花。這年,他們有了個好收成,這些小黃花讓阿魯和他的鄉(xiāng)親從此過上了快樂富足的生活!次年,小黃花又盛開了,阿魯用小黃花做的花轎到河旁將少女娶進了門,從此他們便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浪漫的神話故事籠罩下,油菜花是堅定不移的愛情與勤勞的象征。那是星星的碎片幻化而成的光芒,是大門村民勤勞致富凝聚的汗水。春日的夜晚,在大門就是這樣,就連空氣里都彌漫著花香的味道。路邊細微昏黃的燈光映在水洼里,油菜花的倒影像極了揉碎了的星星的光芒。夜晚,枕著花香入夢,是多少 (方言,多么)奢侈的事呀。
二
2014年3月,是我第一次去大門,奔著賞花而去,而這年正好是大門第六屆油菜花節(jié)。每年立春過后,正當(dāng)春天的氣息開始醞釀著從泥地里迸發(fā)而出的時候,大門的油菜花田里就悄然地開出了一朵鵝毛黃。這一簇淡淡的黃,就像是一把打開大門春天的金鑰匙,剎那間,點亮了大門的整個春天。
當(dāng)客船靠岸潭頭碼頭,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向花田。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如一片翻涌著金色波浪的花海向我奔騰而來,頃刻間將我淹沒其中,望著那一片明亮的黃,真叫人心花怒放、神清氣爽,我遂肆意在花海中游覽。細密的花叢里,蜂蝶翩翩起舞,競相追逐,好不快哉。但雖美好,卻也不敢前去擾了蟲兒們的清歡,怕討不到好,被回饋一個蜂針大包,索性繞道賞花,為蟲兒們讓出一條道來。朋友覓得一朵好花,在花前擺態(tài),拿出手機開始自拍,這樣一來,許是擾了蜂兒們的清修,占用了它的花盤,惹得蜜蜂一直在頭頂嗡嗡盤旋著。我揮手示意朋友離開,小蜜蜂忙不迭停在那朵油菜花上,竟也不叫了。我與朋友打趣道:“如若還不識相離開,那只小蜜蜂可能會向你發(fā)起攻擊,惹不好還會引來蜂群圍攻呢。”朋友有些詫異,伸出雙手表示無奈,對于喜歡自拍的攝影高手來說,哪能如此輕易妥協(xié),只能是繼續(xù)行走,尋找下一朵花唄。
漫步在花間的田埂上,花自喜笑顏開,人卻隨花搖擺,這景象,如人在花中,花在人眼眸里,就連瞳孔里的色澤,也頓時被這滿目的金黃而渲染了。隨行的朋友卸下了肩上的背包,就地搭起了帳篷,想借這里的黃金地段稍作小憩,再去一睹那趾高氣揚的龜巖神龜。帳篷搭在油菜花田的一小片空地上,底下是一片干硬的泥土,可能是不久前被開墾過,因泥土里夾雜著細碎的小石子兒而被荒棄。坐在帳篷里,硌得屁股生疼。探出頭去,棚外的油菜花纖細而高挑,錯落之中,產(chǎn)生了花比山高的奇趣錯覺。午休就宿在這油菜花田里,枕著花香起夢。
在小荊村的路口,偶遇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伯,挑著兩擔(dān)地瓜,步伐緩慢,肩上的扁擔(dān)壓得他有些駝背。老伯得知我們要去龜巖,便熱情為我們指明方向,隨后又怕我們不理解他的手勢,遂放下肩上的擔(dān)子,用袖子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上氣不接下氣地用溫州話為我們解說:“田間剛上來,刨了番薯,挑得有些累了,人老不中用了?!痹捳Z間稍作停頓,只見他深深地喘上一口氣,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在與老伯一番溫州話、閩南話與普通話的交流比畫中,我們終于明白了去往龜巖的路線,為了表達對老伯的感謝,朋友幾人將擔(dān)子挑到了老伯的家中,老人家淳樸的笑容與一路上清風(fēng)搖曳的油菜花相隨,燦爛極了。
那時,去龜巖走的還是小山路,曲折而崎嶇。從小荊山景區(qū)出發(fā),由泥濘的山路向上攀登,道路兩旁雜草叢生,險要的路況讓人頗有林中探險的感覺。一路上走走停停,一邊得尋摸著方向,一邊須得留心腳下細碎的山石,生怕一個腳滑就會滾到山腳下。帶著驚險與刺激,不斷攀高,每走一步,仿佛離天際又近了一些。就在大家疲憊不堪的時候,恍惚間,看見一撮白色的影子在草叢里蠕動,著實把我們嚇了一跳。膽大的朋友逐步靠近,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受了傷的白鴿,因為不慎跌落在草叢間,被雜草纏住了腳,而無法掙脫。又因其頻繁撲動著翅膀,在草叢間掙扎許久,使得腳部有點輕微的擦傷。朋友將雜草從鴿子的腳部解開,輕輕地托起了鴿子:“哇!一只潔白的大乳鴿。”另一位朋友應(yīng)聲呼道:“晚上加餐,烤白乳鴿?!痹捯魟偮?,就招來了女同志的白眼,生來感性的她們提議將白鴿放飛,那位喊得最起勁兒的朋友突然間不語了,露出了一副我只是說說而已的表情。在放飛之前心地善良的朋友輕輕地捋順了白鴿的羽毛,簡單地處理一下它腳部的傷口,將其放在一棵低矮的松樹上。白鴿極力拍打著它的翅膀,卻也無法飛起來。一行人在此等待,想等白鴿飛走了再繼續(xù)行走。過了許久,白鴿終于飛離了樹枝,在我們的頭頂盤旋著,撲動著強有力的翅膀,然后它停在一塊巨大的巖石上,注視著我們,沒有飛走。
黃昏下,不遠處的神龜披著一抹淡淡的晚霞屹立在山巔上,仿佛在緩慢爬行。大家覺得趕上日落有望,加快步伐,趕往山頂。站在神龜腹下,太陽光漸漸地消失,由地面表層上升了一股寒涼,黃昏釋放著朦朧而纏綿的暮色,縈繞在山峰的草木間,飄浮在這座浪漫的小島上空。遠處的村莊、馬路、行人被籠罩在輕薄的霧靄之下,覆上神秘的色彩,那片金色的油菜花田,在黃昏下散發(fā)著星星般的光芒,點亮了靜謐的夜晚。日沉西山,天色如淡墨傾灑,漫延至天際,神采奕奕的神龜,沉浸在夕陽的余溫里入眠。
下山便顯得輕松了許多,晚上露營在觀音礁,夜晚枕著潮汐入眠,確也是人間樂事。帳篷搭好之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用過簡單的晚飯,光腳在柔軟的沙灘上來回行走,海水漫過腳踝,溫柔相觸。夜?jié)u深,回帳篷準(zhǔn)備休息,潮汐起伏,一夜輾轉(zhuǎn)難眠,為如此靜逸的夜晚而感到懼怕,腦海里回想起鬼怪之說,不禁冒出了冷汗。遠處不斷傳來航海的聲音,海浪翻涌劇烈,半睡半醒中,被朋友喚醒,潮水上漲了,需遷移帳篷的位置。黑夜中,將帳篷移至初心亭的廊道上,此時已無睡意,又聽著亭下的潮水拍打著石柱,廊道上似乎隨著波濤起伏,這一夜,我們仿佛在一艘漸行漸遠的船上遠行……
第二天清晨,一陣急促的大雨揮灑而下,雖是春天時節(jié),卻也是乍暖還寒,拉開帳篷,海風(fēng)迎面襲來,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乘車去潭頭碼頭,坐早船返程。車子在雨中馳騁,倒冷清了周圍的景色。車子經(jīng)過昨日那片美麗的油菜花田,花色在雨中顯得更加的锃亮了。春雨浸潤了油菜花田里的嫩芽,傳來了陣陣的泥土的清香,濕潤的泥濘里探出了新枝,油菜花就從三月里香了出去。
在潭頭碼頭,一艘大型的客船上,承載著歸心似箭的返鄉(xiāng)人,同時也承載著滿懷期望的異鄉(xiāng)人,他們四目相望,但卻又各自眺望,彼此之間并不相識,也無過多的話語。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打那個在春天里會遍地開滿金色油菜花的浪漫之島而來。
