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王鐵仙
1995年本社出版了一套華東師大校友作家群叢書,均為散文。這是副總編阮光頁提出的選題。阮光頁原是中文系七七級的學生。他的那個年級的校友中,正擁有孫颙、趙麗宏、王小鷹、陳保平和陳丹燕等5位作家。他們在求學時就寫了一些作品,其中孫颙、趙麗宏、王小鷹更早嶄露頭角,在進校前已發(fā)表了很不錯的小說、詩歌和散文,如幾叢鮮艷的花枝,搖曳在那時還顯得荒蕪的文學園地上,相當引人注意。他們畢業(yè)后,十余年中,仍是新作不斷,仍是一派方興未艾的樣子。1994年,作為編輯和同學的阮光頁忽然想到:何不讓他們各自編一本散文近作,集中推出,以形成一種景觀呢?繼而想到五六級的戴厚英、五七級的沙葉新等人,更是久負盛名的作家。一時雖不及細想,但已產(chǎn)生了“華東師大作家群”的概念,而決定先限于“校友”范圍,來著手編輯、出版這套叢書。但戴厚英一本集子,剛與其他出版社簽約,只得暫付闕如。這套叢書推出以后,上海文學界以至社會上的不少人,很快認可了這個“華東師大作家群”,師大因而增添了一道絢麗的色彩,相當引人注目。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實,如果無人察覺,特地指出,冠以名稱,可能一直會悄然無聞;而一旦命名,提醒了公眾,大家會覺得十分自然,一點不覺得異樣。接下來,編者就更“名正言順”地來充實這個概念,在這套叢書里增加了比沙葉新更年長的魯光,增加了也是七七級的周佩紅,增加了比七七級還要年輕些的李其綱和徐芳,一起編為華東師大校友作家群叢書精選版,亦稱第一輯,于2001年華東師大50周年校慶之際出版。讓人萬分痛惜的是戴厚英數(shù)年前不幸被暴徒殺害,而唯一的親人女兒遠在國外,當時找不到版權代理人,仍無法加入她的作品。
現(xiàn)在,我們又編了華東師大作家群叢書,去掉了“校友”兩字,而算作第二輯。入選者不再限于校友,作品也不再限于散文。其中,戴厚英的一本,是通過復旦大學吳中杰教授聯(lián)系上了她女兒作為版權代理人,并請吳教授編選和作序。六二級的王曉玉是本校教授,八一級的格非畢業(yè)后留校任教至2001年,后赴清華大學任教授。前兩次編選時因我們拘泥于校友范圍,沒有請他們參加,現(xiàn)在彌補了這個缺憾。先后畢業(yè)離校工作的戴舫、李洱、摩羅、殷健靈,是這次才請他們加入的;朱曉琳雖不是本校畢業(yè),然1997年就到本校任教了。我們覺得這第二輯里的作品,由于不拘體裁,不問作者是否成了校友,更顯得多姿多彩,可能更會引起讀者的興趣。
高校中文系的學生,按照規(guī)范的培養(yǎng)目標,是語言和文學的理論人才,而非作家。但我心里總是稍有疑問,覺得不能說得過死?,F(xiàn)代社會的知識者分工很細,文學理論和批評,與文學創(chuàng)作,確有相對獨立的位置、價值和意義,可以各司其職。學校的教學內(nèi)容和環(huán)境,也確實主要適合于作理論研究和相關的學術訓練,而作家卻要得力于社會實際生活的浸潤和個人藝術創(chuàng)作的天賦,非課堂和書本可以造就。但是,從事文學理論和批評的人,與從事其他專業(yè)如歷史、哲學、經(jīng)濟學等社會科學專業(yè)的人有所不同。他既要有社會科學方面的素養(yǎng),如理論思辨能力等,又不應只有那種素養(yǎng);因為他的研究對象主要是飽含人的情感的、好多地方難以僅僅用邏輯思維和冷靜的理性來解釋的文學作品,所以他要同作家一樣懂得人的心靈,一樣善于感悟人的情感,一樣敏于體驗現(xiàn)實的人生,并且要略有一點情感抒發(fā)、形象描繪等文學表達能力和習性。如果一個文學理論人才,一生只知孜孜矻矻,皓首窮“經(jīng)”,在理論概念和推理中打轉(zhuǎn),于實際人生、人情、人性,漠然無所感受,難有會心,甚至對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都缺乏閱讀的渴望和鑒賞的興味,那是有點可悲的,他實際上還徘徊在文學的堂奧之外。朱光潛曾說:“現(xiàn)在有些人放棄親自接觸過和感受過的事物不管,而去追問什么是美的本質(zhì)這個極端抽象的概念,我敢說他們會永遠抓不著‘美的本質(zhì)’。”他不客氣地嘲笑一位美學理論文章的作者,竟然會“絲毫不用一點具體形象,絲毫不流露一點情感”。研究美學不應如此,研究與美學關系極為密切的文學理論當然也不應如此。