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評白居易
《詩話》卷一第三四則:“宋《蓉塘詩話》譏白太傅在杭州,憶妓詩多于憶民詩。此苛論也,亦腐論也?!?/p>
又同卷第四八則:“佟法海《吊琵琶亭》云:‘司馬青衫何必濕?留將眼淚【淚眼】哭蒼生?!话銡L景語?!?/p>
“憶妓詩多于憶民詩”,論雖苛而未必腐。白居易與元稹,早年創(chuàng)為新樂府,本有代民立言之意。其后同遭挫折,白遁于隱逸,元逃于閨情,無復(fù)當年銳氣。蓉塘與法海蓋有意刺其明哲保身也。
然唐時妓女多有文采,《琵琶行》之商人婦乃琵琶名手,白居易憶之、詠之,與后世好狹邪游者不同。后世士大夫階層之放蕩者,每視為風流韻事,袁枚之為白居易辯護,實乃為自己辯護而已。故當其欲顯示自己之高潔時,則其嘲笑白居易之論,比蓉塘更苛。
《詩話補遺》卷四第六則:
“白居易作學士,自稱家貧,求兼領(lǐng)戶曹。上許之。守杭州時,余俸太多,存貯庫中,后官亦不便領(lǐng)用。直至黃巢之亂,才【裁】用為兵餉。家居后,郡僚太守猶為【之】造橋栽樹,不已過乎?余嘗讀《長慶集》而嘲之曰:‘滿口說歸歸不肯,想緣官樂是唐朝?’”
這把白居易說成了貪官污吏,不用說在顯示袁太史的“三十三而致仕”(袁枚有圖章刻此六字)的潔身自好。其實這倒是有點冤枉的。
“自稱家貧,求兼領(lǐng)戶曹”者,恐曹司舞弊,有虧空時,家貧不能貼補也?!坝噘禾?,存貯庫中”,正明其并未卷入私囊?!翱ち盘亍惊q】為之造橋栽樹”,正明其惠愛在人?!霸鞓蛟詷洹辈⒎菈氖?,且亦有益于人,與行賄不同。
袁枚以蓉塘之論為苛,而不知己之論更苛;以法海之詩為殺風景,而不知反“造橋裁【栽】樹”正是大殺風景。
然而袁枚之或辯或嘲,均有所為,醉翁之意正不在酒。