巖海山居
一
巖海之畔,聽濤聲澎湃。丘壑之地,以青山為居。
巖海山居,一處不慍不躁的漁海之鄉(xiāng),它有著一個奇特的村名——凸壟底。在洞頭的村名中,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既然有“底”必有 “頂”,比如 “東岙底”與 “東岙頂”之類的,借以區(qū)分開來。凸壟即是如此,在山頂之上的是凸壟頂,青山腳下的便是凸壟底,皆隸屬于隔頭自然生態(tài)村的管轄。
從名稱解析來看,此處或是漁海樵山之地,漁民入海打魚,上山砍柴。枕山襟海,臨山近水,故落以山為居,島民們過著超然世外的海上桃源生活,生得一番悠然自得。在洞頭大大小小的,但凡有人居住的島嶼,大都是如此。
我的先生是凸壟底的人,五年前,我曾隨他回過一次老家,正趕上了村里首屆新春聯(lián)誼會。小孩兒們在院里嬉戲玩鬧,笑聲爽朗;青年們忙著張燈結(jié)彩,將彩旗掛在了古樸的石厝與石厝之間;長輩們則挑水擔(dān)柴將房屋打掃亮堂,摘來山田里的蔬果,從碼頭買來新鮮的魚蟹,生火做飯,其樂融融。在農(nóng)村,大都保存著用土灶烹煮的方式,但也不乏用煤氣灶的。房頂上的煙囪,最是鄉(xiāng)村生活的寫照,一縷炊煙裊裊升起,誰家米羹飄香——頗有陶淵明 《歸園田居》里的詩景:“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蘊含著濃濃的人間煙火味兒。
這里的村民大多是勤勉之人,每到年前必將老房子修繕一新,屋里屋外收拾得清清爽爽。從山頂緩緩下至村里,可見乳白色的線條清晰地勾勒出老房子的輪廓,盡顯虎皮石房的特色。在這之前,巖海山居民宿群還未建成的時候,通往外界的道路大都是高坡山路,村民需翻山越嶺,爬到凸壟頂,再由凸壟頂?shù)礁纛^站點乘坐城鄉(xiāng)巴士。隔頭村歷來被稱為 “山頭”,至今還保留著“山頭頂”的稱呼。由于山頭僻壤,鄉(xiāng)民生活簡樸拮據(jù),早年前便流傳著一首民謠:“有女切勿嫁山頭,嫁到山頭無出頭,三頓薯簽 (地瓜絲)食不飽,四季衣衫打結(jié)球 (補丁)”。海島居民祖祖輩輩夜晚照明都是點菜油燈,到民國時期點煤油燈,最時髦的是煤油燈加個玻璃罩,稱 “鴨規(guī)燈”。有時還用上蠟燭,那時的蠟燭有白蠟燭和紅蠟燭之分,一直延續(xù)到1970年代初部隊發(fā)電,至1986年隔頭全村通電。
行到老厝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位老人,穿著體面的中山裝,滿頭白發(fā)如春雪染成,他見有客來,緊邁了幾步,熱情相迎。
“麥,你回來了,旁邊是你的老婆吧?”老人一只手搭在我先生的肩上,布滿褶皺的手背透出幾分老邁的滄桑感,另一只手顫抖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雙喜牌香煙,用焦黃的指頭從皺巴巴的煙盒里抽出一根,遞給了我的先生。
“是啊,阿唄,你的身體可好?”先生接過老人手中的煙,隨后雙手圍攏為老人點燃他叼在嘴上的香煙。
“還好、還好,只是今年剛戒了酒,血壓高了,喝不得了?!崩先艘荒槦o奈,但隨著剛吐出的煙圈又漸漸舒展了神情。
農(nóng)村的前庭大都比較寬敞,門口隨意擺放著幾張塑料椅子,鄰里鄉(xiāng)親相互串門,男人們抽著煙,打著撲克,燃盡的煙灰不時被抖落在水泥地上,被風(fēng)四處吹散。唯有在此時,他們才會將一年在外的疲憊暫時忘卻,將身心安放在了日夜思念的故鄉(xiāng)。女人們從頭到腳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大紅棉布衣,面若桃花地或簇擁在墻角一邊或依靠在洗衣池旁閑話家常,手中不斷地織著日日見長的孩子的毛衣,手腕上挽著一個小竹籃,竹籃里盛放著五色的毛線球,手中的棒針越織越快,籃中的毛線球越來越小,等毛線織完了,女人們開始散去。
洞頭的老厝,大多建于清末民初,外墻選用石頭砌成。據(jù)說這些石頭大都是在本山開采的裸石,色澤斑斕,自然淳樸。老厝的石塊幾十年如一日,從色彩斑駁、規(guī)格不一的 “虎皮墻”,到有棱有角、規(guī)規(guī)整整的四方墻,直至用大塊石頭砌就的 “九十墻”,石頭與洞頭的厝不離不棄。舊時光里的掠影,定格了老厝黑白相間的色調(diào),古樸自然,訴說著海島人民的奮斗歷史,也凝結(jié)著繾綣不去的鄉(xiāng)愁。
二
隨著環(huán)島公路的通車,巖海山居民宿群仿佛在一夜之間迅速崛起。如平靜無瀾的海面上騰空而起的海市蜃樓,映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繁華的盛景,茸茸草綠,裊裊炊煙,遠處緩緩行駛的船舶、島嶼與樓臺盡在眼前。頃刻間又因浪涌翻騰,在迷霧中又消逝得無影無蹤,如夢如幻。
沿著巖海山居的棧道拾級而上,石縫間傾瀉而出的汩汩清泉匯聚成細小的清流,從山崖上垂落,流淌在雜草與山巖之間。儲水盈滿時,水流湍急如飛瀑般地飛躍山巖,從崖間滑落,如白雪飛舞,好不壯觀。棧道兩旁由山石堆砌而成,草木蔓延,四季蒼翠。明艷的三角梅在巖石旁悄然盛開,清麗的花影倒映在澄澈的山泉之中,如游弋的錦鯉在急湍里穿梭。乖戾的海風(fēng)偶爾將枝頭的花朵摘下,擲進水流中,花朵隨著傾瀉的山泉被流放到了山腳下,靜置在巖石縫里,繼而 “生根發(fā)芽”。
曲折的棧道,讓人步履沉重,爬上一兩級木階,小腿肚就有些酸麻,索性就站在棧道的半山腰眺望。青山隱隱中的山海,被濃郁的水墨藍所覆蓋,自然輕盈地著上一層靛青,使得海天一線更為壯闊。遠處重巒疊嶂的群山,仿佛漂浮在海面上,由遠至近,由近至遠,如一座座移動的漂流的島嶼。
走近村口,率先映入眼簾的是碧波蕩漾的生態(tài)水庫,水庫不大,正處于村子的前方。我倚在水庫的欄桿上凝視,試圖尋找著水中的魚兒,目光追隨著蕩起的圈。正當(dāng)要尋到魚兒的蹤跡時,飛來了兩只戲水的鴨子打破了原本平靜的水面,這些水鴨子們肆意地在水中撲騰著,歡快地呼朋引伴。時而將短小的脖頸埋入水里,浮出水面時顫然抖抖全身,甩掉沾在羽毛上的濕漉漉的水珠,晃晃悠悠地走到岸邊。人們常稱不會游泳的人為 “旱鴨子”,而我正也是這 “旱鴨子”中的一只,身居海島二十余年,卻怎么也學(xué)不會游泳,有恐水的毛病。
繞過水庫,打從一片樹蔭底下穿過,頗具特色的民宿排排坐落,整齊劃一。這些隱藏在山里的田園山居,依然保留著虎皮石房的痕跡。石屋前綠草成茵,角角落落精致的裝飾可謂是別出心裁,的確是費了一番心思的。石屋還是原來的石屋,只不過門窗皆已煥然一新,增加了現(xiàn)代化的元素,使石厝顯得更加精神。最吸人眼球的,要屬樓上的獨立陽臺了,夏日的傍晚,坐在陽臺上喝茶賞景,借風(fēng)乘涼最是恰到好處。
在石厝間徘徊,流連于山居小道,田埂上新開墾的農(nóng)田散發(fā)著泥土的清新,水庫旁的泳池聚集了不少的人,沙灘椅、太陽傘,確是戲水的好去處。但對于 “旱鴨子”來說只能望而卻步,瞧上一眼,便慌忙離開了。沿著石厝的棧道,半山腰有一處觀景平臺,能廣視周圍的大海。這里新建了一個泳池,比石厝前的泳池大上許多,依山而建,在此俯瞰海景,視域非常廣泛,海天一色,一覽無余,讓人心曠神怡。