五四初期發(fā)表、出版了一系列影響甚大的文學批評文章和文學理論書籍的沈雁冰,到1927年下半年,同時進行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了,并逐漸成為小說巨匠。他后來之所以同時從事創(chuàng)作,其中一個原因,就因為他覺得如果只是評論別人,自己不創(chuàng)作,難免要遭人議論。我們今天或者會認為他大可不必有這種想法,但我感到這無意中反映出真正的文學家的心態(tài)和對于文學的真知。文學創(chuàng)作畢竟是文學的根本。魯迅也是先寫文學論文,爾后主要從事創(chuàng)作的。有些以文學的理論、批評和學術研究聞名的學者,則在搞理論和研究之前,曾寫過很出色的小說和詩,如我校已故的施蟄存老師,就是其中著名的一位。我們過去聽他的談吐,現(xiàn)在看他留存的文字,都會深深感到理論和創(chuàng)作,在他那里幾乎是分不開的。還有許多知名的學者和理論家,也相類似,只不過其中有的人過去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已不大為人知道罷了。高校的學生中能夠出現(xiàn)作家,不必說是學校里教學的成功,卻是很值得慶幸的好事。他們的存在,會給周圍眾多的致力于理論研究和批評的學生以生動的啟示,啟示他們不忘文學的根本,懂得文學的真諦,從而使他們寫出來的理論文章,不至于與文學相隔離,真正能給讀者和作家以啟發(fā)。
那么,為什么華東師大會出現(xiàn)作家群,尤其會在七七級比較集中地出現(xiàn)呢?以我的淺見,從共性上說,我國高校七七級的學生,集中了許多因為“文革”爆發(fā)、停止高考而被積壓了十年的優(yōu)秀人才,其中有一批真正熱愛文學、又長期顛沛于社會底層的“知青”,他們接觸社會的程度,遠非“文革”前的和以后的學生所能相比。從特殊性上說,是因為華東師大中文系的七七級,從一年級起就形成了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的氛圍。這“氛圍”兩個字,非常重要。對于學生的個體來說,人們常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而對于學生的群體來說,氛圍是最好的向?qū)?,最強大的推動力,最有魅力的“首席教授”。當時,趙麗宏、孫颙、王小鷹三人,實際上已可稱為作家。他們與同學們朝夕相處。大家耳聞目睹他們的言談、文章,不禁產(chǎn)生“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予乃不能是”的爭勝之心。何況他們?nèi)?,待人誠懇熱情,樂于“指點”,而毫不自視特殊,拒人門外。這樣,原來就熱愛文學的許多同學的心里,升騰起創(chuàng)作的欲望,又從他們身上依稀體悟到在課堂上書本里得不到的某種創(chuàng)作的“門徑”,同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本有的創(chuàng)作的潛能,也寫起東西來了。例如陳丹燕,就是在這種氛圍里培育出來的后起之秀,現(xiàn)在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又如周佩紅,是在這期間打下根基,而于畢業(yè)后起步,寫出了許多相當優(yōu)秀的散文。還有這次加入的戴舫,也是七七級學生,他本專注于黑格爾美學和一些文藝理論的研讀,在這種氛圍下,最后也寫起小說來。畢業(yè)后,他赴美國求學并獲博士學位,在大學教比較文學和古漢語課程,但一直保持著在“七七級”形成的習性,在繁忙的教學之余,用中、英文寫出了很多小說和電視劇本,至今樂此不疲,作品斐然可觀。
現(xiàn)在這套華東師大作家群叢書第二輯中,除戴舫外,都不是七七級的,比較分散。他們畢業(yè)有先后,成名有遲早,名聲也有大小,但都是出類拔萃的。現(xiàn)在我們把他們另行集中在一起,是想更全面地展示出華東師大作家群的力量,并覺得現(xiàn)在的華東師大中文系師生以至其他高校的師生,可能會從中繼續(xù)受到感染和激勵。我們期望也許有一天,在華東師大或其他高校的中文系,會形成一個新的作家群。
寫于2008年4月
華東師大作家群叢書第二輯付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