家里的老房子也被改裝成民宿租了出去,這些名喚石韻、石語、石滄、石友、石怡、石潤、石閑、石望、石云的民宿,在原生態(tài)的石厝里注入了新的生命,但卻不改石頭房的韻味。石屋門口圍砌著小柵欄,植被繁茂,是一處精美小巧的庭院。走進屋內(nèi),田園風(fēng)情的原木色家具,既簡約淳樸,又不失品位。雅致的裝飾畫,與屋內(nèi)的陳設(shè)相呼應(yīng)。站在露天陽臺上,望著在小道上行走的旅人,有的踽踽獨行,有的三五成群,對面的山間傳來了鳥鳴啁啾的聲音,婉轉(zhuǎn)悅耳。過了半晌,泳池邊上的人開始散去,回到石厝里?;蛟S,在這里能洗去一身的疲倦,忘記塵世的紛擾,暫且學(xué)一學(xué)陶公 “采菊東籬下”的超然脫俗。
夜晚的巖海山居,充滿了神秘的感覺,蟲鳴聲嘶,月明星稀,但卻燈光如晝。房檐上的燈大都在黃昏已經(jīng)亮起,棧道兩旁的霓虹燈,如一條冗長的龍脊,在黑夜里發(fā)散著柔和的光芒。山居里的夜幾許清冷,靜謐的周圍如一座空山,
回憶起白日里的山景,青山鳥鳴、蜿蜒棧道、繁花似錦,腦海里浮現(xiàn)了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云棲”的意境,倘若心無掛念,生活在此也是一大樂事。
山居有山,巖海有海,山海相連,別有洞天。
一朵山野之花
暮春三月,蜇埠廠村的青山上開滿了馥郁芳香的杜鵑花,漸次渲染了蒼翠的山巖。最是那簇望之不盡的嫣紅,恰似子規(guī)鳥啼盡心血滴在山石上幻化而成的,綿延著紅遍了整個山頭。
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三月里,鄉(xiāng)村的空氣彌漫著濃烈的山野氣息,海風(fēng)捎來淡淡的咸和著泥土濕潤的芳草香,一并沉浮在了這片淳樸的土地上空。村子里的鳥鳴聲如群山初綻的新綠,層次分明地延伸開來,與海風(fēng)、炊煙共同勾勒出鄉(xiāng)村清秀的眉眼。
院前一棵巨大的樸樹上開始結(jié)著小小的樸籽兒,在春風(fēng)里微微搖曳,如一顆顆落入玉盤的翡翠琉璃珠,清透而瑩亮,不時引來貪嘴的鳥兒啄了食去。不但這些鳥兒貪食,孩童時的我也喜歡摘食。樸籽成熟之后,顏色就由青綠變成了金黃,散發(fā)著一種誘人的色澤。塞進嘴里咀嚼一番之后,一股酸澀的果汁硬生生地麻痹了舌尖上的味蕾,呸呸呸,立馬吐了去。在那時,鄉(xiāng)野的孩子腦海中并無中毒的概念,只有父母口中所說的不可食用的 “啞巴籽”,吃了就會變成啞巴,以此告誡不可隨意亂吃山上的野果子。為了不變成啞巴,只能循規(guī)蹈矩,避開這些 “致啞”的山果。
并非山上所有的野果子都不能吃,我所知道的野金橘、野樹莓、胡頹子、金櫻子、野山楂、南燭都是藥用價值非常高的野果子。在兒時,我對 “南燭”印象非常深刻,在20世紀(jì)90年代里零食極少的時候,南燭作為山上可食用的野果子之一,可是非常之搶手。粉紫的果實,像極了姑娘家的粉黛煙熏,暈染得恰到好處,渾然天成的玲瓏剔透,成熟了的南燭黝黑中透著幽紫,與山上的 “啞巴籽”有些相像,安能辨別?但從小在農(nóng)村長成的孩子,已是練就了一對火眼金睛,辨認野果的能力爐火純青,甚至哪棵樹在哪座山上哪塊石頭邊的具體位置也是摸得一清二楚。
在洞頭,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認得出這南燭。南燭葉又稱烏飯葉,用它搗成汁混入米飯中,巧用這天然的著色劑,將生米粒兒染成藍色,再經(jīng)文火炊透煮熟便成了烏飯,其味道清香可口,是江南地帶獨具特色的美食。據(jù)說每年的農(nóng)歷四月初八,新寧縣苗、瑤、侗族人均設(shè)有 “烏飯節(jié)”以紀(jì)念先祖,還有些地方,在每年的寒食節(jié)也有吃烏飯的習(xí)俗。
我本尋思著上山采南燭,卻被雜草迷了眼。索性在雜草堆里席地而坐,出其不意地被道路兩旁的粘人草 (鬼針草)盯上,不知不覺中就中了這些細小的 “暗器”,褲腳上沾滿了細短的黑針,它們出奇地黏人,我無奈之下起身在路邊尋塊石頭坐下,將細針一一拔下。兒時喜歡惡作劇,時常將這些鬼針草果莢丟在玩伴的身上,看著對方落荒而逃,最是引以為樂,沾沾自喜,殊不知粘人草確實黏人,非得平下心來摘半天,若是火急火燎的人,可得惱火上了。
巡山歸來時,在兒時的書桌前小坐片刻,翻閱小學(xué)時期字跡工整的作業(yè)本,時光穿梭,一恍仿若隔世,從未如此安定地端坐在書桌前,以前沒有,現(xiàn)在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了。陽光悄然而入,細微的罅隙在指縫間跳躍,推開陳舊的木門,沉積在門楣上的灰塵簌簌而落。門上的插銷已是銹跡斑斑,非得使上一番牛勁兒才能打開。站在滿是裂痕的陽臺上,只身眺望不遠處的大海。站得久了,看得遠了,腿腳有些麻木,視覺被清風(fēng)撩動的幾根電線纜攪模糊了,生出幾番重影。確是如此,人在忘我出神的時候,耳朵是關(guān)閉著的,眼睛也是看不見的,一味沉浸在過去的遐想之中,將自己桎梏于密封的空間里,暫時將所有放下,放空身心,快速地回想著曾經(jīng)與過往。這種感覺仿佛是在孤海泛舟,浮浮沉沉,身心衰竭,幾許疲憊。
不知何時,海岸上建起了一灣避風(fēng)港,站在堤壩上,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梅花礁。這座島礁因形似梅花而得名,村里的人稱之為 “牛糞礁”,而我從未去過這座島礁。但每每站在岸上眺望,卻清晰可見礁上那一座航標(biāo)燈塔,在夜里閃著燈光。每當(dāng)夕陽西下,海鷗盤旋在海面上,潔白的翅膀仿佛擦過梅花礁上空的彩霞,它于剎那間化作一只火焰鳥,在霞光中浴火重生。最終紅日從燈塔處落下,仿佛那里才是夕陽最終的棲息地,云浪翻涌,直至夕陽沉入海底,染紅了整片海域。討海之人劃著船槳緩緩歸來,知了開始聲嘶力竭地賣唱,鄉(xiāng)村被一片月色籠罩著,石頭厝里一盞暗淡的白熾燈映射著昏黃的燈影。
蜇埠廠人大多靠海為生,叔伯一輩子討海捕魚,放網(wǎng)、收網(wǎng)夜以繼日,有時也須夙夜不眠,睡不上安穩(wěn)覺。海上的生活著實艱苦,但大多數(shù)的漁民都磨煉出了堅忍的性子。冬夜里,雞鳴聲未起,頂著嚴(yán)寒起早捕魚、賣魚,平日里織網(wǎng)、補網(wǎng)總得到深夜里。島上的生活,苦中帶一點甜,在這不受外界紛擾的世外田園里,能有著滿倉魚蝦,溫飽無憂,卻也是被上天眷顧了的。
春回大地之時,當(dāng)潮水退去,海田漸漸舒展了僵硬的脊背,海泥上探出了許多生物在蠕動爬行。下海之人早在海泥里來回穿梭,劃著洞頭俗稱的 “土跳子”進行著海上作業(yè),他們馳騁在海面上,以腳為船槳,時而飛快,時而緩慢,仿若在追逐著太陽與海風(fēng)賽跑。
耕海為生,通常是海島人的一種生活方式。棕褐色的海田,猶如父輩幾代人的膚色,黝黑而深沉,被日曬的海土表層干裂而映著波光,形成一條深邃而光亮的溝渠。時光開掘的舊紋,刻印在滄桑的臉龐、布滿老繭的雙手上,是耕海之人的全部生命。
一縷藍光,從天際生起,讓我于混沌中重見光明?;糜鞍愕挠乃{之光,將濃云驅(qū)散。我尋覓著它乘風(fēng)而去的身影,卻失了它的蹤跡。直到,我在一座碩大的風(fēng)車旋葉里,看到一些煙霧裊娜地升騰而出,在半空中又化作了濃云。濃云將藍光吞噬,藍光卻又在明暗之中迸裂而出。
山頂上的風(fēng)力發(fā)電站是多年前入駐的,遍布在蜇埠廠村的山頂上以及與之毗鄰的白迭村、風(fēng)吹岙村。天藍時,風(fēng)車便與藍天相映成景,成為了一道獨特的景致,清風(fēng)將那一抹天之藍吹進行人的眼眸里,時有游人來此觀看風(fēng)車,隔頭風(fēng)車陣地一時名聲大噪,游人絡(luò)繹不絕。對于居住在山腳下的村民而言,一開始就像是噩夢的到來,完全被風(fēng)葉運轉(zhuǎn)的嘈雜聲吵到不能入眠,每到夜里,風(fēng)葉賣力地迎風(fēng)旋轉(zhuǎn),呼呼作響,仿佛嗚咽的聲音從遠方的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直到很久之后,村里人開始適應(yīng)了這道嘈雜的聲音。這些佇立在山頂上的風(fēng)車如守護村莊的戰(zhàn)士,與山村融為一體,村民們開始習(xí)慣枕著風(fēng)聲入眠。
這座滿眼望去蔥蘢寂靜的山野鄉(xiāng)村,在二十多年來,拂我以清風(fēng),哺我以乳汁,教我以人道。當(dāng)毗鄰的鄉(xiāng)村逐漸褪去陳舊的容貌,嶄露頭角,煥然一新的時候,我摯愛的這片土地還在沉睡當(dāng)中,醞釀著一如當(dāng)年清醇慈柔的母愛,溫逸而樸實。那片封存完好的田園之夢,裸露著一顆不改顏色的赤子之心。
如果,世間存有一種微妙的,割舍不斷的,又道之不盡的情感,那或許就是歸屬感。是風(fēng)車對清風(fēng)的向往,向日葵對太陽真摯的熱愛,大樹對土地深沉的依賴,是游子對于故土深沉的眷戀。
山村夜行
元旦假期里,陽光明媚,天氣極好,與姑姑相約回老家。
姑姑,并非我的親姑姑,她是老家的長輩,一名剛退休的小學(xué)語文教師,半年前,我們得以認識,一見便覺得十分投緣。
雖有暖陽拂照,但暖中卻有幾許蕭瑟的寒冷,凍手也凍腳,索性將脖頸縮進衣領(lǐng)里,將凍得醬紅的雙手揣進衣兜里。在冬日里難能見到如此明媚的陽光,趁著天氣清朗,我們決意徒步行走回去老家。雖無須跋山涉水,但一個來回也足有十幾公里遠,徒步需要腳力,這對于平日里時有運動的我來說不在話下。一時興起,說走就走,朝向布滿陽光的方向走去。
時值下午三點十五分,從大長坑出發(fā)往沙岙方向走去,平坦的環(huán)島公路修繕得愈發(fā)寬敞,道路兩旁設(shè)置了步行道,在陽光的照射下,步行道上的清漆顯得油光水潤,十分光亮。
與姑姑相挽著手臂,一路上暢所欲言。
姑姑是個文化人,將青春皆奉獻給了教育事業(yè)。她總說,自己十分喜歡孩子,覺得與學(xué)生非常有緣,即使是調(diào)皮搗蛋的學(xué)生,到了她的班級,也會變得十分乖巧?;蛟S,正是因為善解人意與包容,她才能走進學(xué)生的內(nèi)心。
行到巖海山居,外圍的海風(fēng)似乎將溫暖的陽光吹得稀薄了,冬天的冷意頓時顯得十分強烈,讓人止不住打顫。豎起毛領(lǐng),謹小慎微地呼吸,以減少冷氣的吸入。過了巖海山居便是沙岙村,老家?guī)讉€毗鄰的村莊,我都比較熟悉。六七歲那年,父親出海捕魚,因為沙岙有處避風(fēng)港,可停泊數(shù)十艘的船只,父親漁船歸來時,都將船只泊在沙岙的避風(fēng)港。這樣一來,母親便時常要到沙岙底補漁網(wǎng),兩頭奔波,后來一坐就是到黑夜里,沒有時間吃上一口熱飯。每當(dāng)月黑風(fēng)高之時,不見母親回來,心里想著母親正為補漁網(wǎng)的事忙得脫不開身,我便煮好了面,盛放在不銹鋼的杯子里,拿著礦燈獨自走上去往沙岙的鄉(xiāng)村小路。面對黑夜的恐懼,令我膽怯的步伐邁得愈發(fā)生硬,后來,干脆就在山頭上停止不動了,因為黑夜已將小路淹沒,伸手不見五指,一棵搖晃的樹影都可以將我擊退。
家里有幾盞礦燈,是父親黑夜里外出照明用的,礦燈的形狀像極了灑水壺,常常被我拿來把玩。只記得礦燈的儲電量極大,停電時,也能長時間借以照明,看小人書也不亦樂乎。礦燈的小燈珠是可以更換的,有時候細小的燈絲斷裂,礦燈就不能正常使用,我便會主動請纓為礦燈換上小燈珠,且為此揚揚得意。
在20世紀(jì)90年代里,窮鄉(xiāng)僻壤的山村還用不起保溫杯,外出勞作時,為了節(jié)省時間,常常中午不回來吃飯,帶上一大杯的食糧,就是一整天的飲食,蹲在田埂上隨意湊合。直到我上了小學(xué),父輩那個年代的隔頭小學(xué)早已搬遷,所以,隔頭村的孩子要遠赴九仙小學(xué)讀書。光車程就得半個多小時,再從隔頭村徒步回到蜇埠廠村,也得二十幾分鐘,一來二去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得一個小時。母親見來回不便,想著即使家里再拮據(jù),也不能苦了孩子。便在鎮(zhèn)里為我買了一個保溫桶,那時候保溫桶剛流行起來。記得母親將保溫桶買回來那天,我興奮不已,忍不住摸了又摸。第二天上學(xué)時,母親便早早地起床,為我準(zhǔn)備飯菜,盛放進保溫桶里讓我?guī)У綄W(xué)校。待到中午的時候,我就在學(xué)校吃飯。再后來,這個保溫桶被我遺失,學(xué)校里也開始有了食堂,可以帶上鐵飯盒,放在食堂的蒸爐里蒸飯。一把生米,一顆咸鴨蛋,配點母親炒的腌蘿卜干,運氣好時,還能有一根火腿腸外加一個琵琶腿,那已經(jīng)是非常好的伙食了。
沙岙半山有條小路通往老家的岔口,而我已完全忘卻了這條十幾年未走的 “捷徑”,因為自從平坦的環(huán)島公路通車之后,以車代步,誰還愿意走那條崎嶇的山間小路呢。姑姑指著水泥臺階的方向,我倆扶持著拾級而上,蜿蜒的山路兩旁長滿了山花野草,還有那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芒草。打從細長的芒葉旁經(jīng)過,鋒利的葉片有如刀子一般,可要避開著點。走到山路的斜坡,陽光被一片薄霧所遮擋,寒風(fēng)讓水泥路變得更加生硬,走上幾步,氣喘吁吁。掩衣迎風(fēng)而上,快到山頭時,就能看見一座廟宇,莊嚴(yán)而神圣。這座廟名為 “太陰宮”,村里人土話稱為 “沙岙廟”,沙岙廟里香火鼎盛,常有信徒來膜拜。小時候逢年過節(jié),“沙岙廟”里便有戲班子來此唱戲,父母親常背著我去看戲。我只覺得戲曲的腔調(diào)好聽,至于唱了些什么就從沒聽懂過。
爬到山頭,就已到了通往老家的分岔路口了,雖有不勝腳力之感,但也勉強能堅持。前些日子回鄉(xiāng)時,道路兩旁還長滿了野草,足有一人之高,不向前邁進,乍一看像座無人村,今日看來,野草被割刈得干凈利落,眼見道路變得開闊起來。此條 “捷徑”確實快,往前走去就到達山尾。山尾在早年本無人居住,是南京解放軍重要軍事基地,后來洞頭解放,解放軍陸續(xù)撤走,當(dāng)?shù)氐睦习傩站桶徇w到山尾在此生根落戶,如今已傳了幾代人。尋著碎石塊砌成的小山路往石頭房方向走去,周邊還遺留幾座堅不可摧的軍房。
姑姑說:“解放軍的房子確實非常堅固,幾十年過去了,依然完好無恙,保留了下來?!?/p>
站在山尾的嶺頭,就能俯瞰蜇埠廠與白迭村共有的海域。海面上潮水涌動,船只蕩漾著,漂浮著。對岸的山頂上,白色的風(fēng)車筆直地站立著,借著風(fēng)力不停地轉(zhuǎn)動,發(fā)力發(fā)電,一刻也不停歇。
下到村里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冬天的夜黑得很快,在山嶺上時,太陽還高掛在山頭,等下到了村子里,夕陽瞬時間就沉落了。村里的主干路已經(jīng)竣工,寬大的水泥路通到了家門口,我們不勝喜悅。
在村子里漫步片刻,見天色已不早,我們便趁著幾分逐步暗降的光亮匆匆離去,不再逗留。這個點上,已經(jīng)沒有可以乘坐的城鄉(xiāng)巴士,所以只能原路徒步返回。
寂靜的山村之夜有幾分蕭瑟與清冷,路過林草間的清風(fēng)驚擾了鞋邊的微塵。涼風(fēng)鉆進脖頸,背后一陣發(fā)涼。一路行走,寒風(fēng)縹緲,樹影招搖,草叢里穿行的小蜥蜴都可以嚇人一跳。我是不擅長走夜路的,腦海里總會臆想虛無的事物,或許沒有人天生就擅長走夜路,但姑姑例外。黑夜總是帶給人無限的遐想,甚至更多無限的恐懼,這個恐懼就源于內(nèi)心。哪怕嘴上說不信鬼神,內(nèi)心也無法說服自己。姑姑看出我的神情有些慌張,緊緊握住我的雙手,她說:“我小時候就是個膽大的人,黑夜里穿行,從來都不恐懼?!钡?“恐懼”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都是存在的,只有孰輕孰重之分。
姑姑平日里誠心禮佛,相信有所庇佑。她稱讓人心恐懼的虛擬的東西為 “外界眾生”,只要人心向善,即使偶遇 “外界眾生”,它們也都會避讓到一邊,雙手合十表示敬畏。她示意我放寬心。
此次山村夜行,心中余留的恐懼使我有所顧慮,暗暗下定決心再也不走夜路了。但每當(dāng)想起夜空上璀璨的繁星,感覺還是不枉此行,頗有所得。人往往害怕黑暗,害怕黑暗里一切未知的事情,有人選擇在黑暗里穿行,有人選擇退卻,正因為每個人的選擇不同,所遇見的也有所不同。璀璨的繁星就在最深最黑的夜里,遇見一次,便可畢生難忘。
靈昆白鷺
在靈昆的一片水域,一群白色的身影,掠過長滿青草的水岸旁。
我猜想那可能是白鷺,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它們佇立在長滿水草的岸邊,三五成群,碧綠的湖水倒映著它們孤獨而清寂的身影,如潔白的玉蘭花,淡淡地綻放芳澤,獨立而美艷。
這些白鷺,長著人人艷羨的大長腿,絲毫不懼這無邊際的水域。
黃昏中,它們將頭埋進了水里,觸摸夕陽的余溫,隨著一聲婉轉(zhuǎn)的鳴叫聲,一行白鷺飛向了黃昏的天空中,如火焰鳥一般展開了火紅的羽翼。
海島的香樟樹
人間四月,海島的香樟樹流動著蒼翠的新綠,射到路人的眼眸里。瞳孔瞬時被一團綠蔭所填滿,讓人仿佛置身在綠野仙蹤的境遇里。春日的陽光到了午后,漸漸地變得濃烈而透明,薄紗似的光芒偶爾棲息在香樟葉里,一襲慵懶的春風(fēng),乖戾地翻動著葉片,將其朝向它所可能去達的地方。道路兩旁傳來汽車嘈雜的聲音,有人暫且將車停泊在此,揚長而去,綠葉為每一個打從樹下路過的人,投下了一顫又一顫的影子。
春季的海島,被席卷而來的綠蔭所覆蓋,迷人的新綠,使人沉醉在這萬物復(fù)蘇的悸動里。四月海島香樟香,在洞頭大大小小的道路旁,多見成排的香樟樹蒼翠挺拔。為何香樟?xí)诙搭^廣泛種植——大概是因為海島肥沃的土壤和充沛的陽光,為香樟樹的生長提供了很好的條件,以及香樟樹本身頑強的生命力。雖然此樹不是絕佳的觀賞綠植,也沒有秀色可餐的顏值。但絕對是吸煙滯塵、涵養(yǎng)水源、固土防沙和美化環(huán)境的能手。香樟樹冠大蔭濃,樹姿雄偉,是城市綠化的綠植首選。再者,香樟樹四季常青,常開不敗,枝葉破裂散發(fā)香氣,能有一定的驅(qū)除蚊蟲的作用,可謂是良樹之用也。
我喜歡香樟樹,除了它四季常青的枝葉,還有樹干之間隱約中所散發(fā)的香味。這種氣味清新脫俗,雅而靜,如空谷幽蘭,又似桂子飄香,讓人由內(nèi)而外地感受到來自大自然的氣息。它自帶著凈化的力量,可以掃除心塵,排出肺里的濁氣,身心皆可安然。香樟樹的枝干大都遒勁而粗壯,年久一點的,須得兩三人手臂相牽,才能牢牢地環(huán)抱住它的腰身。新樹纖細而高挑,就像楚女的細腰,曲線玲瓏,婀娜多姿。緊密的枝杈縱橫交錯在一起,樹葉雖密密麻麻,但卻疏盈有度,倒也不顯得擁擠。
陽春三月,香樟樹上的葉芽兒在春雨的點潤下喜笑顏開,逐漸舒展了嫩葉。小小的葉片輕薄而脆弱,被四周的老葉庇護著。這些清晰的葉脈抬頭可見,無時無刻不在為枝葉的蓬勃生機輸送著養(yǎng)分。待到四月里,紅褐色的葉子大都已經(jīng)掉落,剛長出的嫩葉與一般樹葉并無兩樣,而那些成熟了的老葉,也光榮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完成了生命更替的自然規(guī)律。細心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四季常青的香樟在春季里頻繁落葉,冬季里更為繁茂。新老葉子更替非常謙和及默契,在和煦的春風(fēng)里,香樟樹就完成了一次蛻變。此時,挨近樹下,你會發(fā)現(xiàn)它的枝頭開出了細小的花兒,白綠中帶有一點鵝毛黃,儼然一看,這些花兒并非并蒂盛開或是三兩朵散落在枝頭,而是被串在了一起,如一枝搖曳的銅鈴,在和風(fēng)細雨之下,悄然綻放。這些淡黃色的小花被密密匝匝地串在一起,與粗糲的枝干相較卻毫無違和感。小花藏匿在綠葉之中,綠葉則細致地掩映著,鵝毛黃與青綠并存,形成了一抹清新的黃綠色,讓人見了心曠神怡,頓時有了一種治愈的感覺。
一日下班途中,經(jīng)過一棵香樟樹下。一陣清風(fēng)徐來,將樹上的花絮帶落,這些細小的花絮洋洋灑灑,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我的發(fā)梢。用手取下,放置在手心里,手指瞬時被黃綠色的色澤所浸染,輕輕一捻,細碎的花粉吸附在指尖上,一陣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這種溫和的香氣擄掠了我的嗅覺,讓人心花怒放。自此偶遇,我便偏愛了香樟花的香味,然而當(dāng)我去搜尋各種花香制品,百花皆可入味,卻唯獨香樟花沒有。搜尋無果,躍入眼簾的,只有防霉除臭,驅(qū)蟲防潮的樟腦丸。
誰人都知樟腦丸的氣味濃烈刺鼻,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其與香樟樹相提并論,再加上清新淡雅的香樟花,讓人有種意識上的錯覺。但不可否認的是樟腦丸其中的成分的確就是從樟樹的枝葉中提煉出的。對于樟腦丸的印象,我是非常深刻的。在農(nóng)村老家,從我記事起,家里的衣柜里已經(jīng)開始置放樟腦丸了,據(jù)說可以除臭防霉。在海島的回南天,發(fā)霉確是讓人懊惱,樟腦丸就像救星一般進到了每戶人家的衣櫥里。由于氣味難聞,又怕年幼無知的孩子充當(dāng)了糖果誤食,母親將它包在了粗糙的廁紙里,廁紙當(dāng)然是沒有使用過的,取來一兩張,撕成幾小張,將一顆顆潔白無瑕的樟腦丸像包湯圓一樣包進紙張里,再塞到衣柜的各個角落,或夾在衣層口袋里。所以,在童年的記憶里,身上穿的衣服通常都有一股濃濃的樟腦丸味兒,揮之不去。每年的端午時節(jié),樟腦丸更是備受追捧。端午節(jié)那天,照洞頭的風(fēng)俗,素來有佩戴香囊的習(xí)慣,這個香囊通常是由母親用毛線親手編的,呈網(wǎng)狀,中間放上一顆樟腦丸,用小別針別在孩子的胸前或手臂的衣服上,以達到驅(qū)除蚊蟲的效果。這樣的小香囊從小佩戴到大,直到后來,傳出了樟腦丸是有毒性的,因為其主要成分是萘酚,它具有強烈的揮發(fā)性。當(dāng)人們穿上放置過樟腦丸的衣服后,萘酚可以通過皮膚進入血液,它能引起人體中毒癥狀。再后來,家里就果斷將這個習(xí)慣革除了,現(xiàn)在也鮮少有看到其他的孩子身上佩戴包著樟腦丸的香囊了,如果有見到,也得善心地提醒一下。
在古代江南地區(qū),樟樹與楠樹、梓樹、桐樹并稱為 “江南四君子”。樟木的直徑較大、材幅寬,花紋細膩自然形成,木性穩(wěn)定不易開裂,適合做箱子。在古代的蘇州城,樟木箱也叫作 “女兒箱”,是女子出嫁必備的嫁妝。香樟木整樹有香氣,木質(zhì)細密,紋理細膩,能散發(fā)出特殊的濃郁的香氣,并且經(jīng)久不衰。據(jù)說,誰家如果生的是女孩子,就在房前屋后栽上幾棵樟木樹苗,等待女兒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就伐了樟木樹,放在陰涼處陰干后,請木匠師傅做成兩口香樟木箱,先不上油漆,等女孩有了意中的郎君,確定上花轎的大吉日,才把那白坯的木箱子重新打磨、上漆、雕刻上花紋,給女兒裝衣物,并放入絲綢等物品作為嫁妝,取 “兩廂廝守 (兩箱絲綢)”之意。在樟木箱里放上一對紅檀的龍鳳雕如意,箱子四角放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寓意“早生貴子”。除此之外,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樟木箱也常用來存儲書畫、珍貴書籍、地契與銀票等,能起到防蟲防蛀,驅(qū)霉隔潮等作用。
在洞頭白迭藝術(shù)村民宿群,有一座古樸的虎皮石房民宿,取名為 “香樟小屋”。屋舍旁栽種著幾棵香樟樹,風(fēng)來的時候,樟樹上散發(fā)著香樟花的清香,是一處天然的森林氧吧。四月里春意正濃,獨坐于香樟樹下,便有了最為詩意的小憩。香樟花的香韻由鼻腔傳送到全身心,感受到幾分振奮,幾分釋然。張開五指貼于樹皮上,輕輕觸碰著粗糙的干紋,一只鳥兒從枝頭飛過,顫動了樟樹上的葉子,樹底下的光影也隨之晃動了起來。
斑駁的光影,突然讓我想起作家三毛曾經(jīng)說過:“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fēng)里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p>
海島的香樟樹,這一站或許就成了永恒。
隔頭, 隔頭
隔頭村位于洞頭島的西部沿海。東面的凸壟自然村與小長坑村的小長坑、小長坑頂兩個自然村交界;東南面為淺海港灣,出沙岙鼻頭,跨過一條海道連接小瞿島,與中瞿、大瞿兩個島嶼毗連;西為蜇埠廠自然村及突出部的墨賊尾、梅花礁淺海域,與白迭村接壤;北面的白迭嶺頭自然村和后面山自然村與九仙村的小文岙自然村、東郊村的尾坑自然村、大長坑村的鹿坑自然村相接??偯娣e21001b103平方公里。
隔頭自然村的由來,據(jù)老一輩人相傳:明末清初,倭寇作亂浙南沿海,洞頭海島常遭海盜劫掠,當(dāng)時居住在 “沙岙頂”的郭氏村民中,有一位名叫 “蕃茹伯”的人在帶領(lǐng)十八名弟子 (學(xué)拳的徒弟)與入侵的海盜 (或許是倭寇)交戰(zhàn)時,英勇獻身,因其頭顱不存,朝廷欽賜百兩黃金,鑄造一個 “金頭”配上,并加封 “圣王”。村以此得名 “假頭”,后閩南方言音諧衍為 “隔頭”。蕃茹伯就是隔頭村最早的名人。為緬懷這位可歌可泣的先輩,郭溫林在拜謁岙仔口 “圣王廟”時,撰寫了聯(lián)對:“丹心報國,勇拋頭顱殺寇酋;忠義拯民,甘灑熱血報鄉(xiāng)人?!笨上КF(xiàn)在廟、聯(lián)均不存。
1952年1月15日,洞頭全境徹底解放,人民解放軍大量進駐洞頭,隔頭沙岙村為駐防重地,某部一營全部駐防沙岙村,營部和通訊連駐在隔頭,高炮連駐在蜇埠廠和山尾,“762炮連”駐在鼻仔尾。腳桶石和凸壟頂、白迭嶺頭和尾坑分別駐兩個步兵連。駐軍駐防的地方,都建了營房,現(xiàn)在這些營房都基本保存著。二十世紀(jì)五六十年代是備戰(zhàn)時期,軍民聯(lián)防,軍地備戰(zhàn)演練,民兵軍訓(xùn)搞得十分紅火,同時挖坑道也緊張地進行。
如今隔頭的紫竹林,是隔頭小學(xué)的前身,隔頭小學(xué)創(chuàng)辦于1952年。為了讓隔頭村周邊的村民子女能夠上學(xué)受教育,1987年借用部隊營房作為五年級兩個班教室。當(dāng)時,一營營長牛宇清是三級戰(zhàn)斗英雄,他把軍地工作搞得很出色,除搞好軍民聯(lián)防,專派軍干支持聯(lián)絡(luò)地方工作外,還特地組建了一個 “軍民文藝宣傳隊”,隊員大多為地方男女民兵,其中有北岙的彭麻松、打水鞍的林梅蓮等。當(dāng)時正處于 “階級教育,憶苦思甜”時期,按牛營長的工作計劃,結(jié)合宣教要求,自編節(jié)目,通過排練,然后到各連隊和聯(lián)防區(qū)做宣傳演出。在部隊?wèi)?zhàn)士們喜歡打籃球的影響下,隔頭自然村七八個青年跟著學(xué)會了打籃球,每天晚飯后,軍地雙方進行對決,每逢節(jié)日,便組織比賽。球場四周站滿看熱鬧的人,軍民無比融洽,凡地方有人發(fā)生小傷小病,都找營部衛(wèi)生員診治。
從隔頭小學(xué)出發(fā),這條貫穿著白迭自然村與沙岙自然村的路途徑山尾、蜇埠廠,道路的盡頭就是墨賊尾、梅花礁淺海域。蜇埠廠自然村靠海,西向有一個突出的小鼻頭,小鼻內(nèi)是一個小海灣,漲潮時為港岙,落潮時成涂灘,是淺近海小作業(yè)船進進出出很理想的停泊場所。據(jù)傳,昔時洞頭本島海域盛產(chǎn)海蜇,尤其是從三盤港、狀元岙青山門往西南延伸至霓嶼南到大瞿這一帶海面,每年夏末深秋季節(jié),海蜇旺發(fā)。捕海蜇的漁民和販賣海蜇的商販,一致看好把蜇埠廠這個地方作為加工交易海蜇的中轉(zhuǎn)站,便在這里建埠頭、挖地窟 (把鮮海蜇切頭,分別把頭、身放進窟里,然后撒上明礬,稱 “礬蜇”)。同時搭建加工用的棚屋,即為 “廠”或稱房子,因海蜇生產(chǎn)和交易很是紅火,盛極一時,就把原先叫作灣仔內(nèi)的小村改名為蜇埠廠。
蜇埠廠的 “山澗竹泉”,亦有200多年歷史,村民的日常用水,全部靠大貢山腳下的流泉引入竹筒接到家中。1950年代,由駐島部隊建構(gòu)的水井有隔頭自然村營部所在地3口大水井,其中1口為礦井,2口低欄水井,至今保存完好,常年保持使用。
梅花礁與墨賊尾炮陣地隧道——梅花礁又名 “牛屎礁”,位于蜇埠廠隔海100米的海面上,其礁構(gòu)造獨特,由大大小小數(shù)百塊光怪陸離的石頭壘疊而成;炮陣地隧道及周邊的營房由當(dāng)年駐島部隊建造,保存完好,是一處 “樹木蔥蘢,冬暖夏涼,聽濤垂釣,拾貝野趣”的好去處。
1972年,駐隔頭部隊營部撤走,當(dāng)時牛宇清已升任團長,最后一個連隊于1986年撤防。即使部隊撤走,村民們至今念念不忘軍民之情。
隔頭的各個自然生態(tài)村莊多為高坡山地,村民在耕耘的同時,主要從事海上作業(yè)。在洞頭島進入跨越式發(fā)展年代,隔頭村仍處于原始狀態(tài),自然生態(tài)完好,沒有工業(yè)污染,沒有車輛擁堵,民風(fēng)古老淳樸,呈現(xiàn)出 “水綠山青,石奇灘美,港深岙幽,廟古神靈”諸多特色。雖地方偏僻,卻交通方便;雖民俗傳統(tǒng),卻韻味無窮??芍^是 “世外桃源出自然,遠離塵囂勝神仙,莫言海島無佳境,隔頭沙岙別有天”。
遇見小洱海
常年居住在海島,總會遇見四處歸港的漁船,在灑滿落日霞光的海面上緩緩歸來。船桅撐起了被海風(fēng)吹得鼓鼓的帆布,一路向前,如同是勝利的旌旗,在訴說著大豐收的喜悅。海上無盡的故事,隨著駛進避風(fēng)港的船只,逐漸落下遠航的帷幕。
這片海,如今看來是片不完整的海。它的航線被沙土所填埋,一條冗長的堤壩無情地割開了它廣袤的身軀,阻斷了它與對岸的海域。是的,這片大海已經(jīng)被圍墾、填埋。領(lǐng)域的縮小,使得它看起來并不大。雖被阻斷、劃分,但它仍然以一片汪洋的身份存在著,只不過從此沒有漁船再從這里經(jīng)過,潮漲潮落,它孤獨而緘默。
眾所周知,洞頭是一處海島,隨處可見的是蔚藍的大海。俗話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為了一睹百川歸海,每年都有絡(luò)繹不絕的游人不遠千里驅(qū)車前來。海島的夏天,并不是很熱,因為有清涼的海風(fēng)。站在海岸上,或是下至海灘,都可以感受到迎面吹來的海風(fēng),一點點帶走酷暑與炎熱。來到島上,可以趕海拾貝、浸足踏水,在沙灘上踱步來去,于礁石靜心垂釣……漫不經(jīng)心地消磨時光。夏天在洞頭,確有太多可以做的事,去赴海島盛夏里的一場約定吧。
在仲夏,黑夜很短,白日很長。夏日的清晨,天亮得很快,黑夜里醒來之后,便再無睡意,索性早起,四下里走走,呼吸新鮮空氣。周末時,與朋友計劃著在日出之前早起去行腳。為何要在日出之前?因為女性愛美,夏日陽光毒辣,足以荼毒女性的愛美之心,為了不被曬黑,只能在天微亮?xí)r起身。
行腳,是我們對于行走的驅(qū)力而取的名稱,這個詞語來源于行腳僧,為尋訪名師,為自我修持而廣游四方。行腳、行腳,當(dāng)然是徒步行走,身旁沒有過多的物品傍身,兩袖清風(fēng),只待腳邊過往的風(fēng)塵,飄浮且又落下,去感受腳踏實地所帶來的安穩(wěn)與切實。行腳之前,須得做足功課,而非漫無目的地散走。由朋友事先策劃好次日的行腳之地,經(jīng)一行人決議之后,第二日便遵此路線執(zhí)行。
天微亮,我們已經(jīng)行走在路上,道路上僅有幾輛車來往馳騁,而后,便是空蕩的余音消散在半空中。這時,山間鳥鳴聲此起彼伏地響起,隨著急促的步伐,愈靠近山邊,鳥鳴聲越是透亮。從老城區(qū)出發(fā),一路往小樸的方向行走著。天完全亮了之后,道路兩旁的樹木、樓房漸漸清晰了起來。清晨的草木,自帶著露水的清香。夏季,雖然沒有春季里的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景色,但絕對稱得上草木蔥蘢、蒼翠欲滴。
行到這片不完整的海,直覺告訴我,我是到過這片海的,不是駕于船上,而是切實地站在過這片曾經(jīng)的沙灘。但是腦海里又無法想出太多的關(guān)于這里的印象,只記得每當(dāng)陽光照射在這片沙灘的時候,沙粒上就如同被鍍上一層金箔,閃亮到不行。這片海域是屬于九仙村的,我的一位同窗好友是九仙的人,數(shù)年前曾隨她到過這片沙灘。
這片海域雖然不大,但是海水卻異常蔚藍。這種藍,像是水彩里流淌出來的,不造作,不刻意,讓人看一眼就喜歡上。海水的顏色,層次分明,遠處與山拼接的是一抹淡藍,越是靠近,海水的顏色就越深,形成了一個唯美的漸變的視覺效果。
海岸上有一處缺口用木籬笆圍著,籬笆外是一條人工塑成的泥路。朋友珍率先跨過籬笆,表示自己曾經(jīng)走過這條泥路,還不止一次,沒有風(fēng)險。她是這片海域所管轄村的人,這里的風(fēng)景,她最為熟悉。這條泥路并非由普通的泥堆砌而成,我猜想著可能是采用了海泥,從色澤上看,像極了深灰色的海泥,這是海島人最為敏感的直覺。從散發(fā)的味道上,這條泥道散發(fā)著濃烈的、刺鼻的且沉淀已久的海鮮味兒,讓人避之不及。
因為泥路在海的中間,時常被海水沖刷,使得泥面上有些險滑,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冒險讓人神經(jīng)緊繃,雖然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但是心理上的恐懼也足以讓人望而卻步。泥面上有些來來往往的腳印,以此判斷,這并非一條人煙稀少的路,而是經(jīng)常有人從此經(jīng)過。被曬干的海泥裂出一條細微的縫隙,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
這條泥路不長,大約有十幾米,中間有一處木頭搭建的木臺子,距離海面有一米之高。木臺子下面由粗細不一的木棍支撐著,仔細看,木臺子的直角與中間部位支撐點的棍子最為粗大,其余的用木板加固。從泥路上走到木臺上,有些困難,因為對于生來恐高的人來說,最是難以跨越心理障礙。見我遲遲未動身,朋友看出了端倪,便開始伸出雙手,示意我拉緊她的手,借以走在木臺上。一開始,我是拒絕向前的,但是由于所處位置不上不下,只能硬著頭皮向前邁了幾小步,走到木臺上,手腳開始有些哆嗦,這時的我只能蹲在地上,手腳觸地,像極了一只狼狽的哈士奇。
為了減輕木臺的承受力,朋友退回到了泥路上,尋思著為我尋找一個最佳的拍照的角度。我盤腿坐在木臺上,緩沖心里的恐懼感。就在抬頭的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這片海真的是美極了。一時半會兒,我甚至找不到恰當(dāng)?shù)恼Z詞去形容它。直到后來,從我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詞,那就是洱海。隨后,幾人的小群也被更改了名字,叫作:“遇見·小洱海”。
洱海的美是純凈、唯美、詩意的,盡管這是片不完整的大海,但在缺失了之后,還保有原生態(tài)的海洋的純凈,它是獨特的,又是美麗的。它并非真正的洱海,但卻同樣有著令人窒息的美好。
返回到泥路上的時候,已沒有之前的擔(dān)憂了,而此時,太陽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道路上來往的車輛開始變得密集,陽光照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一行人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不時用手遮擋著陽光,緩緩在路邊行走著,渾身的毛孔被打開,汗腺也開始分泌汗水。沿著路邊的花圃徒步回家,清風(fēng)襲來,涼意十足。
青山重影
山就是山,島就是島,山與島相連,故成就青山島。
青山島是大門島和元覺狀元島之間的一個無人島,其形似海上神龜,神采奕奕。
——前言
山外青山,倚海之畔,巖礁奇峻,云霓之望。
說起 “青山”二字,便覺得詩意綿延。唐有詩人杜荀鶴在《將歸山逢友人》一詩中有云:“白發(fā)多生矣,青山可住乎”,青山,在現(xiàn)代人的眼中,不僅是一個清新脫俗的詞眼,更成了塵世間的一方凈土。它是隱士解甲歸田的桃源之居,是詩人溫柔筆觸中纏綿的思緒,是稚子眼中深沉的故土,更是畫家眼中崇敬的山陵丘壑。青山,在宋朝詩人釋紹曇筆下更有一番清朗之景:“萬疊青山,一溪流水。幽鳥綿蠻,煙蘿鎖翠?!睆墓胖两?,青山終不改顏色,葳蕤高聳,蒼翠秀麗。它既能細膩溫婉地填入詩詞,亦可豪放不羈地揮毫入畫,青山,是文人墨客共同的愛好。
對于青山島的初識,是源于幾次匆忙間的偶遇。那日去往元覺的路途中,燈桿上重新置換上醒目的廣告幕,“青山島”碩大的三個字躍入眼簾,使我著實一怔。洞頭何時有座 “青山島”?島在何處,何以去得?返程之后,一直思索著這座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島嶼,青山之影頻頻在腦海中泛起,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上青山島看看。
所幸在不久之后竟能得償所愿,得以登島一瞧青山真顏。我是個方位感較差的人,難分東西南北,此行與文藝志愿者們一同前往,也能一解心中迷失的顧慮。
午后隨車到元覺碼頭,等待過海的船只,這座碼頭,我是比較熟悉的,多次往返在鹿西與大門島之間,識得此處的上下船點。開往青山島的客船與其他的船只有些不同,船體小巧而精致,客艙內(nèi)的座椅不多,但卻設(shè)置巧妙,能與好友面對面而座,便于交談。或許是對于青山抱有遐想,以至于坐上開往青山島的客船時,心中卻有種即將進入世外桃源的感覺,憧憬拉近了未知的距離,船只在茫茫的海上行駛,轉(zhuǎn)眼間,已臨近青山島海灣。
下了客船,抬頭就能看見前方工地傳來施工的聲響,鋼筋水泥架構(gòu),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塵土飛揚的空氣中,帶著幾分朦朧與神秘之感。這座沉寂已久的島嶼,青山之地,即將展現(xiàn)出她的溫婉與蛻變。駐足在海畔上,欣賞著未來可期的青山島之顏,心中不由贊嘆。細觀青山島的全景圖確像一只神龜匍匐在東海里,四肢健碩,頭尾分明。悅海莊度假區(qū)全景圖如同一幅太極圖,陰為水,陽為地,以歐式的建筑物為分界線,呈現(xiàn)出一個頗具藝術(shù)感的 “S”型,由外而內(nèi),整座山莊,被一片弧形的沙灘包裹在內(nèi),沙灘之態(tài),頗有月亮灣的韻味。細沙漫漫,碧水湛藍,高聳的椰樹在光影之中搖曳著,枝葉相觸在云端,沙灘上漫步的旅人,人影與樹影交相輝映,在金黃的沙灘上拉長了身影。洞頭的沙灘,從未有過椰樹,如若種植成功,勢必會如同海南島一般名聲赫赫。
聽說青山島上有 “十里沙灘”,每處沙灘都有其不同的特色?!笆铩敝?,運用得極為巧妙,“十里沙灘”或如數(shù),抑或較十里更多也是大有可能的。青山島多沙灘,沙海相接,盡顯海島風(fēng)光。想到 “十里沙灘”,我的腦海里便臆想到馮唐的那首風(fēng)靡一時的 《春》之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薄笆铩敝溃瑏砣湛善?。
有人提議到沙灘上走走,意圖用腳步去丈量那十里沙灘。青山島果然多沙灘,一行人在沙灘來回踱步,這處名為金沙灘的海灘,沙質(zhì)細膩柔軟,踩在上面,如同在棉花上行走,烙下了幾行深淺不一的腳印。據(jù)說規(guī)劃之中,還有一處七彩沙灘,以七色彩沙組成。雖然沙灘在洞頭的海邊隨處可見,但七彩沙灘還是從未有過,彩虹的顏色意味著浪漫多彩,讓質(zhì)樸的原色沙灘增彩。青山島的沙灘確有些不同,與青山相映,卻帶有幾分青色。沙縫間的細流突破沙塊徑直流入海里,潮水涌動,繼而將水流輸送到了沙灘上,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著藍天與青山的重影,不遠處還有幾座石厝,緘默而孤立,但卻已是無人居住的空房。
據(jù) 《玉環(huán)廳志》記載,青山島在清光緒六年 (1880年)曾稱為重山,1985年定名為青山,古稱為 “中屆龜山”。不管青山也好,重山也罷,從古至今,這處世外桃源卻鮮少被外界所知。早年前,青山島石料豐富,自然天成。后來卻被肆意開發(fā),開采后的青山島千瘡百孔,生態(tài)被嚴(yán)重破壞,險些被動議為料場整島出讓?,F(xiàn)如今青山島也從一個有人居住的島嶼,成了一座無人居住的孤島。
離開沙灘,一輛 “灰頭土臉”的巴士載著我們來到半山腰的媽祖廟,媽祖廟已經(jīng)竣工,據(jù)說這是洞頭建在海邊最大的媽祖廟了。但凡居住在海島的人,以打魚為生的漁民大都信奉媽祖,在洞頭每年都有 “媽祖平安節(jié)”,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保佑出海的漁船能夠平平安安,滿載而歸??吹匠跻婋r形的十二生肖放生臺,大家忍不住移步下行,站在放生臺的圓形觀景臺上,眺望廣袤的大海。海水在放生臺下涌動,波濤拍打著支撐著的石柱,我們宛在水中央。遠處群山重巒疊嶂,陽光慵懶地乘著海風(fēng),在平靜的波瀾上泛起小舟。
據(jù)說天上有一個月亮,青山島的紫云閣上也有一個月亮。一行人拾級而上,想一睹這個獨特的月亮。沿著木棧道攀登,松柏在清風(fēng)中搖曳。林間的山木大都已是光枝禿干,棧道還未完全建成,幾處險要的地段須謹慎而行。雖是如此,但此行卻似乎變得更加刻骨銘心。山間的棧道蜿蜒曲折,走走停停,停歇片刻,繼而又邁腿前行,站在一處視野絕佳的觀景臺上,已近黃昏,夕陽以最緩慢的速度下沉,燦爛的余暉如同在海平面上開辟了一條霞暉之路,此路正巧指向?qū)Π兜那嗌?,船舶在金暉里航行,行到青山前,仿佛進入了另一番世界。
夕陽越下沉,一行人越往上走,趕在日落之前,登上紫云閣。站在一段下坡的棧道,屹立在山頂之上的 “月亮之冠”嶄露頭角,我們索性一鼓作氣,不惜腳力,決意登頂觀望,臨近山巔,終于近距離見到這個 “月亮”的真顏。這個名為 “月亮之冠”的鋼鐵大圓球,屹立在青山之上,如同青山的頭冠。夜幕降臨的時候,散發(fā)出奪目的光芒,如同遺落在人間的明月,又仿佛是東海龍宮里的夜明珠,照射著青山島的群山,光明而燦爛。
日落西山,浮云蔽日,天空中一團濃云吞噬了夕陽,頃刻間夕陽分裂了濃云,霞光萬道,光芒四射。倚在欄桿上,舉目眺望夕陽西下,夜幕籠罩下的青山開始沉寂?!按洳L(fēng)為卷,青山云半遮。懷人千里外,搔首夕陽斜。”青山被浮云遮擋了清秀之軀,山頂上的晚風(fēng)襲來,伴有絲絲的涼意。落日,成了山間最后的光明。眾好友一時興起,在夜幕的光影中拍攝下了剪影,一條柔軟的絲巾,在手中揮舞著,霞光透過薄紗,清風(fēng)拾起靛青色的布角,肆意旋轉(zhuǎn)、飛舞,頃刻間仿佛化身山間的彩蝶,翩然躍過青山之巔。
十里青山遠,潮平路帶沙。青山之隱,隱水迢迢。
青山島的美,在于沒有世俗的紛擾,沒有車水馬龍的喧囂,左手大海,右手青山,捧起雙手,手心即綻放出一輪明月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